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风逍遥 于 2013-2-4 22:38 编辑
章五【节一】
“主上。”
练师憔悴的面容和焦灼的声线,让王异把注意力从王元姬送给她的画里转移到练师身上。自己有多少日没有好好看过她了?怎么会憔悴成这样?她不得不承认,和王元姬的接触让她既可以把练师忘得一干二净,但又能时刻在不经意之间想起她。她放下画卷,对着练师点了点头:
“怎么?”
“我们的探子,发现了锦马超的踪迹。”
“啪!”
可惜了一副上好的牡丹春意图,就这么被王异硬生生的扯成了好几片。是兴奋,还是害怕,她不知道。是大仇得报,还是从此了无生愿,她亦无从知晓。她记起有一天,王元姬掐着一朵花问她,可知道这花期几何,为谁而开。王异从来不懂什么风花雪月,笑着摇头。王元姬甜甜一笑,手上却把那朵花攥起,碾碎,散落漫天。然后回过头说道:
“花开为花落而活,人生为人死而终。”
“我只为复仇而活。”
“那报仇之后呢?”
“……”
她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报仇之后又如何?难道她就能从此自这乱世之中悠哉的苟活吗?显然是说笑。看她沉思的样子,王元姬慢悠悠带着一身的花香走到王异身边,牵起她的手说:
“如果是你的话,倒让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王异看着她的眼睛,晶莹透彻,丝毫不像假话。她苦笑,突然想起练师,如果同样的情况,怕是练师一定会说:
“我愿为主上而死。”
练师啊练师。
没有挣脱开,任凭王元姬牵着自己的手,王异靠在树干上,看着微风卷起无数的残花,闭目微笑,半响之后开口说道:
“若报了仇还没死,便来夺取天下吧。”
“呵……我果然没有看错呢。”
既然是要找一个理由让自己活下去,就想的远大些吧。这个世界让男人统治太久了不是吗?
现在,是时候了结一些事情了。王异丢下破碎的画卷,练师已经替她准备好铠甲和马匹,风花雪月的事,便先放在一边,练师心里很清楚,探子带回来的信息对王异有多重要,她也顾不得陪着王异前去司马府,将会遇到怎样的事情了。丞相司马懿,统领三军,王异若要报仇,无论如何要得到他的首肯,其次,借来兵马。王异空闲的这段日子,练师并没有闲着,或者说刻意让自己忙起来——她四下布了眼线,打探马超的消息。
这是她唯一能替王异做的,她不想看到王异一直生活在复仇的噩梦里。无论如何,她会陪她一起了结这段仇怨,至于自己的仇……
她看了一眼身旁满面压抑不住黑气,策马飞驰的王异,轻轻叹息。
司马丞相府。
随着家臣的通报,王异走路带风的冲进司马懿的书房。看到她的表情,司马懿心下里已经是明白了三分,鼻端闷哼一声,冷冷地说:
“王将军,别来无恙。”
“丞相。”
王异倒是不失礼数,只不过依旧是一副马上要杀人的表情。司马懿支开左右,放下板着的脸。最近朝中事情太多,他看到王异反而是松了口气——聪明如他,怕也是怀念战场上与对方军师真刀真枪斗法的快乐,而不是朝臣之间尔虞我诈的假言假戏。摇着不离手的羽扇,司马懿装作头痛的捏着额角:
“将军无事不登丞相府啊,今日来,怕不是帮我解决问题,而是带来麻烦的吧。”
“若能杀了锦马超,便可为进一步灭蜀打下基础。”
她受够了每次司马懿都以大局为重四个字,用那些稀奇古怪的战术牵制自己的战力——她就是要跟马超杀个痛快,然后砍下他的脑袋,以血来祭她整个王氏家族!看着王异银牙暗咬的表情,司马懿心下倒也坦然,这都是天数。于是,他难得严肃的说:
“王异,眼下并不安稳,时局动荡,我要保证文帝的安全以及我大魏的局势——所以你明白,此次你要复仇也好,替我做灭蜀的先锋也罢,兵力和粮草,我没办法许诺你太多。”
练师悄悄对王异使了个眼色,王异会意,开口说:
“练师,告诉丞相我们得到的情报是什么。”
“是。”
低头对司马懿行了礼,练师一字一句的说:
“探子在汉中发现了锦马超的踪影,随行蜀国军队三百人不到,行迹落魄——借此可见,蜀国俨然没落,擒杀马超,不需人多,若成,又是在蜀国伤口上狠狠切了一刀。若是不成……”
“那王异便把脑袋交代了,丞相随便安个罪名在我头上便了。”
练师对蜀国向来没有好感——尤其是,刘备。王异听到练师如此说,嘴角微动,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替她把话说完,却隐约感觉到练师在她背后瞪了她一下。
果不其然,她好像听到练师一个没忍住说:
“胡闹。”
突然心情畅快了起来——马超啊马超,报仇一事,无论忍多少次,等多少年,你的脑袋我要定了。拿到兵符信印,王异披风一甩,大步跨出门去。练师紧随其后,心里也是喜悦——至少出征不用看到王元姬了。
但她的好心情连持续到离开司马府都做不到。王元姬就静静的站在司马懿的书房前,等着呢。她看到练师和王异出来,先是微笑行礼:
“王将军,练师姑娘。”
练师只觉得一块大铁沉在胃里,连嘴角都挑不起来。王异倒是笑呵呵的说:
“夫人,别来无恙。”
王元姬微微红着脸颊说:
“怎地来丞相府,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事出紧急,我们马上要走了。”
“出征?我明明……”
“嗯?”
王元姬心里暗暗一惊,她跟司马昭吹过枕边风,让王异留守都城,以防万一,司马昭回来说他父亲,也就是丞相也是这样的想法,不由得放下心来。现在这是为何?她看王异一脸兴奋又痛恨的表情,冰雪聪明的她突然想到:
“难道是……锦马超?”
“不愧是司马夫人,女中诸葛。”
毕竟这是在司马懿书房门口,若要被人知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就麻烦了,于是王异语气上和称呼上,都避免着一些事,不管是什么理由,都让练师稍微舒服了一些。王元姬欣然一笑,摇头道:
“王将军过誉了。我倒是很羡慕练师姑娘能陪您一起上战场呢,我每日困在府里,着实无聊。”
说罢对着练师一笑,练师却是笑不出来,只能尴尬的扯着嘴角,低头不语。王异一点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拱手说:
“此行凶险,若是夫人出了什么事,属下担待不起。军情紧急,就此辞行。若是有命回来……定到府上拜会。”
练师看着王异微微鞠躬的背影,想象她的笑脸会是怎样,能让王元姬露出一副含羞的小女儿姿态?王元姬倒也不再坚持,只是回了礼,说道:
“祝将军大胜而归。”
不知道为什么,练师心底突然有了一种,若是这次有危险,她希望出事的人是她。这样既可以成全了王异的仇怨,又不必再忍受这种莫名的苦楚。带着这种奇怪的想法,练师跟随王异,带着司马懿借出的二百“精兵”,策马飞驰,日夜兼程的赶往汉中。
一路无话。
汉中由于连年的战乱,已经从一个富饶的城市逐渐破败下来,流民失所,荒草遍野。快到汉中时,王异命令所有人脱下战袍,改换布衣,自己则逼着练师穿上了一身红衣,散发遮面,装作是家道中落的富人小姐,自己是随从,二百人分成三队,保持距离,分散而行,接近城池。混进城里之后,找到眼线所在的内应客店,自己和练师住下,其他士兵分散到城里,寻找马超的踪迹。练师坐在房里,难得的语带抱怨:
“主上,怎么看也该是您……”
“红色很适合你。”
王异也坐下喝了口水,随口说道。但这话在练师心里却好似扎了一刀的难受。和王元姬在一起久了,怎么感觉王异变了个人的样子?在外面时为了不引人注目,练师一直被王异搀扶着,不远的路程,走得她有点惊慌失措。因为做了男装打扮,假装随从的王异,太过于温柔了。练师不再说话,而是站起身,在房间角落的水盆里沾湿了手巾递给王异:
“主上。”
“嗯。”
接过来擦了脸,听得门口有人小声说道:
“主子,找到公子了。”
练师看着王异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是满身的杀气。她脱下外面的红裙,仍然是那身金红的短衣打扮,王异也解开头巾,散下头发,把兵刃咬在嘴里,紧了紧束腕,然后对着练师点了点头,两个人冲了出去。
王异心里希望的那场恶战,一对一的恶战,终于要来了。只是她太过于兴奋,反而没看到来敲门的士卒,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现实是,等她见到了马超,她也变成了那副表情。
昔日里,银袍白马点金枪,英气狂傲锦马超,如今,只是一个蜷在漏屋里,抱着酒坛,蓬头垢面的醉鬼——银袍破烂,金枪朽木,白马成骨,而当年看着跪下的她一脸狂傲的马超,现在却连她是谁都看不清,更不要说提枪与她一战。
心里有仇恨的人,只有她一个。记得一切事的,也只有她一个。这叫她如何不错愕,如何不愤怒?她扔下兵器,冲到马超面前,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拎起来,狠狠扇了几个耳光说道:
“马超!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对方只是打了个酒嗝,臭不可闻的抬了抬头,嘿嘿一笑,不言不语。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王异心里想象的复仇画面,绝不是如此。事到如今,她怎么报仇?怎么报王氏一族,血海深仇?
杀掉一个连知觉都没有,不知痛苦为何物的醉鬼?
最伤不是红颜老,英雄不堪自堕落。
她扔下锦马超,晃悠悠的走回客店。练师担心的带着她的兵刃后脚赶了回来。关上房门,王异转过身看到是练师,没有说话,练师皱着眉轻声说:
“主上……”
“我……”
练师觉得自己的心脏快疼得停止了——因为她居然看到了从来没有想过的王异的表情——那样的无助,那样的悲伤,又是那样的忍着眼泪,颤抖的看着她。她顾不得别的,走到王异面前,把她搂进怀里。
“结束了……主上,让这一切结束吧……”
王异把她的头深深的埋进了练师的怀里,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哭声,练师只是紧紧的抱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任凭王异将自己的双臂抓的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