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木屋外表古樸，裏面卻是現代化的陳設，到處充滿荷蘭最有名的明亮活潑顏色。明亮的開放式空間相當寬敞，寬闊的樓梯直通往二樓，客廳的角落，工作台上放了木頭雕刻的半成品。

「那是我哥的兼職工作，除了打理農莊外，他是木雕藝術家。」ven der Nord笑道。「我們家的男丁都沒有女子所有的力量，尤其是這位老哥，連用教學的也弄不會，真是不好意思。」

林素玉笑了笑；家裏人一多就難免甚麼人都有，在以前的大家族中也是如此。看得開的話倒還好；看不開放不低的話，便會引起很多爭端與不和。「人各有志，這也沒甚麼。」

Sadovskaia也點頭，在聊天說話的同時安靜留意著林素玉的氣色和身體狀況。

Ven der Nord瞄了瞄Sadovskaia的神情，沒有說破，只是道：「今年又是歐錦賽年，你會來吧？」

「嗯，正如先前Valentina在《國際體育在線》的訪問所說的一樣，我們會派一軍來海牙。」Sadovskaia道。

「也對，歐錦賽是世界錦標賽預選賽之一呢……歐洲區今年世錦賽沒有種子隊，大家都要拼了。」ven der Nord道。

林素玉掠了掠低馬尾，並不接話。中國隊是應屆奧運金牌得主，是種子隊，她們在亞錦賽便沒有必須出線的壓力。不過當然，身為世界冠軍級球隊，在自己的洲份也不可能太沒有面子，也是要全力爭勝的。

2023年歐錦賽，當年俄羅斯隊是應屆世界冠軍，她們便沒有出線奧運的壓力。而那年歐錦賽也是爆出大冷門賽果：在意大利和俄羅斯兩大強手在四強賽互擊之下，歐洲排名第六的波蘭隊奪得了該屆歐錦賽冠軍。這堪稱近十年來國際女排圈子中最大的冷門；比中國香港隊歷史性擊敗南韓隊進軍奧運會還要轟動。

今年，歐洲強隊大概也不會大意，以免重蹈2023年的覆轍的了。除了俄羅斯隊，意大利隊也表態會以由Savina帶領一軍參賽；荷蘭隊大概也不會派二軍或青年軍去了。

她按了按胸口。這樣的思考稍為耗去了她的精神，心臟的悸疼明顯起來。她深呼吸了幾口，讓心悸平伏到不影響清醒狀態的程度。

「到時十分期待與你們對賽。」Sadovskaia關心地看了林素玉一眼，見戀人似乎沒事，才對ven der Nord道:「不過不知道Ingrid有沒有聽說塞浦路斯排協的問題，我聽Ruby（黎葒）說，塞浦路斯排協的情況不太妙，很有可能必須退出歐錦賽。」

「照現在的因果之線延續下去，塞浦路斯隊的確很有可能退出沒錯。」ven der Nord道。「至於誰會填補這個位置……嗯，那的確是件很有趣的事。Ekaterina，今年俄羅斯的冬訓是在中國舉行，與中國隊一同集合訓練是吧？」

「是的。去年11月的雪災破壞了莫斯科不少地方，我們國家隊訓練中心也趁這機會大規模修葺和重建。臨急臨忙，幸好找到神川市的訓練中心收容我們男女子排球隊和女子手球隊。真是要好好感謝她們。」Sadovskaia道。

「真好呢，中國是個好地方呢。」ven der Nord笑道，「尤其是阿姆斯特丹，東方風格的東西很受歡迎。我也常常去麗品酒店的茶室去買正宗的中國茶。」

林素玉側頭一笑；她知道在西歐地區，只有荷蘭和德國的麗品酒店附設了茶室，其他地區均只在紀念品店或櫃台售賣正宗的中國茶茶葉。在茶葉銷售額上，也是荷蘭和德國最為興隆。「謝謝光顧。」

這時廚房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稍為掩蓋了大家的話聲，也引起林素玉和Sadovskaia的注意。

「奶奶知道有遠方的客人來，十分開心，說要做最地道的本地菜餚給你們嘗嘗看。」ven der Nord道。「我想她現在肯定是在擀麵團了，她做麵食時都是這樣的，快要連隔鄰土地的鄰居都聽到了。」

林素玉和Sadovskaia都笑起來：「為了我們專門做餐點，這也太客氣了。」

「沒有，你們不遠千里而來，應該好好放鬆地吃一頓的。」ven der Nord笑道。「中國人不是都說民以食為天嗎？我們也沒有甚麼特別的東西，務農的就是吃食而已。我們勝在現採現宰現吃，夠新鮮，對身體也很有益。請安心品嘗吧？」

林素玉點頭：「那我們也不客氣地領受了。謝謝Ingrid，也謝謝你的祖母。」

「謝我甚麼？」

宏亮的帶荷蘭腔調的德語從廚房那邊傳出；林素玉和Sadovskaia回頭，一位嬌小、穿著高領襯衣和圓裙、腰繫漂亮鬱金香圖案圍裙的婆婆慢慢步出。婆婆滿頭銀絲紮成了圓髻，擁有與孫女Ingrid ven der Nord一模一樣的藍色眼眸。雖然歲月在臉上劃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跡，步態卻仍然優雅。

「奶奶。」ven der Nord站了起來，右耳的五芒星單個小吊石耳環隨著她的動作晃動。「噢，讓我為你們介紹。這位是我奶奶，我們家族的支柱和鬱金香育種專家。奶奶，她們是俄羅斯的Ekaterina Sadovskaia和中國的林素玉，是排球國家隊那邊的朋友，這次來荷蘭辦點事，順便找我玩。」

「喔，是Tarina和素嗎？」老婆婆以荷蘭語道，抬頭看著Sadovskaia，轉用了德語。「來自極北無垠森林的小姑娘，歡迎來到荷蘭，請好好享受今次的旅程吧？」

Sadovskaia一怔，望向ven der Nord，只見她也回過頭來，細細的打量著自己。

這麼多年在城市生活，西伯利亞森林的氣息應該也早已淡去。她應該從沒對國際排壇圈子的朋友們說過自己的過去，Ingrid也應該不知道。怎麼這位老奶奶一口就道了出來？

聽說ven der Nord家族的女子和媳婦都能習得通靈能力。這也是那種特殊能力的一種嗎？

老婆婆又轉向林素玉，握住了她稍稍冰涼了的手，仰頭看著那溫柔但虛弱的紫眸，說道：「這次，鏤花薰籠中的那些時日，辛苦你了。」

林素玉頓了頓，微笑道：「那也是命運的安排，我會接受，但也會努力去尋求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這次你會這樣想，那就好了。」老婆婆道。「你的氣色很差，這次是來旅行散心嗎？」

「是來看診的。」林素玉坦然道，「我有先天性的心律不整，近幾年變得嚴重了點；這次預約了在荷蘭執業的專科醫生，想問問看他的意見。」

「心臟的問題，是這樣喔？……」老婆婆拉著林素玉，讓她坐回本來的位置上。「可憐的小姑娘啊……來到這兒，還要受這樣的苦……」

林素玉側頭，不解地看著老婆婆伸手撥開自己的長長黑髮辮，探到左耳，把那藍玉髓的耳環拔了下來。

「奶奶？」ven der Nord開口喚道。

老婆婆卻沒有回應，只是以稍微乾枯的小手輕輕摩挲著那半透明的蛋面寶石，細細地撫過那流麗的白金鑲托，再把那耳環戴回林素玉的耳垂上。

Sadovskaia、ven der Nord和林素玉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老婆婆卻恍如不覺，輕笑著嘆了口氣，藍色眼眸望向天花板，道：「這真是『業』啊！」

「『業』？」三人都是一呆。

老婆婆笑著，拉了林素玉的手，讓她站了起來。「我老了，彎不下腰去，小姑娘來幫我的忙吧？」

「啊，好……」林素玉連忙道，「婆婆想我幫您甚麼忙？」

老婆婆直接把林素玉拉到後門，拉出門去。「來，我們到田裏去採點菜吧。」

Sadovskaia一怔，未及反應，老婆婆已經把林素玉扯出後門，進到庭院去，消失了蹤影。

她回頭，看著同樣一臉茫然的Ingrid ven der Nord。「這……咳！素現在的體力可能……我也要幫忙嗎？」

「這個……」ven der Nord苦笑了一下，「真是不好意思。不過我奶奶雖然是媳婦，是後天學習而不是像我們那樣由血緣獲得能力，但卻是家族中預知和靈視力最強的。她有時會這樣做些看起來出格的事情，當時我們不明白，但後來都知道是有道理的。她拉了素玉而不是健康的你出去，也許也有些原因吧？別擔心，這兒是我的家，菜園也只在外頭而已，從窗外也可以看見，不會有甚麼問題的。」

「嗯……」Sadovskaia點點頭，轉頭望向荷蘭房屋特有的大窗戶，果然看到老婆婆搖搖晃晃地拉著林素玉步過庭院，走進菜園的身影。

她稍稍安心了一些，回頭望向開始拿出塔羅牌的ven der Nord。

「好吧，Ekaterina想要知道些甚麼？」手上拿著牌在洗勻，ven der Nord側頭一笑，「難道是俄羅斯隊在歐錦賽的成績？」

Sadovskaia苦笑：「成績、勝利這些東西，畢竟是要靠我們雙手去開創的吧？」

「說的也是。」ven der Nord失笑，「即使是我自己，也無法從塔羅牌中預知荷蘭國家隊的成績呢。每一次，就算真的很想算，也只能算出必須努力、盡全力去打，這樣的結果而已。」

Sadovskaia點頭。她們的專業的排球手，理應每場都全力以赴。然後，無論勝敗，都坦然面對。就是這樣而已。「其實如果可以，我想問問看我和素的新球隊的事。我想知道我們現在這套方針是不是能達到我們想要的效果，還有走到現在，我們要注意些甚麼。」

「明白了。」ven der Nord點頭，把牌洗勻了，反轉排列好。「請Ekaterina先抽一張，讓我們看看這件事情的本質。」

老婆婆牽著林素玉的手，穿過庭院，到了以木籬笆隔開來的菜園。

春天的清風送爽，空氣中隱約夾雜不知名的花香。林素玉按了按鬢邊，把一絲秀髮繞回耳後；這種清新的感覺，似乎令虛弱悸動的心臟也稍稍平伏了些。

那種淡淡香氣，是花嗎？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小姑娘沒來過這樣的地方吧？」老婆婆笑著，搖搖晃晃地走到角落的小木板屋處，拿了袖套和手套給林素玉。

「是的，我在城市長大，這次還是第一次來到這麼具有自然之趣的地方。」林素玉微笑道，接過袖套和手套。「謝謝您。」

「來，接下來要做些粗重功夫囉。」老婆婆笑道，「三個人份量的菜蔬呢！雖說不多，但也要小心挑選才是。」

「是。請婆婆教我。」林素玉點頭。

「教你，我倒做不到。」老婆婆別有深意的笑，「那是你早已知道的事，不是嗎？我也只能喚醒你的記憶而已。」

看著老婆婆那天藍色的眼眸，林素玉感到心臟似乎被刺了一下，下意識以左手掩著胸口，不解地道：「甚麼……？我不明白……」

「是你的心臟，你的靈魂，不斷頭不斷頭的疼痛著，在呼喚的事情。」老婆婆平靜地道，藍色的眼眸，直接注視著林素玉紫色的雙眼。「時間已經到了，就在此時此刻此地……你在呼喚著的是甚麼？把上一次的痛苦帶到這一次來，為的是甚麼？素，你真心所求的是甚麼？」

心臟的悸疼一下子猛烈起來。林素玉全身劇顫了一下，心靈和腦海如狂風暴雨般的翻攪，無數清晰的、模糊的影像和聲音兜上心頭，熟悉的、陌生的，從靈魂深處湧出的不斷頭的各種記憶，一下子淹沒了她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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