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女儿心如何能懂
墨兴18年4月底的一天，流光洛王府邸嘉月楼中。洛美可褐色眸子中带上了一抹担忧，看着面前的小主人顿了一会儿后才行礼道：“郡主，墨舞消息传来了...墨海人、乐正绫、安素影三人领肃杀之兵对墨舞施行了大清洗，凡是反对长公主登基者一律被三人秘密处决，25日，以丞相神威茄蓝为首的七名朝中重臣被当众处斩...乐正绫任监斩官...”
手指不由自主地一跳，这出尽了风头的作为，绫儿你...果然还是想要爬到人上去替母亲报仇么？怕只怕手中血腥太重招来怨恨啊...天依叹息一声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太子同一日夜在天牢中病逝，次日凌晨太子府走水，太子一家无一幸免。后...长公主收下百官请书，继承大统......”这其中的微妙，美可不用说天依都能猜到了，拖了几日，将那些反对派的骨干全部杀光，扫清了所有障碍后再安心登基...这份心志这份绝决，真不像清弦姐姐为人啊，倒不如说，倒不如说更像是那墨海人和...绫儿会出的主意！秀气的眉忍不住皱起，不希望，不乐意，不想听到看到知道那在自己怀中笑地开心，哭地娇柔的女孩儿被那朝廷污浊给染成墨黑啊！
正如天依所料，当时的实际情况是海人和绫共同谋划出了这么一出计划，先是海人授意雪儿将清弦软禁弦音阁中，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才放她自由，至此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已死绝，清弦冷冷扫了一眼在自己面前跪着请罪的绫道：“...我也知你们是为了本宫着想，然而...本宫却觉得心寒无比。”
绫嘴角带笑，依然俯在地上低语：“臣不求殿下谅解，臣只求殿下登基能一番风顺，尔后...再开我大楚盛世繁华！！臣定为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清弦沉默了许久，摇摇头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明日起汝等交还兵权，太子...太子哥哥谋逆一案由本宫登基后亲自处理！！！”
笑意不断扩大，语调却依然诚惶诚恐：“是！谨遵殿...陛下圣意！”该死的都死了，剩下的人随便如何都可以的呢...清弦~姐~姐~......绫心中满是笑意。
叹息一声，清弦忍不住出口问道：“绫儿你如何能做到如此冷酷？！”这也不是自己印象中那个乐正绫了。
乐正绫缓缓抬头，脸上含着困惑表情：“恕臣逾矩...清弦姐姐何出此言？若这些人留下了，不用多少年必定会纠结残党再以所谓女子不可主权的理由逼清弦姐姐退位！如此，清弦姐姐必然会被他们逼迫至死，绫儿我宁可双手沾满鲜血也要保清弦姐姐一个平安，保大楚一个平安，亦为我们女子争上这一口气！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清弦姐姐治国绝不比男子差！！”说完泪花已经在眼眶中滚落，大有被清弦冤枉而生的小女孩委屈姿态。
清弦本就心软，听了这样的话哪里还能再怨，伸手将绫抱入怀中道歉：“对不起，绫儿...我也是不忍心让你背负如此骂名。”
绫摇摇头，带着笑意柔声道：“绫本被乐正家所弃，却也有幸得清弦姐姐，流歌姐姐、未来殿下...天依待我如亲姐妹，如此恩情绫自然牢记心中，不过背点骂名而已又有何妨？清弦姐姐只管做好那名留青史的好皇帝即可，那些腌臜却不得不做的事情就交给我和海人即可！”
“...对不起，绫儿，对不起...”清弦也忍不住含泪了。
靠着清弦感受到她的微微颤抖，绫只心中低叹：‘清弦姐姐你可真是个好人呢，如此相信我...绫儿这番话也有一半真心在内哦~’推开清弦，绫后退了一步露出无奈笑容：“清弦姐姐，以后绫儿可不敢再如现在一般放肆啦，毕竟清弦姐姐已经是我大楚皇帝了呢，绫儿也该守一下君臣之礼才是~而且刚才这般被人看到可不妙哦~清弦姐姐总不想招绫儿当皇夫吧？”
清弦顿时笑了，摇摇头戳了绫一下：“你这丫头！满嘴鬼话~好了好了，不和你贫嘴了，说正事吧，这次你代本宫...呵呵，该自称朕了呢~真不习惯啊~”清弦自嘲一笑继续道，“代朕巡察流光府主要是替朕感谢洛王一家，顺便你也可以好好和天依说说话，现在不比父皇那时，你们交往再密切本宫也是放得下心的。”
绫笑地脸红：“那臣就先谢过陛下了...陛下命海人巡察凌月府？”
清弦点点头道：“是的，可合适？”
“臣倒是满心希望乐正家出点什么问题才好呢...不过还是等陛下根基稳固了再说吧~”绫坦然一笑道。
“......绫儿，若可以朕并不希望你对乐正家满怀恨意，毕竟...也是绫儿至亲...”清弦此时已经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实在不想看到乐正绫最后也落得与自己一样田地。
“陛下无须多劝，臣心中亲人只母亲一人再无其他！！臣将来必定会为陛下彻底消除藩王隐患！！！”对此，绫毫无悔意，自己苦心经营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有一日葬送乐正一族！！！
叹息一声不再多劝，两人又讨论了一些其他要务后就散了。待乐正绫走远了，雪儿才一边服侍着清弦休息一边问：“陛下如此信任绫小姐可合适？”
清弦顿了一顿，道：“她从小与母亲两人相依为命，感情相当单纯，此时心中有恨，只要乐正家一日不倒便可一日安心为我所用，无须怀疑。而且...她对天依的感情也足以让人放心。”雪儿不再多说，安心地去服侍清弦沐浴更衣。
再把时间拨回，回到嘉月楼。听完美可的报告后天依忽的问道：“美可姐，你说我能不能替你进京向新皇上贺表？”
美可回道：“不可，于理不合。”
“是吗...果然呢...我啊，真怕绫儿一不小心误入歧途就不好了，真想当面好好看看她啊~~~”天依也不强求，叹息一阵后让美可退下。未曾料到的是那么快自己听到了乐正绫替天子查巡地方，最终站正是流光府的消息。
弦音元年6月1日，女帝清弦任弦音阁书佐墨海人、弦音阁长史乐正绫为首6人暂代监察御史职替女帝巡察四方倾听民意。乐正绫自墨舞府出，南下往西走江陵府、襄阳府、牂牁（zāngkē）府再入流光府代女帝犒赏沿途官员以慰其在本次谋逆案中站位不偏。待乐正绫一行人抵达流光府驿站时已经到了6月末了。
6月26日一大早，不忍心看瞪大双眼频频往门房那跑期待什么的宝贝女儿，洛王夫妇一叠声叹息之后只得命洛美可带上洛天依一同前往驿站迎接乐正绫。
这一等，就足足从清晨等到了日落，天依心急之下连最爱的包子都只吃了不到20个就没了胃口，时不时就跑出去远眺一番，顺带再问美可几次，把美可折磨得干脆派了探子快马出发去探乐正绫行踪才让天依红着脸缩回驿站中去。
终于，当夕阳渐渐落山时，一骑快马远远地奔来，骑手一个急停下马：“报郡主殿下，廷尉大人！乐正长史一行人距此不足五里！”
美可笑着看露出一脸笑容的天依道：“殿下可算等到了呢~”
“我...我！...”天依想辩白一下，却被美可的笑意给压得说不出理由来，跺了跺脚快步上前，看向远方不再理会身后笑声。
不一会儿，天依就看到尘烟再起，又一骑飞马将至，渐渐的，那团红色进入了天依视野，那是天依所熟悉的红色，是那个人最爱的颜色，尽管要掩饰自己女儿身却也不愿意抛弃的颜色。
十数米开外，因泪花而模糊的眼中已经清晰地印出了那个人的身形，就如平常一般对自己扬起了温柔天真又宠溺的笑，只觉得看着那笑，自己就入了神着了魔。
绫难掩心中激动，无论自己对天依感情有几分真，此时的心跳却真真切切地告诉了自己，与天依的再见，是自己不自觉期待了很久很久了的，看够了面前满眼是泪的天依，绫翻身下马，几步走到了她面前，两人又是呆愣了许久，绫才惊醒一般一把将之抱入怀里柔声道：“天依，对不起，这阵子一定吓坏你了。”
“...绫儿安好就好，安好就好...”回一个拥抱，天依那颗心此时才真正落到了实处。
“...公子何故疾行？啊...佳人有约...吗？”远远的一声女子清亮呼声，随后天依就看到穿一身暗青色的陌生冷面美人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眼神在自己和绫身上来回转，下意识的天依就心里生出一丝警惕来。
绫听到声音则转身向那女子招招手让她上前，然后对天依道：“天依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在墨舞守卫战中名声大噪的安御史孙女安素影！若不是她恐怕我就无法在这里再见到天依了呢。”
“绫...公子莫要乱说！”天依受够担忧了连忙止住绫话头，向安素影欠了欠身道：“多谢安姑娘相助。”
安素影不动神色，看了天依一眼后才回礼道：“青影见过嘉月郡主，郡主客气了，帮助我家公子是青影分内之事。”
那一声‘我家公子’似有意又似无意，天依听地眉头一挑，展露笑容偏了偏头：“青影是？...安御史之孙女怎么就称呼绫儿自家公子了？”
绫呵呵一笑：“素影喜好亲近之人以闺名青影相称，天依不妨也如此称呼吧！说来青影也很是有趣，竟然当朝谢绝了陛下赏赐只要求让她做了我的婢女，气的安御史当朝就昏过去了。”
天依笑着点头，不再说什么，却也开始认真打量起安素影来。安素影不知想到什么，那冰山面容上竟然忽然显出一抹笑意，似乎满眼趣味地看着天依。
天依没发觉自己眼光已经带了一丝敌意，而乐正绫则完全没发觉这边气场变化，只在一边向天依说着之前安素影的英勇，单纯地希望天依能与这也算救了自己的安素影能够交好——却不知自己越说，天依那不自觉的敌意越浓，而青影眼中的笑意也越盛......
不过这诡异场面也没持续多久，后续部队陆续赶到，美可也适时地出现，一番官方客套后一行人才依着规矩陆续回城。
“臣乐正绫受陛下所托，前来拜见洛王，洛王妃！嘉月郡主殿下安康......”一段客套话后洛王板着脸却没让乐正绫起身，看着面前这弱不禁风的小子是越看越不顺眼，心中咒骂：‘瞧瞧这身板！风一吹就要倒了！都不见得比依儿好多少！还不如依儿呢！！这种小白脸哪里好了！一定英雄气概都没有！不成！依儿才不能跟了这种人！’
不得已，在女儿目光下洛王妃不大情愿地从袖子下狠狠捏了身边某人一下，这才唤回洛王魂魄，洛王慌张咳嗽一声后才给乐正绫赐座。于是又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太子谋逆案的过程，再由绫将清弦的礼单交给洛王妃收下，见面礼也算是结束了，茶水渐凉洛王也没示意下人添茶，绫不由苦笑，看来还是不待见自己呢，只得起身告辞。
天依看乐正绫起身，顿时急了，一下子没控制住就开口道：“爹娘！可否留...”下半句话不用说大家都猜到要说什么了，洛王夫妇又不知绫身份，一联想到之前墨舞城中天依一直与面前小白脸住在一起顿时又气又急，洛王一拍扶手沉声道：“天依不可无理！”
知道自己想要的要求有点过头，可...心生委屈的天依眼中含泪，却也不得不重新坐下，绫则呵呵一笑拱拱手道：“嘉月郡主想来是思念陛下了，今日天色已晚，明日郡主若得空，臣再转达陛下的恩意，如何？”
“甚好，那老夫就不送了，巡察使请慢走。”洛王果断下了逐客令。绫朝天依眨了眨眼，笑着应了一声后转身离开。
想到外头那个冰山女心里就像有只猫在挠似地，再说那个女人妆容就...就像妖女一样，那长长的黑色指甲一看就不是好人！今天还故意向我挑衅，讨厌死了！不过显然若不好好安抚好自家这两位大神，恐怕明日都看不到绫儿了，一转头，天依扬起大大笑容，声音也甜腻了好几分：“爹爹~~~~”
不去说洛王府中天依如何使出浑身解数去安抚气头上的洛王夫妇，乐正绫一行人入住刺史府安顿下来，次日一早绫给随行官员安排了流光府的巡察任务后就与青影两人一同去街上调查民意去了。
流光府在洛宁治理下不过十余年便从战火中彻底恢复过来，主街上店铺林立热闹非常，一眼看去繁华程度堪比墨舞。这一个月下来，在行走江湖经验丰富的青影指导下乐正绫显然学会了不少，这不，现在根本不用青影带路，她自己带头几个转弯之后就走进了所有城市都有的贫民区中了。
正如青影所说“所谓民情，绝不在大市宽街繁华之处，而在高楼背后贫穷之所中，当地官员治理地方成绩如何全看那一块脏乱差到如何程度就可知道了”，这一路行来绫才惊觉大楚繁华掩盖下面是如何的贫穷肮脏！不过这一次她似乎很是满意，脸上一直带了淡淡笑意。
“青影你看，洛王果然如传言所说，不仅擅长兵事还极善于地方治理，瞧瞧这‘平和街’！房屋基本完好，地沟水渠俱全，百姓穿着虽差倒也是面上有笑！与之前看过的截然不同呢！”在乐正绫都快要对大楚富人愈富穷人愈穷，表面繁华内里穷困感到失望时又看到了这番景象顿时心中又生出了希望，心底琢磨着等洛王消气后好好地向他讨教一番治理良策。
青影笑而不语，余光扫了一眼那几个瞥一眼自己和绫公子服饰后慌张躲开的平民，吓得那几个人赶紧躲进巷子里去。“公子，青影冒昧了，公子难道和嘉月郡主有了男女之情？”
停了一下，绫心中激动彻底消去，转身道：“青影你哪里知道冒昧两字怎么写？天依应该是喜欢我的，我...自然也是喜欢天依的。”
静了片刻，青影确定四周没有探子后上前一步悄声道：“是吗？公子真的不是单纯想利用洛王势力去与乐正王一搏才故意去讨好嘉月郡主...不对，该说勾引？”
心中大骇，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去，绫花了不少时间让自己重新镇定下来，同时也在拷问自己心底所想到底是如何。转瞬间天依在坠雨楼上投向自己的可怜求救表情，惊觉了自己身份后如贴心妹妹般温软如水的笑容，与自己唱词合奏时被自己调戏的尴尬又不甘的神态，互诉衷肠后眼中化不开的甜蜜，离别时那舍不得自己的依恋还有那再见时喜极而泣的快乐...如此种种升上心头，绫淡然一笑，此时没有任何诡计，没有任何利用更没有任何欺瞒，她向青影露出了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笑脸道：“乐正绫有福得天依垂青，绫又如何能不喜欢呢？我喜欢天依，这毫无疑问！若可以，绫愿以自己一世去让天依幸福快乐。”
青影从这普通笑容中看到了那毫无杂质的感情，心中略略有点羡慕，点了点头正色道：“公子这个倒简单，每天给嘉月郡主送上大楚各地特色包子百来个估计嘉月郡主就能一世幸福快乐了。”
绫难得理出自己感情来告之这生死之交却得了这样一句回答，愣了一下后大笑出声：“哈哈哈...青影这话说的没错，说的没错！每天喂饱天依的话天依应该就会幸福了，怕只怕到时自己那微薄俸禄要不够花了呢！”
“人家...人家才不是吃货！！！绫儿你！你！你！”不远处，刚好出门来找乐正绫的洛天依刚好就听到了最后绫大笑出声的这一句话，于是就一手捏着手帕一手指着绫后背气地直跳脚：“天依哪天把绫儿吃穷过啊？啊！！！当着，当着外人竟然这样说我！！绫儿最讨厌了！！”说罢就要转身怒奔，却看到身后两个丫头也是拿着手帕掩嘴直笑，这下真气地不轻了......
“天依？怎么了？别怕，青影又不会嘲笑你~乖啦~”绫几步跑到天依身边拉住了她的手笑，打心里绫还是很喜欢天依好吃的性子的，只觉分外可爱，天依却气急，第一次对绫冷下了一张脸任其如何安抚讨好都只回一声哼，逗地那两名婢女笑地直不起腰来，就连天依心中咒骂的面瘫女都乐弯了眼——这更让天依生气了。可惜就可惜在，乐正绫心思如何灵巧却也看不明天依此时的一颗女儿心！不知道那些小玩笑两人之间可谓情趣，再多了第三人可就与情趣绝缘了呢~~更何况那第三人还是自己所讨厌的‘疑似情敌’呢？许久之后当绫明白那天天依为何分外气愤后也只能哑然无语，无语良久之后就仿佛自己不是纯正女儿一般摇摇头大叹：“女儿心如何能懂啊...”
第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