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RS 于 2013-2-13 02:06 编辑
(二)
該死,討厭,混帳,沒骨氣,沒有用,笨蛋。
我一邊念著這些詞彙一邊往她離去的方向走。真是有夠沒用啊我。為什麼都已經把話說到那種份上了,還要擔心她呢……不,一定是因為我很有道義的關係。
……我是擔心以前的那個她吧。
當時那個脆弱、易碎的她。
才不是現在這個強勢過頭的傢伙。
我一邊找一邊嘆了口氣。為什麼我今天要穿這種高跟鞋呢?有夠難走路的……是想要在她面前展示什麼氣勢嗎?……或許是希望她能注意到?
說到底,我到底是有多愛她啊?
從包包裡翻出一枝原子筆隨手將頭髮盤起,我四處張望著搜尋她的身影。搜尋那個雖然瘦巴巴卻可以跟男生打球打得不落下風的傢伙,那個以前雖然高傲但是不把人瞧扁的傢伙,那個……牽著我的手,結結巴巴地問我肯不肯「陪她走很久」的傢伙。
始終記得她紅著臉說過於死硬的承諾不可靠,於是除了在一起之外,她只希望我能陪她走上那樣一陣子,至於多久,她沒有說。或許說了就成了她口中死硬的承諾了吧。
我答應了她,而且覺得自己大概一輩子都沒有毀約的可能。
……結果她這陣子不知怎地突然性情大變,如果硬要比喻的話,就是從以前和藹可親、人見人愛的公主搖身一變成為把眾人踩在腳底下的變態女王。……其實我覺得這種比喻還滿恰如其分的。
也不是沒有直接找她問她為什麼,她卻說「這就是我的真面目,妳不滿意嗎」。廢話!我當然不滿意啊!原本好好一個溫柔體貼的人變成討人厭女王,誰會滿意啊?我甚至想過她該不會是中邪了而想帶她去驅邪,結果被「妳才中邪了吧」一句回絕。
每天見面的生活由興奮期待瞬間向下咚地一聲墜落成無奈厭煩,這種極度反差實在讓我無法忍受,於是我才決定要跟她提分手,值得慶幸的是我們才在一起兩個月,班上沒人知道我們在一起的事,所以也不需要跟誰交代什麼。
……唉。高跟鞋喀喀喀的好煩。我停下腳步瞪著腳指頭。
這種東西到底有什麼好的。
我把高跟鞋脫下並拎起來,指頭勾著帶子,帶子軟軟的垂死一般掛在指頭上……就像我跟夏澄之間的關係一樣。
……結果,其實我只是想要她留住我而已吧。
笑了下沒用的自己,我繼續到處走到處看。我不知道她會去哪裡,但是她不是那種會一邊哭一邊不顧他人眼光到處走的傢伙,一定是找了個地方坐下來。雖然我也想聽一下有沒有人在哭,但外頭實在太吵,不是嚎啕大哭大概聽不見吧。
咖啡店後門的巷口出去後,是一座小公園。終於在沿著公園走了快一圈後,我看見路燈下的椅子上,有個人將臉埋在雙手之中。
怎麼就那麼喜歡路燈啊?我苦笑著快速走向她,卻在就要接近她的時候感到腳底一陣被割裂開來的痛楚。一股不妙的預感湧上心頭,我用愚蠢的姿勢抬起腳,一道不知道深不深但鐵定很長的傷口便和我正對面了。
我緩緩地回頭,看見方才走過的路上一塊大到只要眼睛沒問題都看得見的玻璃就這樣好好躺在路上,現在上面還有我的血!我瞪著玻璃,一陣無言。
「他媽的哭爸啊失德個屁!」我恨恨地咬牙切齒低聲罵道。
我努力無視於周遭詭異的眼光--我想我現在一定很像瘋子,用原子筆盤頭髮也就算了,這是很多女性都會做的事情,但明明沒醉還拎著高跟鞋光腳走路,接著還對著地上的玻璃破口大罵……唉,我以後是還要不要在學校附近生存下去啊……
滿心無奈的一轉頭回來,下意識邁開腳步才發現面前就站著一個人,正想抬頭大罵幹嘛擋到老娘的面前來,卻發現面前的人就是夏澄。
在我發現以前,眼淚早已經滾燙著一連串掉了下來。
「怎、怎麼了?」這種反應八成嚇得她驚慌失措,一雙眼睛上上下下的似乎想從我身上看出哪裡不對勁。
沒開口的時候就彷彿眼淚不是自己的一樣,掉得無知無覺,一開口才發現自己連聲音都哽咽了,但真的很痛。「嗚、嗚嗚……好痛……」
「哪裡?什麼好痛?」她扶著我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似乎瞥見了我弓起腳掌用腳的側邊走路的樣子,乾脆地半跪在我身前,直接把我的右腳抓起來看。「……妳沒事為什麼要脫鞋走路啊?有什麼根據讓妳覺得馬路很安全嗎?」
「呃……它很吵、很麻煩啊……又很難走……」眼見抓起我的腳來端詳的她的眉頭皺到都快打結了,我有些心虛的小聲說道。
她長嘆一口氣之後半瞪著我,語帶無奈:「……唉,我到底為什麼會喜歡妳這樣一個笨蛋啊。」
「啊--?那妳幹嘛不直接一點答應笨蛋的分手請求啊,還在那邊哭?跟笨蛋在一起不是很痛苦嗎,囂張的女王陛下?」被她這話一氣我都忘了哭了,居然說我是笨蛋!好啦,我是比她笨啊,那幹嘛不跟我分手啊?再去找個聰明人啊混帳!
我用剛才瞪過那塊玻璃的眼神狠狠瞪著她,她卻用難過的眼神看著我、嘴唇也抿得緊緊的……什麼啊,好像我欺負她一樣……
……明明被拋棄的是我吧……
「我都說我喜歡妳了,妳還不懂嗎?」
「呃?」對哦!好像是耶?
--突然有一種女王陛下紆尊降貴了來跟無知小村婦解釋原由的不平衡感,然後才驚覺我已經把自己定位在無知小村婦了……什麼跟什麼啊我。
「太久沒有訓練手臂了不知道還有沒有力氣……」
「啊?什麼?」
「走吧,招車去醫院。」
等我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被女王用公主抱的方式抱起來了。
那一夜我默默無言,只是坐在她的身邊,聽著她的哀傷與眼淚。
「四年多了,」她說。「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什麼諒解與不諒解都走過了,甚至我們的父母都認同了,我們那麼努力。」
她的哭聲沒有什麼哀傷的感覺,甚至,她根本沒發出什麼聲音,除了她正在說話的時候。但是,看著她的眼淚答答答答地落下,會讓人彷彿聽到一種細小而痛苦的聲音……就像是,心啊肺的通通被緩緩地撕扯開來一樣。
「沒想到是可以說放就放的。我以為我們跟以前沒有任何不一樣,但事實是她變了啊……不,或許我也有變吧……可是我真的不曉得……我、我以為我們還是會吵一架,然後隔天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改了,繼續過美好的生活……」
可是沒有。她喃喃說道,露出小小的苦笑,然後打了個呵欠。
「對不起哦,杜慕,這麼晚了還讓妳陪我……嗯,妳睡床上吧!我睡地上。」她說著就要起身,我卻不知哪來的想法,雙手按住她的肩頭把她壓坐回床邊。
「呃,那個,不用麻煩了啊,我們就一起睡吧……噢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說妳很瘦,跟我這個胖子一起睡是沒問題的!」腦袋一片空白,嘴巴說出的話是經由我的耳朵再傳回我腦子的。
「啊、喔!好啊,那我們一起睡吧。」
丟了一個燦笑給我,她滾到靠牆的地方,連被子都沒蓋就躺平了,不過幾分鐘就傳來和緩的呼吸聲。我苦笑了下,決定還是去漱洗一下才睡。
她是和其他同校的人分租一個家,每間都是套房的樣子,浴室比我想像中的大。她的房間裝飾得很溫馨,走粉藍色系,除了衣櫃、書桌和床之外,放著很多可愛的娃娃,一隻甚大的泰迪熊就坐在房間中間的和室桌旁。
洗完臉,我在她房間裡躡手躡腳走著,發現書桌上有個相框,仔細一看,相片裡是夏澄和一個女生,兩個人都笑得很開心地手勾著手,相片裡的夏澄頭髮剛及肩,看來這相片有一段時間了。……這應該就是她那個交往了四年多的女友吧。
想到一開始夏澄還用一種很怕受傷害的眼神直直盯著我,問我「妳會不會覺得同性戀很奇怪啊」的時候,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就算有人真的覺得同性在一起是奇怪的事,看到她的眼睛也不會覺得奇怪了吧。
畢竟她是那麼有選擇的權利啊。
……
雖然終究也會被選擇拋棄嗎……
我爬上她的床,不自覺被她連在睡夢中都緊皺的眉頭吸住了視線,決定伸手幫她揉揉,聽說外在環境也會影響夢境的,就這樣相信吧。揉了兩下才發現我的動作根本不是一個不太熟的同學該有的,正要收手,卻被握住了。
夏澄也太喜歡抓別人的手了吧。
「……怎麼還沒睡……呢……」
聲音聽起來迷迷糊糊,眼睛也只勉強睜開了一條線,我只得趕緊搖搖頭並收回手,乖乖躺下睡覺。
「默默以前也是……會這樣揉我的眉心呢……」
「嗯?」我側身看著沒睜開眼睛的夏澄。
「我……常常作惡夢,她只要看到我皺眉頭啊……就會揉我的眉心……其實只會醒來不會做好夢啦,呵呵……不過,醒來也是……不錯的……」她說著,到一半還傻笑了一下,糊在一起的話語越來越小聲,看來她似乎又睡著了。
原來她叫默默啊。
雖然別人感情的事情不應該多嘴,而且有時候感覺沒了也不是自己想要的,但我還是覺得那個叫默默的女生實在是太浪費了。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我也睡著了。
結果一大早,我是被撲鼻的香味給香醒的。
和室桌上兩張大盤子,裡面都放著幾片生菜、兩根小熱狗、一片長長的培根和圓圓的火腿片、兩片烤吐司跟一顆煎得漂亮的荷包蛋,盤子旁則放了兩杯牛奶。噢,荷包蛋上面還用番茄醬畫了個笑臉,圓圓的蛋黃看起來就像是鼻子一樣,好可愛哦!
「哇喔……這些都是妳做的嗎?也太厲害了吧!」我睜大眼睛問她,只見她頗是靦腆地笑了下點頭。
「只是剛好有廚房而已,這些都只要煎一下而已,不困難的,還有一個小時就上課了,快點吃吧?」夏澄一邊動手把東西都夾到吐司中間,一邊對我說,我也照樣動手。「昨天真的很不好意思,莫名其妙就要妳在這裡住下,睡得很不舒服吧?」
「我睡得很好啊!」大概是因為有好看的人睡在旁邊的關係吧,我想,不過這話當然是不能說的。見夏澄一臉覺得我在安慰她的樣子,我趕緊補述:「真的啦,妳的床很舒服啊。噢,能把荷包蛋煎這麼漂亮真好,我煎荷包蛋的時候都會不耐煩弄成炒蛋。」
夏澄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咦?不耐煩?為什麼?」看她心情好像美麗了起來,我也跟著笑出聲來。
「唉唷,就是蛋打下去在等它變硬的時候都會很焦急啊,想說會不會底下其實已經燒焦了,一急就翻面,可是常常翻不好,蛋黃就破掉了!沒辦法啊,只好炒蛋了。」我苦著張臉咬下配料豐富的吐司,對面的夏澄則已經笑到不行,唉,到底哪裡好笑啊?我可是很哀傷的。
邊吃早餐,夏澄跟我說了一些做菜小常識,而我則是每每想到過往淒厲的失敗經驗就脫口而出,想當然爾,對面的夏澄是一路狂笑吃完早餐的。
「真好,人長得漂亮又會做菜,哪像我。唉啊,如果我是男的就把妳拐回家當老婆!」一手牽著腳踏車,一邊跟夏澄勾肩搭背,我一邊真心誠意的讚嘆道。
「如果妳是男的,恐怕沒有機會踏進我的房間,也不會知道我很會做菜,更不可能把我拐回家了。」她的臉一瞬間從滿面春風轉為常溫笑臉,倒是我的背脊寒了起來。
……靠,我是白癡啊!人家只喜歡女人啊。
下意識地想將左手收回來敲敲自己愚笨的腦袋,卻被夏澄抓住手腕,這是第幾次了?當我還在想,夏澄又開口:「不是男生就不行嗎?」
夏澄的語氣帶著微妙的失望感,我歪頭努力地思考:「嗯……倒也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啊然後咧?我努力想說出一個合情合理的答案,卻發現腦裡沒有答案這種東西,倒是我發覺自己的頭部在微微發熱。順著我的手看去,這下才發現,我的手不知何時下了她的肩頭,卻被她給握住--不是手腕,是手。
「那……不然是怎樣?」總覺得,她這句話裡帶著一些好奇、疑惑,甚至有一點點讓我不明所以的期望。
我想想,李清照詞裡那句話是怎麼說來著?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人生頭一遭有一種踏入陷阱的感覺,雖然我根本不知道這是不是陷阱,而且我覺得身旁這人根本沒有對我扔陷阱的必要,但是……總是隱隱約約地覺得我要說的這句話很重要。
「我覺得,其實是誰都沒有關係,喜歡上就是喜歡上了,兩個人喜歡對方就好。至於剛剛的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這樣說耶,大概是長久被那些小說洗腦的後果吧……對不起,妳可以不要在意嗎?」我小心翼翼地說道,然後,看見夏澄送給我一個大大的微笑。
「謝謝。」
那一天,夏澄跟她女朋友分手三個月整。
三個禮拜後,她對我說:「我可以追妳嗎?杜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