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回到屋里，范遥看出安然有心事，轻轻侧头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安然把之前发生的事大概讲了一遍，伽倻子就了然的笑了起来：“她是我家的式神，名叫绮罗。她向来这样，没什么恶意的。”

安然皱起眉，一般的咒术师、阴阳师大多称式神为“我的”，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称为“我家的”。

很快到了晚饭时间，早有人准备好了颇具京都特色的饭菜。安然落了座，只见席上除了一些寻常的寿司刺身外，还有京都特产的酱菜，以及芋头制成的丸子。伽倻子合掌用日语说了一番什么，安然也学着她的样子，夹着筷子道：“那我就开动啦~”

只见餐具多为漆制，上面雕着统一的花纹，十分精致，安然认出居中的花纹正是神社大门所刻的贺茂家的家徽。她喝了一口味增汤，顿时觉得身上暖了起来。

席上有一道清蒸秋叶蟹，安然还是第一次吃这种新鲜的海蟹，轻轻一掰蟹腿，饱满的蟹肉就晃晃悠悠的挤了出来，十分诱人，就忍不住吃了不少。范遥笑吟吟的看着她，十分不客气的又给她夹了一只蟹。安然顿时红了脸，连连道：不用了，不用了。但还是默默的将那只蟹也吃掉了。

白正跟碗里那芋头丸子较劲，那丸子圆滑而有韧性，用筷子很难夹起，而白使筷子本来就不大灵便，偏偏执拗的不用勺子。安然摇摇头，用勺子盛起一颗送到白嘴边。白本来低垂着眼睛，白色的睫毛如同一片轻轻的羽毛，抬起眼睛一看是安然，眼底冰雪仿佛化了些，轻轻张嘴将勺子含住。

伽倻子在旁边看着，嘻嘻一笑说：“这是京都特产的芋头，个大香甜，做甜品很棒呢。如果喜欢吃甜食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京果子店去逛逛。”

吃过晚饭，范遥和伽倻子开始小小的切磋起来，安然揣着一肚子疑问，又来到后院。天还没黑透，西边的晚霞红的发紫，带着一点日暮的苍凉。到了之前的地方，果然远远的又看到那个身影，过于消瘦的身体显得和服十分宽大，后襟随意的仰着，露出雪白的修长的脖颈。

看到她转过身来，安然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叫绮罗？”见到对方默许了，又开心道：“我叫安然。”绮罗像是听到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一般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带你来的，难道没有告诉你，名字是不可以随便告诉别人的么。都已经说了要你小心，居然还敢一个人来后院，跟伽倻子那个笨蛋倒是一个性子。”

安然本来紧张的后背也放松下来，无奈的笑了笑，绮罗问道：“你不是日本人吧？”

安然点点头，这才发现自己说的话绮罗好像都能听懂，而她说的并不是汉语自己也即时能够明白，想来这是妖怪们之间的一种国际通用交流方式？

安然点点头，问道：“你是伽倻子的式神？”

绮罗看着西边天空，简短的回答：“明知故问。”

“那你怎么不参加她们现在的斗法呢？”安然也学着她的样子看着远处的天空。

“因为她不需要。”一阵风吹过，满院花草树木皆沙沙作响，奏起秋天的交响乐来。

安然没有听清，歪着脑袋“嗯？”了一声。

绮罗转过头，玻璃般清澈透明的眼瞳映出晚霞紫红的颜色，一字一顿的说：“因为她不需要。”

………………………………………………………………………

雪代巴怀孕的时候，常常在后院晒着太阳，带着母性的光辉笑着对绮罗说：“喏，这个孩子，以后是贺茂家的继承人呢。”绮罗总是坐在紫藤架上，心里腹诽着：“你连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吧。”按照祖训，继承神社的人必须是女性才可以，不过绮罗倒是看出这个孩子的确是个女孩。

绮罗抻了个懒腰，阳光晒得舒服的眯起眼睛，心想：“还远的很呢。”

没想到贺茂御祖神社这代家主贺茂雪代巴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了，作为守护贺茂家世代家主的式神--绮罗便和族内的长老一起抚养这个准当家人来。

绮罗看着怀里的那团还没长开的肉球，忍不住皱起眉头：“当家人？”

族内向来憨厚仁慈的大长老像是看出了绮罗的想法，眯着眼睛道：“小孩子生下来都是这个样子，再过几天脱了胎毛长开就好了。”

绮罗面无表情的时候嘴唇总是有些微微撅着，在名为伽倻子的准当家人脸上戳出一个窝：“雪代巴小时候就没这么丑。”刚出生的伽倻子仿佛听懂了一般，放声哭了起来。

大长老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天知道雪代巴出生的时候这个以不靠谱著称的高级式神根本就不在京都，以散心为名去九州待了很久，到雪代巴快一岁的时候才回来。

没有母亲及上任家主教导的伽倻子成长的很不顺心，至少是在绮罗看来，没有展现任何一个阴阳师应有的特质。所以常常会出现绮罗带着伽倻子学习走路，伽倻子两眼冒光的向绮罗扑过去，绮罗一个侧身，伽倻子就结结实实的砸在地上的情况。

嗯，应该说由绮罗照看长大的伽倻子的成长相当不顺心。

绮罗好像天生对这种肉球一般的生物没辙，唯一的念头就是：“好想踩。”但是要她想想是怎么照看雪代巴及上几任家主长大的却是一点都记不得了。

伽倻子很快蹿到了三四岁，穿着小号的巫女服，白白净净的梳着童花头，在同龄的小孩中也算是顶乖巧懂事的。可是绮罗仍是不满意，不满意的原因可能是她见到自己就扑过来的举动，也可能是她会说话不久就对自己说：“绮罗，我喜欢你”的缘故。

这么小，懂什么是喜欢？呸呸，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老不正经，教孩子这种东西。

小时候伽倻子每年都会骑在绮罗的肩膀上去看参加祭典，那几乎是她们最和睦的时光，伽倻子难得穿上精致的绉纱和服，兵库带上系着小小的铃铛，走路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伽倻子总是乖巧的任绮罗牵着，看到想要的东西也十分克制，很少主动要求什么。相反，绮罗倒是十分大方的几乎带她吃遍所有的小吃摊，直到肚子再也装不下。

祭典结束的焰火大会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伽倻子总是瞬也不瞬的盯着那烟花，任绮罗的手乱晃也不眨眼，绮罗便问：“你好像很喜欢烟花啊?”

“是啊，因为觉得很美。”

“可是也很短暂啊……”

伽倻子的眼光在烟花的映衬下明明灭灭，她想了好一阵才认真的鼓起腮帮子说：“所以比起美丽而短暂的烟花，我更想做天上的星星！”

“为什么？”绮罗低下头，刘海悄悄遮住了眼睛。

“这样……你抬头的时候就可以看见我了。”

那一瞬一个巨大的烟花在两人身后绽放，伽倻子的眼睛无比的明亮，让你无法质疑那话的真实性，绮罗一时语塞，只轻轻捏了她的脸颊，叹了声：“真是的。”

直到后来，伽倻子长大到绮罗再没办法负起，并在祭典的尾声看到了百鬼夜行，绮罗才不得不重新定位这个贺茂御祖神社未来的家主。

应该说贺茂伽倻子作为一个阴阳师十分的中规中矩认真的无可挑剔，不过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说是默默无闻了。距离绮罗所期待的天才少女还是相去甚远。

故而，无论伽倻子翻看古书练习符咒有多么勤奋，绮罗也几乎从没有称赞表扬过她。

直到有一天伽倻子可以把巫女服穿的明艳动人，可以一丝不苟的主持大型祭祀，直到有一天她收服了属于自己的式神。绮罗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贺茂家家主，而自己是她的式神。

她开始暗暗期待着哪天伽倻子可以召唤她，可是伽倻子也好像忘了这件事。于是她在那个繁花锦簇的后院，等了一年又一年。如果不是伽倻子见到自己时还是那一副开心的迸出花来，红着脸叫着“绮罗大人”的样子，绮罗几乎要认为，她已经忘了自己。

好寂寞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