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无法接受的事情，就把它当作是梦 』
“是部长吗？”宫永咲走到桌边接起了电话。
“咲，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长野？”
“部长你们要回去了吗？”
“明天早上就走。”竹井久看了看屋子里正在收拾东西的其它人，了然的说道，“咲你如果有什么打算的话不必顾及我们。”
“谢谢部长。我……还想留在东京一段时间。”咲回答的声音虽然纤弱但是却包含着坚定的意味，咲拉过桌子上的玻璃水瓶，想倒一杯水，却忽然发现原本一套的杯子少了一只。
还有一只杯子去哪了？
咲环顾了一下客厅，没有找到目标，便持着手机走到了厨房，依然不见杯子的踪影。
咲心中的疑惑如同滴在宣纸上的墨渍，慢慢的晕开成一片深色。
“咲，怎么了？”竹井久这一声把咲的思绪唤了回来，“没事，部长，明天早上我去送你们吧。”
“不用了啦，反正到了长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竹井久打算不动声色的拒绝，接口说道，“等咲回来的时候再通知我们就好。”
“唔……”咲有些为难的踌躇了下，“那个，”忽然想起了什么，咲手紧紧的握住手机，朝自己信赖的部长询问道，“部长，有些事情我想要问问你。”
听到咲这么说，竹井久原本就提着的心更是咯噔一下，但是久并未让这些波动影响到自己平稳甚至此刻刻意加上调侃意味的声音，“咲想问什么呀？”
“那个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我……”
“啊~那个啊~”电话那头随之沉默了。
竹井久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从拨出咲的号码开始，她就一直担心话题会转到这个方面，为了避免类似的场面，久还特意拒绝了咲来送大家回长野的提议。
昨晚与弘世堇在电话里对话，此刻盘旋在竹井久脑海中。虽然对方并没有将具体事实告知自己，但是却诚恳的向自己提出了请求，以久的性格，既然答应便不可能不遵守。
但，她也并不想对自己的后辈有所欺瞒。
——还真是麻烦啊。久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苦恼。
正好这时优希过来救场，“部长在干什么啊？收拾东西可不可以偷懒喔！”
“哦哦我马上就来！”久立即接过优希的话头，转回手机匆匆对咲回了句“她们在催了，我要过去啦，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吧。咲在东京加油吧！”
电话随之挂断。竹井久松了口气，虽然这样含混过去也并非本意，但是至少避免了欺瞒后辈，也算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咲，也许有些事情要你自己去面对了。”竹井久仰头望了望窗外的蓝天。
听着突如其来的‘嘟嘟嘟’声，咲许久才放下了手机。
为何一夜之后，所有的一切，恍如隔世。
桌上少掉了的一只杯子。
姐姐目光里少掉了的一份温度。
还有其它人身上传来的，似有若无的违和感。
那些东西，都去哪里了呢？
杯子——咲的目光落在余下的杯子上，透明的玻璃杯边缘散着淡淡的光。
有一副朦胧影像从记忆的粼粼水波里荡漾出来。
有人站在桌子旁边，有人坐在沙发上……
“呜……头有点痛。”咲无力的捂住了自己的头，继续往下想。
杯子掉在地上，碎成瓣瓣透明而锋利的小片……
还有……桌面的冰凉……
杂乱无章的画面与感觉拥堵在咲的脑海里。
如果说刚醒来的宫永咲是一片空白的茫然，那么此刻便是千条万绪的茫然。
记忆原来是如此具有决定性地位的东西。
只有你一个人记得的事情，是幻象。
而你不记得的事情，对你而言便是不存在。
所经历的全部时光，最后都凝结成一颗琥珀。
这颗琥珀的存在，便是对于过去认知的全部依据。
人类的全部历史，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串串琥珀珠链。
然而中间掉落了一颗，便再也无迹可寻。
不记得，遗忘了。那便不存在了。
“喂，是堇前辈吗？”
“有什么事吗？”该说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呢，弘世堇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没有打搅堇前辈休息吧。昨晚真的太麻烦你了。”
“……”堇迟疑了下，“没关系的。”
“我可以跟堇前辈见个面吗？”
“……”
“堇前辈？”
“可以啊。小咲想见我我可是高兴还来不及喔。”
“那，我们……”
“那就在那家蛋糕店见面吧。咲知道那个的吧。”
“好。”
放下电话，咲环顾了一眼冷清的客厅，然后蹑手蹑脚的上了楼梯。照的房间里一片寂静。咲伸手轻轻敲了敲门，“姐姐？”
无人回应。咲还是伸手推开了门。
窗帘拉的很密实，重重叠叠的布料将这个房间与早已灿烂的阳光隔绝，寂静而黯淡，屋子里有一种雨天般的错觉。
照躺在床上，红发柔软散落在枕上，呼吸平稳。
“姐姐，睡着了啊。”难得呢，姐姐会在白天睡觉……
姐姐在做着什么样的梦呢？咲无意识的想到。
眼前出现一大片水帘。
暗沉的天色，乌云低得仿佛就压在头顶。
漫无边际的雨。好像……下得更大了。
有什么不见了——
不是应该有谁撑着伞站在那里么？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咲被自己惊出一层冷汗。
我做过这个梦吗？还是……这是谁的梦？
想不起来相关的缘由。
得不到外界印证的意识，是幻象，是梦。
宫永照的梦境——
因为雨不会停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少女歪头靠着伞柄在一棵小树下沉沉睡去。
在树叶上汇集起来的更大雨珠沉重的往下坠落。
因为不会雨过天晴，我不再等待。
蛋糕店内。
咲到的时候，弘世堇已经坐在了那里，桌前摆放着一块被吃掉了几口巧克力杏仁蛋糕，样子相当诱人。
“对不起我来晚了！”咲跑过去立即道歉，事实上还没有到约定好的时间。
“没事，是我特地早来了。”弘世堇用小勺指了指蛋糕，“为了这个。”
咲无辜的睁大了眼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堇前辈真的很喜欢吃这个呢。”
等到咲落座，点好点心与饮料之后，沉默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
弘世堇仿佛毫不察觉的继续吃着自己的巧克力杏仁蛋糕，等着咲开口。
“堇前辈。”
“嗯？”
“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我还以为小咲是特地请我吃蛋糕的呢。”堇有意的调节了下气氛，莞尔一笑。
“啊啊，也是请堇前辈吃蛋糕的！请不用客气！”
“我是说笑的啦~”
“呜……请一定让我请客。”
“放心放心。”
“堇前辈……我要开始问问题了。”
堇点了点头，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也许我这样问实在是很奇怪，希望堇前辈不要介意……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偏偏在这时候，又意外的敏感呢——弘世堇垂下眼眸，咲看不清紫眸里的神色。
“昨天晚上，是我喝醉了吗？”
“是啊。不然小咲怎么会起来是那种状况啊。”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是后来，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开始出现了，不过是梦也说不定，所以……我才来问堇前辈。”
“为什么，我好像记得，姐姐喝醉了？”
堇不置可否。
“昨天晚上有发生什么吗？”
堇摇了摇头。
“真的吗？”咲寻找着堇的视线，紫色的目光却直视自己，毫不退缩，平静的如同一池无风的湖水。
“看来……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呢。梦与现实果然是不一样的。”咲笑着摸了摸头，“对不起，问了堇前辈这些问题。”
弘世堇心中并不平静。
只是已经惯于隐藏罢了。
竹井久徘徊与对后辈的真诚与对约定的遵守之中。而令弘世堇踌躇的是对于这个名为宫永咲的孩子的一点不忍心。
但是这种不忍无法动摇自己。
像是坏人一样了呢，弘世堇不禁有些自嘲。但是她并不后悔这样做。
昨晚站在宫永宅门前，堇就已经确定了。
这样做，至少对于宫永照与宫永咲来说，都是好的。
“你不够勇敢——”弘世堇轻轻的吐出这一句。
蛋糕终结在盘子里。
咲目光一凝，浑身开始冰冷起来。
弘世堇已经从椅子上站起，理了理紫色的长发，然后弯腰在咲的耳边说道，“我觉得，接受不了的事情，如果是梦境的话也很不错。小咲，我先走了。”
紫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店外，夏日的风夹着温暖的气息拂过。
堇想起了夜色里独自站在院子里的宫永照。
银色的月光撒在她身上，衬出一股遥远的感觉。
那种目光，让堇的心沉重起来。
我喜欢勇敢的人。
但是人，有时候也需要软弱的保护。
勇敢之后，软弱，或许也是一种治疗吧。
堇回头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到依然坐在那里的宫永咲。
心中已无昨晚的那种恨铁不成钢般的心情。
“小咲，这也是你的选择。”
昨晚。
绚烂的霓虹灯夜景在眼前闪过，光是夜晚的主角。
清凉的夜风通过车窗涌入车内，扑打在照微红的脸颊上。让照已略微清醒了一些。
照望着窗外，思绪却停在别处。手覆上胸口，心跳的节奏与那天晚上下定决心的时候如出一辙。这种小女生一般的紧张，照不禁苦笑了。
“请再绕一圈再回去。”照朝司机招呼到，咲不禁惊讶的看向姐姐，“没事吗？”
照点了点头，咲也不好再说什么。
出租车在夜色里如同散步般的穿行，花费了不短的时间终于抵达宫永宅。
行走已经没有问题，照走到沙发上坐下，咲急忙跑到桌子旁边，去倒水。
水流的声音充溢整个寂静的房间。
在这客厅里下定的决心也好。
在舞台上一起唱出的歌声也好。
只是伏笔而已。
被时光的手一笔笔的描深，终于印到了生活的另一页。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结局早已被线索牵引。
“咲，你呆在那里，我有话要跟你说。”
“唔？”咲为难的看了看手里的水杯，“可是姐姐还没有喝水。”
“呆会再喝也没关系。现在，我要履行那个约定。”
咲惊讶的眨了眨眼，双手捧着杯子，站在了桌子边。
只看得到及肩的红发的背影。
“不知道喝醉之后说的话你会不会认可，但我想告诉你，我的决心并不会输给酒精那种东西。”
宁静的客厅里回响的只有宫永照微微颤动的声音，当作开场白。
“我做过很多次相同的梦。一直梦见一场大雨，雨水填满了整个世界。那个世界空旷无人，哪里世界哪里都可以去，但是哪里都是雨。
哪里都没有区别。而天永远也不曾晴朗。
我……走不出来……
「而你就是我的天气。」
你是这全部世界的书写者。”
宫永照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动声色的深呼吸一口气，转身看向宫永咲。
“从我发现自己的感情开始，我以为我永远无法从那里走出来，所以我才会在那时候离开你。但是…很奇怪…我还是……保留着希望……”
照攥紧了的手心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只有这样一次而已，如果一次便是终结。
至少要无所保留的全部说出来。
“咲，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我不仅仅是作为你的姐姐——”
宫永照的双颊染上层层绯红。努力诉说的样子，泄露了一个似乎被遗忘的事实，无论再怎么看起来强大，这个名为宫永照的人，不过是位少女而已。
“我对你的感情，并不仅仅是姐妹之间的感情。喜欢也好、爱也好，也许都无法形容这样的感情。但是，我还是想要说……我喜欢你。只作为宫永照对于宫永咲的感情。咲，我爱你。”
说出这样的话要花费多少勇气？可惜没有人能够拿出计算器进行计算。只是颤抖的语音与绯红的面色已经暗示了这种数值。
但。
像是唱片播放途中被突然掐断，忽如其来的一大片沉默无所填充。
等待的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等待的每一秒钟，力气与希望都被抽走一分。
“姐姐是在开玩笑吧。”熬人的沉默终于被终结，取代它的却是更为冰冷的如同审判般的声音。
“我很认真，从来没有这样认真过。”宫永照从自己的话里几乎品尝出了恳求的意味。
“不可能……”宫永咲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却反应了很久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声音，“姐姐一定是在开玩笑……”宫永咲说完自己也干巴巴的笑了笑。
“这就是……回答吗？”灯光被额发阻挡，在照的脸部留下一片阴影。
“那是……不可以的啊……”
宫永咲终于意识到发出声音的不是自己。
而是那个自己认定的世界在借自己的声音说话，那个世界是包裹在蜗牛柔软身体外的硬壳，是宫永咲的保护壳。
那个世界说：不可能……不可以。而且，你不是这样想的。
对于原村和的问题，你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了吗？
就这样下去就可以了，一切都不必破坏，就可以这样一直安稳的呆在一起了。
就这样就好。
咲的手腕突然被抓住了，下意识的挣扎，手里的杯子就这样掉落地面，用清脆的碎裂声宣告了终结。
宫永照用双手禁锢了咲的手腕，眸子里是浓密的黑暗，不顾妹妹的奋力挣扎，照紧紧的抓住了咲的手腕，如同落水的人在水流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为什么不可以？”已经预见了结局的绝望的声音，照感觉到自己在渐渐失去控制，“别人的怎么想、怎么说我从来都不在意，我在意的，一直只有你而已。”
如果你认可，所有的阻碍都不值一提。
如果你拒绝，我连往前迈动一步的力量都不会再有。
——我如此渺小，连我不是我自己的，因为她全部属于你。
真是可悲的人呢，此时此刻，要如何忍住不嘲笑自己呢？
宫永咲感到背部撞到了冰凉的木质桌面上，双手被照按在两边。一个霸道的吻落在了唇上。宫永咲短暂的忘记了挣扎。
唇瓣冰凉，带着微妙的酒精气息，交融成灼热，这个吻是一把刀子，割开了柔软的皮肤，向神经输送源源不断的疼痛感。
所谓的希望从手里溜走，没有留下痕迹，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
现在做这种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把这一切都说出来呢？
已经想不起来缘由了。
都已确定失败了。
忍不住想要因为这个坏结局，而把自己曾鼓起的所有勇气，所怀有的所有希望都一概否定。
如果没有下一秒了该多好。
冰凉的液体顺着咲的面颊滑下。宫永照一愣，松开了手。
这才是，真正的绝望吧。
不仅仅是那份感情的绝望，就连身为一个姐姐，自己也已经是完全不合格者。
一直想要避免伤害，结果现在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是最大的讽刺吗？
连你自己都被否定了啊。
属于另一个人的眼泪同样落下，滴落在宫永咲的面颊上。把已经失神了的宫永咲唤回现实，面前是姐姐的脸。
没有哭泣的表情，一潭死水般的沉静的面容，却有眼泪从眼眶里不断的流出来，沾湿大半个面庞，然后滴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无数次的对不起从照一张一合的嘴唇里说出。本来应该对于痛疼麻木了，但就算感觉不到自己，还是感觉到你所受到的伤害。
可是无论说再多的对不起，也无法挽回这现有的一切。
可是一直在说对不起的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也需要别人的一句对不起。
“姐姐……”
我到底做了什么？
头脑里是一片空白。宫永咲手脚冰凉，像个被扯断线的木偶一样侧过来半身身躺在桌子上。原来按照‘非己’的意愿行动，会把人的力气全部抽干啊。
就是个木偶不是吗。
——你连努力去撞开堵在自己面前的障碍的勇气都没有。
——你连去接受这一切的勇气都没有。
——你连接受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就因为那所谓的挫折，就永远缩在这个壳里吗？
你真的认为，就这样下去，就好了吗？
你没有看到，姐姐哭了吗……
眼泪已经像海水一样无穷无尽。
宫永咲已经来不及审问自己，是否还要继续沉睡在自我欺骗里。
因为……
咚咚咚，急促而突然的敲门声已经响起。
照与咲半天才反应过来，犹豫着是否要在这种时候去开门，这时堇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是我。”
隔了许久，门才打开。
宫永照从屋子里走出来，顺手将门带上，两人就这样站在屋外。
原来月光这样美好，银色的光辉空灵如水的充满整个院子。
“我听到了。”弘世堇淡淡的说道，攥紧的手心却泄露了全部的心事。
仿佛并不吃惊，照只是抬起头看着堇。
红色的眸子，红宝石失去了光泽，一片暗淡。
弘世堇感到一阵心疼。
“照，你知道吗？现在的你，看起来就像溺水了的人一样。”弘世堇紫色的身影在月光下被镀出一层淡淡的光辉，她脸上的神色是不加掩饰的疼惜。
“是么？”照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看得堇眉头更深的皱了起来。
“你后悔了吗？”
“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要更好吧。”照往前卖出步子，独自站在院子的中央，抬头看向一轮稍缺的月亮，身形清淡的似乎要消失在这夜色里，“现在……好像连以前都回不去了。”
弘世堇从来没有觉得宫永照如此遥远。
如果你溺水了的话，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为什么……宫永咲会是那种回答。对于堇而言，也许仔细想想能找到答案，但是弘世堇此刻并不想理解。
那时，站在门外听着屋内发生的一切，堇攥紧了手心。
已经如此不容易的摆在你面前的东西，为什么要拒绝？
连你自己都放弃了，那我也，无法帮你。
堇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不甘心。
想到了什么，弘世堇走上了台阶，背对着照问道，“你家有酒吗？”
照不明所以，“……”
“告诉我在哪，厨房吗？”
“……”
将沉默当作是默认，弘世堇推开门走入了屋内，只留下一句话飘散在夜空里。
——无法接受的事情，就把它当作是梦吧。
夜风在吟唱。
宫永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保持着仰望的姿态。
结局已写好。
一次便是终结。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