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深深覺得日本人真是個愛洗澡、愛熱水的民族。連我自己也不例外；雖然時值夏季，但浸泡在室外溫泉池的熱湯內，仍然令人舒服的嘆息起來。

「花卷溫泉是鹼性單純泉，對紓緩身體疲勞很有效的。」田島優華笑道。「夏天泡泉，出一身汗後，身體便會輕鬆涼快起來了。」

我點頭，全身泡到池內，只露出一顆頭來。

見瀧原市附近沒有溫泉。當然也可以買些湯之花之類的東西，放到浴缸裏浸泡，但那和真正的溫泉是不一樣的。

「聽說還有甚麼放射能溫泉呢，神戶就有這樣的泉源。」把頭髮盤起的田島優華側頭，「或許放射能還是有點用處的吧。」

『當然呢，那是人類文明再向前一步的重要里程喔，小焰。』

圓。

我低頭，笑了起來。你在此時此刻透露未來給我知道，真的沒有問題？

在這一刻，人類應該做的，應該是如何控制自己不讓核能的強大力量給沖昏頭腦，以至釀成大禍才對吧？

QB也在一旁泡溫泉，紅色的眼睛瞇了起來，似乎很舒適享受的樣子。幸好人類看不見QB，QB應該也不會留下毛一類的東西給店方添麻煩，我們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把牠強行拎出來丟出去、或乾脆以田島優華的火炎燒化了這個個體。

田島優華合眼，這次的心靈感應，田島優華挽著我的手臂，讓我也能共享訊息。『霜音，今晚七點鐘在花卷車站前的烤肉店會合，沒問題嗎？我和焰小姐會先去排隊輪候位子。』

『沒有問題。我先和雪子在山葉廠房後頭碰面，會趕得及回來，不用擔心，優華。』常盤霜音道。

『我聽說你收到雪子的心靈感應訊息，有關電廠區的事情。』田島優華道。

『是柚香告訴你的？真是，果然我不該告訴柚香的，就知道她在你面前一定守不住秘密。』常盤霜音的心靈感應訊息『語音』出現了一點沒好氣的情緒。

『這種事情我知道了比較好吧？』田島優華道。『也叫雪子來一起吃飯吧？』

『我會和她說的。』常盤霜音道。

盡情享受了花卷溫泉浴，我和田島優華在花卷溫泉街閒逛。花卷溫泉街和大部份的溫泉街頗相似，也保留了長屋設計的和風店面建築，各種小玩意和溫泉食品也可以找得到。

我們在店門外的長椅坐下，享用熱騰騰的御手洗團子。

天空是夏日特有的發白的藍，山頭那邊隱隱飄了紫色的瘴氣，但不很濃，只是淡淡的顏色。

我們和一般人看到的風景不會太一樣。即使同是魔法少女，也有感應魔法氣息特別強的人，她們所看見的花卷山頭，也可能和我很不同。

這麼平靜的溫泉街，時值周末，遊人也不少。人們穿著浴衣或夏季的薄衣，輕鬆地逛街，自由地在店門口品嘗串燒等美食、看晚上演歌歌手表演場館的宣傳廣告。一切都和我以前去過進行魔獸討伐的有馬溫泉街沒有大分別，只是較陡的屋頂，透露出東北地方的風情。

這麼平靜的時光，就像一場夢一般。

又或許人生本來就是一場大夢，而我恰巧經歷過兩場同樣真實的大夢，所以對現在的這個夢，總有些脫節的感覺？

圓。

在次元的盡頭、在世界的盡頭，你能感受到我所感受的世界嗎？

溫泉水的暖和舒適、涼風拂面的涼爽、紅豆御手洗團子的甜糯口味。

在某一個4月27號，你對我和麻美學姐說，如果見瀧原市成功渡過瓦爾吉普斯之夜的浩劫，就要好好慶祝，到古意盎然的虎飼町山市去好好玩一天。

後來我和麻美學姐去看了楓葉，算是圓了那個時候圓的願望吧？

本來是三個人的約定，但去的只有兩個人。不，其實去的只有我，因為麻美學姐也完全不記得，在那些失落的時間，曾經有過這個櫻花色頭髮的拍檔；而我們三個人，曾有過這樣的約定。

圓，如果可以，真想陪你遊遍見瀧原市、帶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好地方。

那是在命運把一切快樂的相處、一切對魔法少女的幻想都消磨殆盡之前，我心裏的一個小小願望。

「山頭的那邊，再隔一個分水嶺，便是核電一廠。」田島優華忽然道。

我抬頭。怪不得那兒都籠罩著淡淡瘴氣，這種肅殺的重工業、電業的地方，也是吸引瘴氣聚集的土地。

『爸爸在花卷大學讀博士課程畢業，他是在那時認識媽媽的。』田島優華轉用了心靈感應訊息。『也是因為爸爸畢業後曾在花卷大學當過幾年副教授，在水利系有些認識的人，才令花卷大學和核電廠留意到香港科技大學有套M-121系統。說起來還真湊巧，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因果的巧妙安排。』

『因果？』我側頭。為甚麼突然提起這個？

『是的。我還沒立約前問過QB，牠口中所謂的因果魔力是甚麼回事。牠說，因果是世界的最高法則，而少女所攜的因果的力量越大，便越能實現倒逆次元法則的願望，也越有可能成為強大的魔法少女。』田島優華道。『焰小姐見過立約失敗的魔法少女嗎？』

我搖頭。後來倒是見過一些這樣的潛質者，但當時我真的未見過。

田島優華閉了閉眼：『那是和我同一時間被QB挑選了的潛質者……那時候真的是非常悲慘。』

後來我讀到甄氏放在『藏文閣』的研究，才完全明白。不是QB的力量令願望達成；而是潛質者自己的魔力，令立約時的願望達成。QB只是個像轉化器一樣的角色，這也是牠即使經常遇上初戰殞落或是立約失敗的魔法少女，仍然沒怎麼虧本的原因之一。

圓是因為我輪轉時間的行動，在她的靈魂上纏繞了太多因果，以致她的因果魔力大到一個可以成為神的極點，才支持她許了這樣一個超越次元的大願望。一般來說，沒有這種犯規經歷的潛質者，除非像甚麼王侯將相之家一類的女性、或是有特別命運的如聖女貞德之類，才會有能實現改變世界的巨大願望的魔力。

如果因果力量不及，卻許下過大的願望，會造成很悲慘的景況。完全發生不了改變而導致立約失敗，是最幸運的清形；不幸的則是願望以扭曲的方法實現，或是會跟不當的願望一樣，引發嚴重的反噬。

那時田島優華沒有告訴我，她所見的同期魔法少女，經歷了怎麼樣的事情；但從後來我所親身經歷的事情來對比，我可以想像，那必然是極之淒慘的情況。

『看見願望比我小的她也變成這樣；原本我也以為我的願望不可能實現的。』田島優華道，『可是後來已經再沒有選擇了，只能就我所想到的搏它一鋪，想不到成功了。如果說爸爸留在香港就是願望的反噬的話，那我願意接受，這樣至少比霜音的輕微多了。』

『優華，你的因果之力比船越惠梨香要大得多，但也不足以讓你實現你本來的願望。』QB插口。『你只是以你的話術令願望得以達成而已，這和你因果的能力無關。』

話術？我失笑。QB不就是最擅長話術的嗎？反而會中了田島優華的話術？

我伸手進袋，揉揉QB的頭。『你好像不太甘心啊，QB。』

『甘心、不甘甚麼的，都是人類的感情，與我們無關；我只是陳述事實吧。』QB道。『不過優華的個案十分值得研究，原來人類的語言可以增輻因果的效力，這會是我們未來的研究方向之一。』

『你要研究這個來做甚麼？該不會是用來詐騙潛質者吧？』我皺眉。

『別這樣說啊，焰！』QB道，『我們這宇宙種族是不懂說謊的。難道我們會希望魔法少女立約失敗嗎？這樣對滅熵使命也毫無幫助啊！』

喔，是這樣嗎？我將信將疑。

『我們提供的實現幾乎任何願望的機會，對比起少女的戰鬥付出，不是等價的交換嗎？只是願望為何，那是人類自身的問題而已，這種事情，我們深信擁有智能的人類應該可以分辨清楚才對，這也是我們對人類作為智能生物的尊重啊。』QB道。『我們也沒有想到，有些人類的想頭竟然那麼大，如果這樣的願望也可以實現，不就成為神了嗎？』

我笑而不語。曾經有過一個魔法少女，她擁有足夠的因果之力，許下了改變三次元物質世界的願望，變成了真正的神。那個時候，QB所說的，正是一模一樣的話。

『這樣的願望也能實現……你是想成為神嗎？』

田島優華站了起來，笑著以心靈感應訊息道：『別管這隻QB了，我休息夠了，我們去四周看看吧？焰小姐要買甚麼伴手禮回去嗎？』

喔，對。父母、麻美學姐、伽音和紗露，還有最重要的杏子的食品伴手禮，都是不能落下的。

田島優華挽了我的手臂，向賣伴手禮的紀念品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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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進了花卷溫泉鄉郵局，把伴手禮一件一件分門別類寄出去的時候，田島優華站在郵局外，仰頭看著天空。

把最後一大箱給杏子的煎餅也寄出去了，我也步出郵局，站到田島優華身畔，一起觀看清藍的天空。

時值夏季，即使到了5點，東北的太陽還沒開始西斜。倒是左手戒指中的靈魂寶石發出微弱的光；山頭另一邊的瘴氣也在向東方緩緩飄動。

『如果真有甚麼事，不會漏掉焰小姐的一份的。』田島優華道。

我笑了笑：『能跟在霜音、優華小姐身後撿拾「悲嘆之種」戰利品，是我的榮幸。』

我們坐公車回到花卷車站前。20分鐘的車程中，我挽著田島優華的手臂，與她假裝假寢，其實是以心靈感應與見瀧五町的同伴聯絡。我也讓田島優華聽到我們的心靈感應訊息。

『我們收到你們的照片了喔！你們那邊一切還好吧？』仍然身在東京麻美學姐問道。

『焰小姐一切都好。織莉子小姐和萌盈小姐還好嗎？請麻美小姐代我問候她們。』田島優華道。

『曉美是坐明天下午的新幹線回來吧？』杏子道，『請幫我買「白金豚便當」和「要求特別多的餐廳」兩份鐵路便當回來，其他的隨便就好了，麻煩你了！』

又是便當；我和田島優華一齊在心中苦笑。杏子雖然這麼說，其實就是想我把新花卷車站供應的便當全部都各買一份吧。

時值星期六的傍晚，逛街的遊人不少，商店街也相當熱鬧。天空開始變成淡粉紅色，我們步行前往晚飯地點，那間不設訂位的烤肉店去。

烤肉店已經開始供應晚餐餐點，也開始有人在排隊。我們取了號碼牌、留下手機號碼，便在商店街四周閒逛等候。

人流川流不息，瘴氣似乎稍濃重了點，但跟見瀧原市周末的商業區還不能相比。東北地方地區廣闊，瘴氣的密度也比較低的樣子，魔法少女也不致太過疲於奔命。

街角廣場有核電廠舉辦的安全活動展板，主要是介紹核電廠的設備、安全措施，還有M-121系統、發生事故時的疏散程序等事項。這時間已經沒有在旁講解看守的人，但展板和核電廠的休旅車仍然在廣場上。

「三年前核電一廠事故之後，核電廠就一直在做這種事情。逢星期六日都會擺這些東西在廣場，又會組織幼稚園和小學生來看。」田島優華道。「好像是市政府要求他們這樣做的吧？我也不曉得，看太多次了，我們早就背熟了。」

不過為了殺時間，我們還是停了下來觀看。

說來核電廠的原理簡單，就是利用高度保護的核反應爐，把放射性物質化為能量煮水，以蒸氣推動渦輪發電。但核原料實在是太危險的物質，爐心、爐體、原料貯存池、冷卻系統、排廢系統、核廢料貯存系統，每一個構造都保護安全再安全，但偶然還是會出問題。

我已經很熟悉核電廠的架構，畢竟以前曾差點受不住誘惑，想要利用核能解決瓦爾吉普斯之夜。但核能真的太危險，連身為魔法少女、把生命凝結為靈魂寶石而肉身可以理論上無限再生的我們，在這種強大的力量下，還不知道能不能存活。

田島優華自己似乎頗為反對核能。不過她的擔心也不無道理，畢竟三年前，花卷市才因為核反應堆洩漏放射物質污染水源事故，而差點滅頂。雖然現在有了M-121系統，但誰知道會不會又出現別的新問題，再令花卷、北上兩市焦頭爛額。

也是因為這樣，花卷、北上市的魔法少女才特別緊張，擔心核電廠會受到魔獸侵襲吧。

反應爐外有多強的人類設備保護，在魔獸面前也不怎麼樣。若真被魔獸侵襲，多厚的混凝土硬殼、鉛硬殼、安全殼，也擋不了多久。

時間已經到了6點半。可能因為烤肉店的客人很多也才剛入席，等候的時間長了些。我們逛過髮飾店，又去看了可愛的家品店，烤肉餐廳的電話還沒來。

「霜音還沒聯絡我們，真奇怪。她在雪子在談甚麼，這麼久？」田島優華道。

我也有些在意。照理武者小路雪子會和常盤霜音一起來吃飯，有甚麼事也可以留在路上說。重工業區在周末可能沒多少班公車，但以魔法少女的能力，用高速魔法移動到花卷市中心，應該也不需要多久。

「15分鐘。」田島優華道。「直線移動的話，只需要15分鐘。」

有點奇怪。

我們回去烤肉店看了看，還有8個號碼才輪到我們。我們乾脆在店旁的書店逛逛，直到田島優華突然面色大變，放下手上的雜誌，回頭看我。

「怎麼了？」我問道。

田島優華直接為我播放訊息。那是武者小路雪子的心靈感應訊息：『優華、可奈，核電三廠發生瘴氣爆發，我和霜音正以高速魔法趕去，北上的伙伴也正在趕來，請快來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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