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标题

作者:凌雪
更新时间:2013-03-02 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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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神川市中央區,中國國家隊訓練中心。


這是個橫跨兩個地鐵站、佔地極之廣闊的設施。中國國家隊包括田徑和游泳的所有場館、場地式運動的國家隊及青年軍練習場館都設於此地,另外還建有七個合乎國際比賽標準的綜合體育館。宿舍區則可容納包括運動員與教練員在內的一千多人,這是完全不加添外在設施即可舉辦小型國際綜合運動會的規模,曾經舉辦2019年U-20運動會,是亞洲區最具規模的國家級大型綜合運動設施。


除了中國國家隊外,一些外國隊伍或運動員也會租用這兒的場地和宿舍,進行適應性訓練,又或全年賽季中的亞洲區基地之用。像俄羅斯男、女子排球國家隊、荷蘭男、女子越野單車隊、以及歐洲賽區不少滑浪風帆運動員,便是這樣做的常客。


黎葒帶著湛藍從荊區乘坐地鐵前往,用《國際體育在線》的記者證進入訓練中心,向女排館的方向前進。


黎葒在中國國家隊受訓和生活了十年,熟到光用她自己那張臉皮,已經可以讓警衛放她進來;退役後,她每次進來訪問,拿出記者證時都會被人阻止。不過這次她帶著湛藍,警衛也挑通眼眉,循正式手續驗過身份證和記者證,再讓她們進去。


湛藍第一次踏足這樣巨大的運動村,也難掩好奇心,偷偷觀看那些四通八達的路徑,和花樹掩映下的宿舍和場館建築。


「日後你會常常來的,我們《國際體育在線》和國家隊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很多項目的國家隊也用我們做半官方喉舌。」黎葒道。「不同項目和不同的媒體也有各種不一樣的關係,日後我會逐一告訴你,這些你都要好好記住。」


「是。」湛藍應道,回復認真的態度。


一行男子運動員慢跑著迎面而來,黎葒很自然地牽起湛藍的手,避到路肩去。


那是男子排球隊的人,似乎在作繞宿舍慢跑的自主訓練;為首的正是張健華。「喲,是葒姊呢!今天來訪問我的嗎?」


「來採訪女排項目的大突發。」黎葒道。


張健華示意隊友停下小休,下死眼打量了黎葒身畔嬌小(172cm,在192cm的張健華眼中確可稱為嬌小)可愛的女子一眼,才道:「那我要宣佈的事情不就遙遙無期了?」


「你一沒受傷、二無丟掉正選位置,有甚麼好報導的?」黎葒冷冷瞄了張健華和他身後好奇張望的隊友一眼,沒好氣地道。「現在球迷的焦點都放在世錦賽突然要改賽制和舉辦地點的事情上,你這又不是結婚生子、又不是死人塌樓,沒有人會留意到你宣佈私事的。如果真不是結婚生子,便等一下吧?到女排世錦賽的事塵埃落定了,到時再宣佈也不遲吧?」


「你也對……其實也不是甚麼急事。」張健華搔頭。「好吧!葒姊去找俏華和素玉也好,她們應該知道些小道消息。」


黎葒聳聳肩,目送張健華以副隊長身份,帶著留守組隊友再次起步跑遠。


湛藍仰頭,看著黎葒凝望遠方的側影。


黎葒看見湛藍凝視自己,以為是張健華的事令湛藍好奇,便道:「我也是議事論事吧;健華這傢伙大概是想公佈和交新女朋友又或是和舊女友分手之類的瑣事吧。現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女排項目上,這時候公佈這種小事,會被淹沒的,得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那到底張健華想要甚麼效果?湛藍張了張口,又問不出來。


黎葒牽著湛藍的手,繼續往女排館的方向走去。「你在這兒人生路不熟,這邊都沒有多少路牌,樓又長得一個模樣,很容易迷路的。不要離開我太遠,我帶你走一、兩次,你便應該認得路的了。改天我把略圖傳給你,記得那圖是機密,不能亂傳出去。」


「哦,好。」湛藍點頭,讓黎葒牽著前行,聽著黎葒指點場館等地方。


葒的表情是輕鬆的,好像回到了家一樣,又像重訪故鄉一樣。


挑染了紅色的短髮,在冬末的風中飛揚。偶然沾了樹葉,會以右手隨意撥去。


葒的左手,很暖、很有力。


一直牽著她,似乎會帶著她去任何地方……


「女排館就是這兒了。」黎葒的聲音把湛藍拉回現實。


湛藍抬頭。那是一棟出乎意料地樸素的場館,混凝土牆也只是簡單地塗上月白色的漆。水牌上寫著中國女子排球國家隊訓練館的字樣,門後是小小玄關,以原木為主的裝潢,簡單得來相當耐用的樣子。有走道通往類似教練室和更衣室的地方;櫃台另一邊則是半掩的雙扇大門,門後隱隱傳來打排球的聲音。


那是如此熟悉的聲音……湛藍怔忡了一下,便聽見陌生而動聽的女聲在頭上響起:「葒,你好,很久不見了。這位是?」


她抬頭,黎葒正與及肩半長髮梳馬尾、出奇漂亮的女子握手見禮。「梁副導,很久不見。這位是湛藍,我們《國際排球在線》排球項目的新人。這次帶她來熟習一下環境。」


湛藍認出來了;那是梁妍,中國國家隊副教練、中國青年軍長期教頭。這位由28歲從現役球手位置上退役時開始,已經接手中國青年軍的教練,締造了2010年代中國青年軍世青盃三連冠的佳績,一手挖掘、訓練出成為現在國家隊班底的眾多強手,是中國國家隊的靈魂人物之一。


葒也說過,梁妍是帶她出身的人。當年梁妍的位置正是接應二傳,在現役球員生涯最後一年半,把畢生所學全部教給當時不滿20歲的葒,令葒得到成為『世界第一接應二傳』所必要的世界頂峰的技術和知識。


梁妍轉向湛藍,與她握手見禮。「你好,我是梁妍,請多多指教。嗯……」


「請像葒一樣稱呼我就好。」湛藍微笑,普通話字正腔圓。


「那我就不客氣了,藍藍。」梁妍笑了笑,「嗯……葒,總覺得藍藍很眼熟,我和她之前見過嗎?」


黎葒忍不住失笑:「這種事我怎麼知道。梁副導你年年都去看學界賽揀蟀,也許哪年見過藍藍吧?她以前曾打過RPS的校隊。」


「RPS?哦……我想起來了,好像是2016或17年時的事來著。嗯……」梁妍側了側頭。「藍藍後來有再打大學校隊嗎?」


湛藍搖頭:「膝半月板動了手術,無法再支持高強度的劇烈運動了。」


「真可惜啊!」梁妍道,「不過若沒有當時的因緣……嗯,葒的拍檔原來也是圈子裏的人呢。想不到還有再見到藍藍的一天,真是有緣。」


湛藍笑了。這位梁妍教練和她想像中不一樣,完全沒有架子,很快就感到熟絡起來。


也許因為她們是屬於同一圈子裏的人的緣故吧?有共通的經歷、共通的話題,距離很快便會拉近的。


黎葒看見湛藍和梁妍開始聊起來了,湛藍還很自然地開始問問題,不禁苦笑了一下,退了開去。


沒想到藍藍自然而然就進入了狀況;自己反而沒了用武之地。


不過也是,香港浸會大學傳理系一級榮譽畢業,要不是藍藍身形太高,也許連央視的主播也可以輕易勝任吧。


能帶這麼強、基礎能力這麼優秀的人出身,真是至高的榮幸。


就像,自己在這國家隊,曾經帶過現在的應屆『世界第一接應二傳』出身那樣……


黎葒回頭,那位擁有紫色眼眸的『世界第一接應二傳』,就站在自己身後,平靜地看著自己。


「素玉。」黎葒回身,和林素玉握手見禮。


「葒,很久不見。」林素玉微笑道。「深圳亞洲錦標賽一別後,便沒見過面了,上次俏華說約你去吃烤肉,後來也沒有成事呢。」


「冬天還要幫跟一下花式溜冰項目呢,又有我們網站,嗯,那位在雅加達出事的記者的事情。」黎葒笑了一下,道。「印尼羽協的新聞也沒一刻消停,還真是沒法子呢。」


「大家都在忙麼。」林素玉笑道,「我也是;神川大學校隊這邊,雖說發出了招聘新主教練的意願,但今年應該也是沒有人來就職的了,結果我還是要當這個負責人。冬訓結束後,我便會帶晨月、小伏、小卓回去神大校隊,順便叫留守組那班傢伙回來春訓。如果想問有關神大校隊的事情,看來今年還是要聯絡我。」


「沒問題。」黎葒點頭。


說素玉是『聯絡人』,其實由2021年九月,神大校隊前任主教練因為身體問題突然放長假開始,她便形同領隊,以神大心理系三年級學生身份,帶領神大本科生隊,甚至研究生隊打全國業餘公開賽。


神大校隊和研隊的骨幹都是國家隊或前國家隊、前青年軍隊員,老實說不需要主教練多少特別指導。但像報名參賽、訓練安排、食宿,之類的瑣事,也是必需有人處理的。


素玉由2013年便主理公開組強旅Blue-Moon,這些安排簡直駕輕就熟。神大校隊和Blue-Moon的人腳又多有重覆,統一起來管理也方便。


神大決定放棄患癌的那位舊教練,開始重新招聘一位主教練了嗎?這真是則不錯的情報,學界排球圈子大概會很有興趣。


「今年你們的目標是?」黎葒問道。


「葒是指神大校隊,還是Blue-Moon?」林素玉反問道。


「是2021年年終『世界第一接應二傳』所在的中國國家隊。」黎葒道。


林素玉輕輕一笑:「這種事情,問龍教練才會得到確切答案吧?」


「龍教練給的答案是國家隊的答案,我只是問你個人對自己、還有對今年賽季的期許是甚麼罷了。」黎葒道。


林素玉低頭,想了一想,才抬起頭,平靜的紫眸直望進黎葒點漆般的黑色雙眸內。「如果說這幾年,我們是一直在蓄積奪取世界冠軍的實力的話,那今年,我確實相信我們已經擁有這份能力。」


黎葒挑了挑眉,「所以你今年的目標是世界冠軍?」


「不瞞你說,我自己的話,每一年的目標也是世界冠軍。」林素玉平靜地道。「但今年我們無論在理性分析上、還是精神狀態上,也有這份能力。誠如龍教練在冬訓開始前接受你訪問時所說的一樣,今年冬訓,我們的目標,是世界錦標賽冠軍。這是近10年來我們首次把目標設定為奪取世界冠軍,我們全隊將為此付出一切去努力。」


「即使對手是Ana Spencer與Monica Verturini在陣的巴西隊、又或是Ekaterina Sadovskaia與Elena Sekova處於頂峰狀態的俄羅斯隊,也是如此麼?」黎葒問道。


林素玉輕柔的微笑不減,轉頭望向場上正在對搓小球的伏燕華和歸櫻:「就算是Tarina的俄羅斯隊,那又如何呢……是哪一隊也沒有分別的。本來,要奪取世界冠軍,就必須是那一年的最強;無論是實力、組合、狀態,以致精神和心靈上的覺悟,也得比任何一個友隊更強。我們是專業球手,全力以赴是本份。要摘取世界第一的榮光,便要打得比最好還要更好才行。」


黎葒沒有看漏,林素玉在自己提起Ekaterina Sadovskaia時,紫眸中閃過的一剎那的波光。「素玉。」


林素玉回頭,溫柔一笑,剛才黎葒所見的波光已如流沙般消失無蹤。「總之,我們也會聽從龍教練的領導和指揮。如果可以,我們當然會爭取世界冠軍。無論今年世錦賽在哪兒舉行、賽制是怎樣,都是一樣的。我們是專業的排球手,光明磊落地全力爭取勝利,是我們的本份。就是如此而已。」


黎葒深深地看了林素玉一眼,過了片刻,才點了點頭。「謝謝你接受訪問。」


「不用客氣。」林素玉道。


湛藍結束了和梁妍以及內定青年軍主力副攻手君灕的訪問,回到黎葒身邊。「不好意思啊,葒!結果都變成我在纏著梁副導問問題。但她人真好啊,我們擬好的問題,她都回答了呢。」


「嗯。」黎葒揉揉湛藍的頭,「那稿子由你來寫吧?」


「咦?」湛藍一呆,這麼重要的稿子由她來寫?


「是你訪問的,當然由你來寫呢。」黎葒笑了笑,道。「反正我剛才訪問過林素玉了,我也會出稿子的。」


『林素玉』,湛藍敏銳地看到黎葒提起這個名字時,那一瞬間顯現出的溫柔神色。


對了,葒是帶林素玉出身的人。


林素玉是湛藍這一世代中,最頂尖的人物。


在學界賽中,她們有緣對賽過一次。是2015年自己打Junior Team的時候吧?那時,那個女子是2014那屆世青盃的正選接應二傳,帶過公開組的隊伍在全國業餘公開賽連續兩年打入八強,是中學學界的傳奇級人物。


愉丘中學是那年全國學界賽的中學組冠軍,後來也成為洲際學界盃的中學組冠軍。


從2016年起,林素玉便和葒身處同一個國家隊了。2019年開始,葒更明顯地傾向於教導她、帶她在國際賽成年組出身。


去年,林素玉成為國際排協年終最佳接應二傳。完美地接替了葒的位置。林素玉在頒獎台也上公開感謝了葒,葒應該感到很自豪吧?


剛才在等候梁副導把君灕喊來的時候,她偷眼看了葒和林素玉對話的情況。


那種無言的互相關懷、那種充滿默契的氣氛,好到令人羨慕。


林素玉,與自己同年,卻這麼美麗成熟,氣度落落大方,從容又幹練……


「藍藍,你在想甚麼?」黎葒問道。


湛藍嚇了一跳,急忙搖頭:「沒有……我在想Suka今天調整停訓半天,沒有來訓練場,真是可惜;還有,林素玉真的很漂亮,真人好像比我以前在學界見到她時更加成熟了。」


「她的確長大了,也超越了我22歲時的境界。」黎葒輕笑,牽起湛藍的手,「我們回去吧。」


湛藍身不由己地跟著黎葒步離女排館,走進冬末的庭園走道。


不甚冰寒的和風迎面而來,吹動自己鬢邊的碎髮,也吹動了黎葒耳畔的削薄蓋耳短直髮。


「素玉是個很特別的人。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以為我在孤軍作戰,直到我發現,原來她一直在我身後遠處,默默地為我加油打氣。」黎葒道。「那時國家隊發生了很多事,我也……大家都很慌,只有素玉,一直無怨無悔地支持我、幫助我。因為她,我才記起作為一個人,應該如何感受溫柔;記起作為一個排球手,和隊友抱成一團、互相支持著前進的滋味。她支持、安慰我,如對著親姐姐一樣;我也保護她、指導她,如妹妹一般。」


湛藍抬頭,便迎上黎葒坦然的眼神。


只是一位妹妹而已;共是一位很特別的後輩而已。


雖然情同姊妹,但也就是姊妹而已。


葒是想說這個嗎?


為甚麼,忽然這麼說?


難道,是在解釋些甚麼嗎?


黎葒側頭一笑,道:「那時我確實有一段時間是很消沉的,是素玉、龍教練、還有很多現在還在國家隊的姊妹們,讓我學會如何接受溫柔對待,也溫柔地對待別人。她們也是我很重要的人。」


「哦……」湛藍點頭。


果然,是自己太敏感了嗎?


葒和林素玉,只是因為共同經歷了很多事情,才發展出這樣的關懷和默契吧。


雖然是超越一般朋友的關心和默契,但也不一定和那種感情有關。


她想太多了嗎?以為這種超越了隊友、朋友界限的默契,總有甚麼特殊含義。


也對呢,林素玉和葒,大概也不是這個圈子的人吧。


葒27歲仍然選擇單身。她在公在私也極是自制、對男人不假辭色,對所有人都保持距離、公事公辦。那也只是葒的性格使然吧?並不能因為這樣,便斷定她與自己、又或是Suka、又或是自己母校的一些舊同學那樣,有著不同於世上大部份人的那種傾向。


雖說踏入21世紀,社會風氣漸趨正面,這種事已不再是禁忌;但就如她們若受到異性追求,會很困擾一樣;如果不小心把非圈子的人錯誤歸類為圈子中人,並據此行動,這樣會導致十分嚴重的問題。


湛藍輕嘆口氣,看了看自己被黎葒牽著的右手。


不是說好了,要把這一面永遠收藏起來,安靜地過活的嗎?才這麼一點小事,便全盤勾起了以往的回憶,被那些回憶給擾亂了心神,這樣是不行的啊。


葒,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啊。


這樣倒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中午的陽光開始眩了雙眼,湛藍低了低頭,跟著黎葒總是略快的腳步,一起往出口方向走去。


不要想太多了。和不是這圈子的葒一起合作,不就可以安靜過活了嗎?


只要自己夠小心,葒或任何人,都不會察覺自己的傾向的。


葒是前度『世界第一接應二傳』啊,她應該很習慣身邊的人敬慕和欣賞她吧。


即使自己也是其中一員,也不會顯眼的,也不會被她理解為愛戀或渴求,之類的問題關係。


愛戀……嗎?


擁有像葒這樣,又有本事又溫柔成熟的情人,應該是圈子中大部份女子的夢想吧?


只是做做夢的話,自己倒是能夠接受的。當然她會謹守分制,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便不去妄求。


就如,五年前她自動退出,成全她和他的好事一般。


只是朋友、一直只是好朋友。心中淌著血,笑著說出這樣的謊言,放她安心離去。


或許,在某個角落,那些傷口,仍然在淌流著鮮血吧。


若是以後,有一天真的被寂寞迫得快要發瘋了,就做做夢吧。


在夜裏、在心裏,做一個被像葒那樣,又美麗、又成熟幹練的人,溫柔地擁抱寵愛著的夢。


就讓她跟著葒學習,一邊向成為獨當一面的體育記者努力,一邊安靜渡日吧。


在那臨界的一天到來之前……


中午12點,黎葒和湛藍在同一個出入口註消了記者證的登記,離開中國國家隊綜合訓練中心。二人仍然手牽著手,走在通往地鐵站的路上,卻不發一語,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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