四十六 生生世世

“好了，一切都结束了。”江利子大人伸了个懒腰，“大家放三天假，我也要去睡个觉了，不过在此之前……”她看着静留，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样式古旧的钥匙，“静留，我把它交给你，从此以后，你是它的主人。”

所有人都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庄重和期待，静留却有些踟蹰：“可是我，感觉自己不够资格呢。比起姐姐大人……”

“我也不是天生的阴谋大师。五年前我接受它的时候，甚至一无所知。我说过，这个世界并不美好，可是我们的责任就是找到美好的东西，去保护它。静留，就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她又笑笑，“五年了，我也累了。”她的目光转向蓉子大人，向来淡然的眼睛里一刹那盈满了神采和柔情，“应该是我为我爱的人而生活的时候了。”

蓉子大人回视着她，两人同时笑了，她们笑起来的样子很相似，眼睛都是弯弯的，那种不言而喻的默契感，只有相爱多年或是天生一对才能做到。

对于她们，也许是二者兼备。

她们的现在，会是我和静留的将来。对于这一点，我坚信着。

静留看向我，我点了点头。不为其他，因为我的父亲母亲，我愿意走他们走过的路，看他们看过的风景，和静留一起，复制他们的爱情，改写他们的结局。

静留接过了江利子大人的钥匙，从此以后，她就是组织的领袖。

江利子大人好像吁了口气，以往阴暗的气息蒸发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超凡脱俗的飘逸。她牵起蓉子大人的手，旁若无人地说：“蓉子，我去你办公室睡觉好不好，我记得你的套间里有一张加班时用的床。”

“你还是回家睡吧，睡舒服一点，你真的要好好睡一觉了。”

“可是我不想离开你，就想在你身边。”她像个撒娇的小孩子

蓉子大人环视了四周，周围的人都赶紧摆出一副恍若未闻的模样，她爽然一笑，说：“一起回家吧，反正我也不想上班了。今天不是适合上班的日子。”

天哪，今天是适合干什么的日子，不仅能让冷淡骄傲的江利子大人当众撒娇，居然还能让工作狂的蓉子大人公然翘班！

“等等。”

已经走到门口的江利子大人被静留叫住，露出有点不耐烦的神情：“什么事？”

“接替我和阳子医生在美国的情报员，我需要知道她是谁，马上就要和她联系了。”

“这个，哎呀……”江利子大人满脸迷惘，“我忘了。”看她的样子，不是在说谎。

“诶？”如果是漫画，我相信静留的脸上一定会挂上好几条黑线，因为其他人也面面相觑，这个答案也太难以置信了。

江利子大人转向阳子医生：“阳子，你记得么。我记得你和她办过交接手续。”

“抱歉，我也不太记得清她的样子了。”想不到思维缜密的阳子医生也会这么说，“我只记得，她有个绰号……”

江利子大人恍然：“对，叫阿卡林！”她对静留说：“你去《纽约时报》登广告，寻找阿卡林，她会和你主动联系的。”

“怎么会这样。”我忍不住说，“连名字和长相也记不住么？太失败了。”

“你错了，夏树。这不是失败，是成功。”阳子医生颇有意味地说，“一个优秀的情报员，要么就像静留那样光彩照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一切想要的。要么就是这样，不会让任何人留下印象，几乎没有存在感，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当她成功获得情报后，又能轻易地全身而退。这位阿卡林，和静留一样，是百年难遇的人才呢。”

唉，看来我既不会成为静留这样的人，也做不了阿卡林，注定不会是一位成功的情报员。

不过，我有静留，这就是最大的成功。又何须其他？

呵呵，我也是个成功的女人呢！

静留入主了刑事情报课；阳子医生和碧老师一起回到警官大学当教官，静留说碧老师只是被佐藤圣利用，江利子大人在报告里不计前嫌地为她说了情；琴吹紬继续留任在警务部人事第一课，而其他人则神秘地消失了。我知道，她们一定又在暗处做着不为人知的大事，也许当她们重新聚首，又会是一个重大的事件到了终局的时候吧。

三天后，静留带着我来到了警视厅第一拘置所，那是关着还未移交司法的重要人犯的地方。

在门口，我们意外的遇到了蓉子大人和江利子大人。但随即反应出，她们来看的是谁。

我们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擦肩而过，在这个地方每个人都各怀心事，连我也不例外。

“静留，我不进去了。”想到等会儿要见的人，她对静留和我做的事，我心里就涌起痛恨，我不想看到她，更不想失态。

静留拉住了我：“今天之所以来，不仅是因为她要见我。她不说我也会来，是为了一个交代，一个结束，我很难想象没有夏树在场，我又怎能把以前所有的了结，然后再和你重新面对未来。”她又笑笑地，挑起眼睛看向我，“有你在，我就不会不安。要知道，就像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

面对她妩媚的神态，我又怎么有抵抗力呢？

只是拜托她待会儿把这种小模样收起来，我才不希望别人看到，特别是那个人。

因为静留的身份，我们和友绘的会面不必隔着一层玻璃，而是被安排到一间会客室。穿着囚衣的友绘•玛格丽特被狱警押了进来，原本不可一世的人如今沦为阶下囚，可是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在看到静留的一刹那迸出热切的光，好像静留那儿就是她的生命的源泉。

“静留姐姐，你近来可好？”她颤抖着嘴唇，又竭力做出镇定的样子，扭出了一个别扭的笑容。

“我很好。”静留斜靠椅背，态度洒脱大方，“你找我，有什么话么？”

她已经渐渐平静下来，说：“我想你。”

“你们说话，我出去好了。”我霍然起身，却被静留一把抓住手腕。而友绘却也说：“夏树小姐请坐吧，我和静留姐姐说的话，没有什么可以瞒你的。”她笑了笑，露出一点挑衅，“从一开始，你不就全程挡在我们中间么？”这种眼神和语气，恢复了她平常的样子，倒是感觉好了点。加上静留的手用了用力，我也只能坐下，但是侧转了身子，不想去面对她俩。

“你不恨我？”静留问道。

“我为什么要恨你？”友绘反诘。

我不由得好奇地看向友绘，她的视线始终凝聚在静留脸上，带着难以言说的感情。

“因为我欺骗了你。难道不可恨么？”

友绘黯然道：“我最不想听的词，到底你还是说出口了。”她低头又笑了笑，“可就算是欺骗又能怎么样？也许我早就应该知道你是在骗我，你怎么可能那么爱我……”说到这里，她的笑容变得凄凉，“可是我宁可自己被骗下去，维持一个爱情的骗局，只希望这个梦能长一点，再长一点……即使知道这个梦会醒，也要好好享受做梦的时光。”

“是么……”静留也似动容了。

友绘抬起头，含泪注视着静留：“静留姐姐，我想告诉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就算你是在骗我，我也要感谢你，感谢你骗得那么认真细致，让我以为……以为你真的爱我，让我注定结局灰暗的人生中，有这样美好的回忆。”

“谢谢你，能够原谅我。”静留语气温柔，温柔到让我心里酸酸的。

“不，我不原谅！”友绘决绝的语气让我震惊，回首看静留，她只是略微挑眉，一副静待其变的样子。

“我不原谅你，因为原谅之后，就是告别，就是放手，就是切断我们的牵绊，我不要这样。静留姐姐，我依然爱你，即使我们之间没有了爱，有恨有怨，也远远好过两两相忘。”她举起一只手，阻止静留开口，“静留姐姐，你不必劝说我，我有我爱和恨的方式，我不会改变，也不会后悔。我只想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曾经占据过你的人生，虽然只有那么短……我还想问一句，你，有没有曾经喜欢过我……三年前、三个月前，或者是现在……”

静留依旧微笑直视着友绘，只有我看得出，她在思考。

有什么好思考的，直接否定不就行了！静留，你不是很果断么，甚至有时候果断到无情，果断到插我一刀也毫不犹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

“曾经……”她终于开口，字斟句酌地说，“我无需掩饰，因为我们很相像。如果我先前没有遇到江利子姐姐，后来没有遇到夏树，我也会和你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很感谢在我人生适当的时候，有人用智慧开启我的头脑，有人用纯真感动我的心灵。但是很遗憾，我不是你命中改变你的人，所以我怜惜你，也喜欢过你，就像是对生命中擦肩而过的另外一个自己。”

“不愧是静留姐姐呢，无边的温柔里包含着刻骨的残忍。”她嘴角扬起一丝凄冷的笑，伸出手，“让我握握你的手吧，你该不会拒绝。”

静留带着了然的微笑伸出自己的手，友绘轻轻地握住，就在即将抽离的一刹那，她猛地低头，死死地咬住了静留的手腕！她咬得好狠，雪白的牙齿深深嵌进静留的肌肤，鲜血顺着手腕滴落下来。

“静留！”我惊跳起来，想都没想，一个反手打在她脸上，她踉踉跄跄栽倒在椅子上，要不是静留阻止了我，我会毫不犹豫地一脚把她踹飞了。

我把静留的手抢了回来，手腕已经是血肉模糊。“你这疯狗！”我怒吼道。

静留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友绘，眼神中有隐隐的悲悯。

友绘喘着气，半边已经青肿的脸上仍然带着笑，嘴角满是鲜血，表情格外诡谲：“静留姐姐，我虽然不能在你身边，但是我留给你的印记，你是无法拒绝的了。”

静留似乎不觉疼痛，扬起眉头，面带微笑：“得不到就要毁掉，这真是你的一贯性格呢。”

“可是这世上唯有你，是我唯一舍不得的。”

“那你还这么做，你就是个疯子！”我咬牙切齿地骂，如果不是静留在侧，我一定会打到她生活不能自理！

她眼睛根本不看向我，只是紧紧凝视着静留，好像每一眼都是转瞬即逝的时光，过去了就不会再来。“静留姐姐，你要知道，我的爱就像咬下去的伤疤，已经深深的刻进肌肤，永不可磨灭。我的律师告诉我，我可能会被判十年，我不在乎自己如何，可是这十年不能看到你，不能在你身边，是我最无法容忍的。”她盯着静留的眼神闪着异样的光彩，“那么，在我不在的十年，我留下的伤疤会陪伴着你，告诉你，我爱你！等到十年之后，我会再回来找你，我相信那时候，我一定会和玖我夏树再争短长。”

静留不说话，我冷冷地说：“那又如何？十年之后，你照样没有任何可能。”

她的目光转向我，冷静地微笑着：“玖我夏树，你会一直爱静留姐姐？”

“那当然！”

她笑着摇头：“我相信你现在很爱她，可是两个人如果在一起时间长了就会习惯，然后就会彼此忽视，然后就会互相怨恨，只要你们的爱出现一丝裂缝，就是我的机会。所以……”她抬眼看着我，目光狡猾，“你可别给我这个机会哦。我留下的伤疤，会时时刻刻提醒你的。”

我有些意外，不知道她这番话是否有言外之意，也许想一想，我会明白的，可是现在，我只会字字有声地回答她：“你放心，我绝不会给你机会！”

而静留则是在离开这里的时候，回头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带着某种理解。

一出门，我赶忙用手帕包住她的伤口，拉着她走得飞快。

“夏树，不要那么急嘛……”她眨着眼睛，“莫非夏树已经急不可待，要找个地方和我好好亲热？我乐意奉陪哦。”

“谁和你亲热！”我继续拖着她向前走，“我要找个地方给你打狂犬疫苗，省得你感染了狂犬病连累我！”

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要是成了狗狗不正好和夏树更相配了？”

“你！”我回头看着她嘴角扬起，得意洋洋的样子，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听到她“哎哟”一声，又有点不忍心。她趁机又握住我的手，贼兮兮地笑。

“干嘛又抓着我？喜欢你的人多得是，连监狱里都有。”我声音冷淡地说。

她手握紧，深深地看向我，声音变得温柔动情：“我只想说，与其被万千人爱慕，我只想获得一个人的注视，夏树，你知道是谁吗？”

即使百分百知道答案，我的别扭性格还是会毫不意外地发作，我转过头，冷声说：“我怎么知道。”

“你知道的，告诉我。”她带笑逗着我。

你逗我，我就偏不说。想不到因为这小小的别扭，我们竟僵持了十分钟。

她叹了口气，一副放弃的样子。

这个混蛋，会不会真的放弃？静留，我已经害怕见到你的背影，害怕你像上次那样，只留下一个背影，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剩我一个人煎熬。

即使知道你不会，我还是会害怕。是不是很可笑？谁叫我这么爱你！

不安地偷眼看她，却被她狡狯的眼神捕获，看着她一下子笑开了，眼睛里跳动的光彩像是花火绽放。刚才那样子，果然是假装的。玖我夏树，你才是明知道是火坑还往下跳的笨蛋！

没等我别扭再次发作，她跨上一步，揽住我，大声说：“夏树，我爱你，只爱你，爱你的一切！”然后小心地问了一句：“夏树，爱我么？”

我注视着她充满感情的眼睛，却只是小声“嗯”了一下。看着她欲求不满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静留，你明知道的，别装了。

你以为我真的那么笨，会被你给骗了？玖我夏树上当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我爱你。

“夏树，还记不记得，你要给我三个承诺，我也给你三个承诺，我还欠你一个呢，今天，我就许下最后一个承诺。”她深深地注视着我，“我爱你，一生一世！”

“收到了。”抱歉我只会说这种不中听的话，可你一定明白我此刻心中的甜蜜，无法用语言表达。

“就这么简单？”她嘟着嘴，就算表达不满，也是如此娇媚可人，“那你还欠我一个承诺呢，可不能简简单单就敷衍我！”

“我啊……你都许了一生，我还怎么说？”看着她朝我扬起下巴，我只能低头想了想，“我只能许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夏树好会说话，很动听呢，我喜欢！”她满面喜色，揽住我，温柔婉转地吻了下去。

静留，你可知我根本不会说好听的，即使刚才那个承诺有多飘渺，多梦幻，我也得说，这是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一生一世，对我来说怎么会够？

因为——

我爱你，好爱你，我的帅帅的、傻傻的、美丽的、温柔的、腹黑的、可爱的、狡猾的……混蛋静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