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B
在唯的堅持下,梓不得不退了公司提供的房間,搬過去跟她一起住。
可是,沒有關係上的價格折扣,也沒法報公帳,住在飯店實在太花錢了,如果唯要待到年後的話,梓覺得兩人暫時還是先租個房子比較好。
不僅是考量到花費問題,最主要還是想到唯需要一個隔音完善的工作室。
飯店房間不足以應付唯的作曲和練唱需求,唯也說她是可以跟Comet借用,不過待在外面老覺得有哪裡怪怪的,練唱和練吉他沒問題,卻沒有辦法順利作曲。
另外,梓也很在意公司的兩位同事住在飯店同一層的事。
同事們是沒興趣探聽跟梓同住的『朋友』是誰,但每次在電梯裡碰見他們,梓總是自己心虛起來,悄悄用餘光確認身上有沒有留下什麼奇怪的痕跡。
因為唯前輩最近……實在熱情到讓她腿軟。
即使只是什麼都不做的抱著一起睡,唯也會像剛墜入愛河般,反覆不膩地撫摸和親吻她。
用甜甜軟軟的撒嬌聲線對梓不斷吐露著「喜歡」還不夠,還非要湊近耳邊,用成熟魅惑的大人音色柔和地傾訴「我好愛妳……」,明明說著Asai是別人,卻肆無忌憚地輪替使用Asai和平澤唯兩種腔調,把梓圍捕起來逼入她懷裡。
梓對行為脫序的唯感到莫可奈何,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掙斷韁繩全心全意寵愛自己,但也沒有去深究原因,只是靜靜地沉醉於其中。
「妳最近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幸福感高漲到不可思議的高度,煩惱的空隙也不知不覺被填滿了,一整天都保持心情愉快的梓,最近常被同事這麼問。
梓當然不可能說出真正的理由,只得克制住唇角上揚的力道,用自己也沒發現的柔和語氣輕聲回答:「沒有什麼特別的。」
她只是,很普通地享受無憂無慮的兩人生活。
偶然想起早上唯硬纏著她送來的熱吻,梓用指腹輕觸殘留觸感的唇邊,淺笑著緩緩低下頭。
要說有什麼特別的,就是內心此刻才姍姍來遲的悸動吧。
……
聖誕節當天早上,梓在例行晨會裡得知,明年初舉辦的國際平面顯示器展,Anaheim打算展出『GREEN AIR™ Expanding II』試製品,而她到時也必須露面。
前次參加這類企業交流展,是去協助跟學校有產學合作的部份廠商,這次則是作為參展企業本身,而且還參與了產品的開發過程……她中午提早下班前想起這件事,心裡浮現說不出來的古怪感。
等待電梯爬上樓的空檔,梓不自覺望向炫耀著晴朗天氣的窗外。
清澈蔚藍的天空裡,綿白雲絮悄悄漂流而過,她看著看著不知為何感到愉快,情不自禁露出淺笑時,突然覺得那景色好像似曾相識。
梓沉思了幾秒,猛然想起來,她跟父母見面後的隔天早上,進公司前看過幾乎相同的景色。
現在的狀況跟以前相比,明明什麼都沒有改變,梓卻覺得自己的生活美好到無可復加。
她有些迷惘,小力地屏住了不由自主微微顫抖的呼吸,想看穿解答似地直直望著晴空。
希望現狀不要改變,就這樣跟唯前輩一起繼續過下去……但也希望現況有所改變,讓父母和朋友願意接納現在的自己,讓獨自一個人時所會意識到的、鬱積在喉間及胸腔的窒悶感,徹徹底底地消失不見。
就算辦不到也無妨。
不過,她總覺得遲早可以辦到。
為這個與往常迥異的樂觀想法笑了一下,梓離開電梯,踏上鋪著地毯的走廊。
走向6312房的途中,手機震動著收到一封新郵件。
她邊走邊隨手打開新郵件察看,讀信讀到一半,驀地停住了腳步。
發來郵件的是平澤憂。
從內容來看,憂跟輕音部的後輩們在一起。
輕音部聚會在今天傍晚舉行,聚會前大家先回到學校看佐和子老師,順便在音樂準備室合奏幾曲,又一起喝了懷念的下午茶。
被蒙在鼓裡的後輩們,一直很在意梓每年都不出席聚會的事情,這次總算打破沙鍋問到底,不知道憂和純都回答了些什麼,根據憂在信中的說詞,後輩們從純無意間洩露的口風裡,猜到了答案。
兩位知道內情的親友,梓相信憂會保密得非常徹底,但純那種大大咧咧的個性,本來就不期望她能守口如瓶多久,因此事隔多年,純才不小心脫口說出去,梓沒有感到多震驚,反倒覺得這位朋友已經夠努力了。
雖然純以前站在堅決反對的那一邊,老是說唯的壞話,把當時不夠穩重的梓惹得很火大,但也是以她的立場在為梓設想,就跟爸爸和媽媽一樣,只是每個人看事情的角度不同罷了。
上次在街上偶然碰面後,純主動恢復聯絡,發來的郵件裡,總是自說自話地談著在自家咖啡店工作遇到的事,信末還常附加一句意味不明的「幫我跟唯前輩問好喔」,那個純突然變得注重禮貌,梓每次看到都覺得實在很詭異,現在想想,她可能只是試圖傳達善意,卻找不到好時機而已。
不過,梓都只是給她一些不鹹不淡的回應。
經歷過不少事,知道社會上存在著形形色色的人,待在公司的這兩年多,也學會圓滑地應對帶刺的言論,但真心誠意相處過的朋友們,跟同事、上司或者客戶畢竟是不同的。
梓想好好修復斷裂的聯繫,也早就不介意純過去用話鋒割傷自己的事情,卻還是需要一點緩衝時間,才有辦法重新敞開胸懷,跟純重新成為無所不談的好友。
一邊繼續往6312走,一邊慢吞吞地寫起回信,梓想起上次跟父母見面的那個寒冷夜晚,唯問她「這樣真的好嗎」的時候,那一臉憂心忡忡的表情。
(──有妳在,我就很滿足了。)
儘管梓當下仍然很篤定,並不需要唯以外的色彩攙入。
(可是,如果這樣會讓妳擔心的話……)
那麼,自己的生活,就有必要變得多采多姿。
現在的話……先透過給憂的回信,答覆純一句「沒關係」吧。
然後,誠實地告訴她們,「晚上我跟唯前輩有約」。
梓從容地寫完回信,在6312房門前按下發送鍵後,把手機收回口袋裡,拿出鑰匙。
打開門前,她注意到門把上掛了張卡片,取下一看,原來是之前送洗的衣服已經洗好了,但因為沒人應門,服務人員希望住客在卡片上勾選時間,讓他們知道什麼時候方便再送衣服回來。
梓心想前輩大概在工作吧,進房一看,果然唯戴著耳機,正在專心作曲。
梓悄悄換了鞋,走到寬面窗邊,把提包擱到椅子上,藉著斜照進來的陽光研究客房服務卡,突然發現了奇怪的地方。
剛才進房前的匆匆一瞥,她以為接在稱謂「Miss」後的是「平澤」的羅馬拼音,細看才發現,是一串由拉丁字母排列而成的文字。
應該是某個外國姓氏。
梓跟很多外國客戶打過交道,看著那串字母,卻不太知道該怎麼唸才好。
「梓喵,妳今天回來得好早哦!」
身後傳來驚喜的說話聲,梓舉著客房服務卡,回頭對剛拿下耳機的唯問道。
「前輩,這個幫妳登記訂房的朋友,是哪個國家的人呢?」
「登記訂房的朋友?」
唯不太明白地重複,看到梓手上的客房服務卡,表情一僵,頰邊冒出冷汗。
「哪、哪個國家吶……?那個……我記得……好像是……歐洲……吧?」
唯很心虛的別開臉,結結巴巴地回答著。
梓看著她,沒有說話,隨手把卡片擺到桌上。
一個沒放好,卡片順著桌緣滑落到地毯上。
明明沒發出任何聲音,唯的肩頭卻跟著一顫。
將她的異狀盡收眼底,梓脫掉外套掛在手邊,若無其事走到唯身前。
「唯前輩,不太清楚妳是怎麼想的,我只想告訴妳一件事。」
「唔……嗯!」
雖然有一瞬間的畏怯,但唯仍然勇敢地挺起胸膛。
見她那副等待承受暴風雨的模樣,梓於心不忍的露出苦笑。
「──歐洲,可不是什麼國家哦。」
草草地結束了唯不想繼續的話題,梓將外套掛進衣櫃,逕自走入浴室裡。
剛轉開水龍頭調整水溫,身後飄來一股溫暖的甜香……梓回頭一看,是唯默默地跟了進來。
「怎麼了?」
看她臉上欲言又止的表情,梓下意識用了十分溫柔的語氣。
「……剛才妳看到的那個,是我現在的名字。」
唯表情認真的說出了非常奇怪的話,梓難以理解的微微蹙起眉。
「妳的意思是……」
「我是外國人。」
靠在浴缸邊的梓,默默關掉有點吵鬧的水龍頭轉過身,一臉不解。
「外國人……?」
唯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二話不說將她拉出去。
梓站在床邊,看著唯自顧自蹲下在背包裡翻找東西。
「妳看!」
唯拿出一本小冊子,展開其中一頁,現寶般遞到梓面前。梓一眼認出她手中的是護照,視線落在頁面上,唯一臉假正經的彩色照片旁,列著剛才那個看不懂的外國名字,而國籍寫著冰島。
梓知道國內的國籍法不允許雙重國籍,唯在國內只可能保有一個國籍,所以唯說自己是外國人,並沒有說錯,但她反而更進一步地感到迷茫了。
「冰島……是北歐的那個冰島嗎?」
「北歐?嗯……應該是吧?小律和小澪也這樣說過。」
梓霍然抬頭,好像想說什麼,卻緊抿住唇,沒有說話。
她舉起手撫摸頸後,沉默良久,不知道該如何該是好的無聲嘆了口氣,獨自坐到床邊。
「為什麼要改變國籍呢?是工作上有需求嗎?」
「因為我想跟妳結婚。」
梓霎時露出了比前一刻更加迷惘困惑的表情,唯自然而然地坐到她身邊,微笑著繼續說。
「梓喵只要保持現狀就好了。我問過了,只要我變成外國人再跟妳結婚,就可以從法務省那邊申請到證明書,這樣我們的婚姻在國內也是合法的了。如果我發生什麼意外,嗯……比如說突然出了很嚴重的車禍要動手術,妳也可以代替我簽同意書了。」
梓低著頭,不願意去想像那樣的事情,很快將這個假設轉嫁到別人身上。情況危急,戀人卻沒有資格簽手術同意書,不就是POLAR的前吉他手出車禍時的寫照嗎?
「還有,要是我怎麼了的話,梓喵也可以……」
「我會跟著妳的。所以,不用替我考慮之後的事情。」
明明是自己想也不想隨口舉出的例子,聽到梓這句平平淡淡的回應,唯的內心卻劇烈刺痛起來。
從梓父母口中得知梓沒有告訴過她的事情後,她在梓面前一直努力要塑造出自己是值得依賴的銅牆鐵壁的形象,沒想到聽見梓輕描淡寫說出的真心話,她一下子就被動搖得淚眼矇矓了。
因為視線被淚水阻擋,看不清楚梓的臉,唯下意識地緊緊握住梓的手。想著只要跟她牽手就好,卻不自覺施力把梓拉過來。過程中毫不抵抗的梓,反客為主地迎上前,主動張開雙臂,送給她一個溫柔的擁抱。
「……笨蛋。」
耳邊飄來一句語氣輕柔的責備。第一次被梓這麼罵笨蛋,唯卻覺得開心到無可復加,又喜又悲,稀里糊塗地掉下淚來,豆大淚珠的無差別墜落攻擊,連近在身前的梓都被波及了。
參考:http://www.nhk.or.jp/heart-net/lgbt/kiji/entry/article_01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