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公路麦穗 于 2013-1-24 14:39 编辑
那天早早的,我同莫莫穿戴整齐,拿着准备好的话,出了家门。
五月十三日,天阴。那是母亲的忌日。春日细雨将街道染得湛蓝,清晨,走上长长的坂道,在视线的尽头似是与青空相交,记忆中的那天,也是和如今一样的颜色,悲伤的、充满泪水的。
“圣。”莫莫被我握着的手的动了动,随后反着握住我的手,小巧而温暖,紧紧握着贴在我的手指与手背上,因着晨寒而变得冰冷僵硬的手也微微柔软起来。
我侧头朝女孩看去,不知何时,女孩的目光一直看着我,带着可爱而不知所措的担心,让我心头微暖。
吸了吸鼻音,我捉住女孩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笑着说:“这样更暖和些。”
“嗯。”女孩开心地笑了起来。
今年终归是不同的,我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到了小镇公墓,没想到那个男人今年来的比我早。几年不见,他变得更加苍老了。两鬓霜白,一身黑色礼服将微微佝偻的身形更衬得分明。
我顿了顿足,走过去将花放在墓碑前。
“母亲这里,你已经四年没看过了。”这些年心中对男人的怨艾,到如今已经变得淡漠,一如陌生人般,遥远而模糊。
男人动也不动,只是呵呵地笑着,不只是晨寒冻的还是其他原因,显得那么僵硬。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声音哑哑的,如同枯木斑驳树皮在风中磨拭,很涩:“这个孩子是?”
我看着香一点点燃烧,看香烟升起变幻,仿佛记忆也变得飘渺,我没去看男人,仅仅只是说:“我的家人。”
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苍老干涩,“这样啊……”我用目光微微瞥了他一眼,他还是那样苍老疲惫地眯着眼笑。之后,男人转身离去。
“给你说了的……”忍着泪,我转身对男人喊道。
男人回身看我:“嗯?”
我咬紧嘴唇,迟迟说不出口,努力地张着口,好半天才将想说的喊了出来:“不要给我再打钱了!”
男人愣了下,随后缓缓垂下眼,“这样啊……”他的身影顿了顿,留下的又仅仅是这样一句喃喃,之后渐渐走远。就像十多年前的那样,将我丢给爷爷奶奶,转身而去。
强忍着泪水看着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那瞬间身上仿佛丧失了所有的力气,腿有些软,我瘫坐下来,莫莫拉了拉我的手,低声唤我,“圣。”
转头看莫莫,女孩小手抚在我冰凉的脸颊上,仅仅刚刚触及温暖,眼中的泪水便止不住汹涌而出。抱着莫莫,我大声地哭了出来。
没有哪种忘却不是悲伤的。
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我又同妈妈说了好多话,有工作上的有生活上的,大部分都是和莫莫有关的,我想告诉妈妈我身边也有了人,不再是一个人,不用再为我担心。
“今天,我也会笑着过的。”这样对妈妈说着,我拉着莫莫的手离开了公墓。
按照往年惯例,我今年带莫莫去了爷爷奶奶家。两位老人都还很健朗,见我来眯眼笑着笑纹横生,门前树荫斑驳,满是喜悦。
“好可爱的女孩。这就是莫莫吧。”我曾在电话里给两位老人说过近况,也曾将莫莫的事情大致讲给过老人听。第一次带莫莫来,看得出奶奶很喜欢莫莫,拉着莫莫的手一个劲笑着,热情十分。
进了屋,我目光四下里扫了扫,爷爷注意到我的神色异样,疑惑问我:“怎么了?”
迟疑了下,我才说:“我今年在公墓见到他了,他有来吗?”
“龙介啊,”爷爷说,“来过放下了一些东西就又走了。”
一旁奶奶突然开口说:“圣,其实龙介他……”
“我不想听那个男人的事……”带着恳求,我对奶奶说道。老人叹了口气,没有再提。
老人家里还是没有太大变化,和小时候记忆里的情景一样,想起那时在这边的欢笑与泪水,总觉得好似昨日。
母亲去世后,那个男人变得很是暴躁,常常酗酒,动则打人,那几个月的记忆是在疼痛与泪水中度过的。后来爷爷找了过来,把我接到这里,两位老人都待我极好,奶奶总是带我在身边讲着些故事说这些话,爷爷每天总是做这些奇怪的动作逗我笑,那时是我在母亲去世后第一次笑。
后来那个男人在一个清晨跑到爷爷奶奶家门口。那时我躲在屋里,透过窗看见外面那个男人不知道在和爷爷奶奶说些什么,因为之前的阴影,我那时对那个男人很是胆怯,别说声音,就连那个男人的神情都不敢去看。只知道最后那个男人,在那个清冷的早晨,拎着行李离开了这个小镇。
从那之后,我很少见到过他,每年只能在母亲的忌日,或者过年的时候在爷爷奶奶的家里见上一两面,而近四年,他一直没有回来过。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午饭,虽然大都是素菜,但奶奶做的很用心,很好吃,充满了记忆里童年的味道。奶奶手很巧,小时候我哭的时候总是会给我做好吃的,或者给我折些纸娃娃哄我开心。
而一旁莫莫吃得更是开怀,这让奶奶慈祥的目光愈发暖腻,高兴而爱怜地说:“多吃些,还有很多。”
莫莫腮帮子塞得满满的,小嘴都嘟了起来,我看见情不禁敲她脑袋,“慢点,小心噎着。”却惹来奶奶的责备。
“怎么能敲孩子的头。”面对奶奶责怪的目光,我只能无奈地刨着饭。
爷爷在旁开怀大笑。
在这样的家里,似乎连悲伤也会远去,心中暖暖的。
有时候好想好想,时间就这样静止,就这样永远地笑着。好希望好希望,那些悲伤的、痛苦的、乃至于绝望的记忆完全不曾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