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可怕。
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
危聳的高度,廣闊的遠景瞭然,時而強陣的風,還有只出現短暫的,從腳掌心傳至胸前的搔癢感。
跟我的世界崩毀的那一刻比起來,這些一點都不可怕。
手中緊握的皺褶,又多了一些,手心濕濡,沒一會就感到液體沾滿那張信紙,眼神無心地望向這般遼闊,所以不知道那是汗水還是血?維持這樣的力道許久,疼痛感也麻痺了。
但就算把這張信紙都沾濕,也洗不掉那些文字,洗不掉它在我心上刻下的記號,遺書?我也希望裡頭寫著是我對這世界遺留的寄望,可惜並不是。
"請妳離開我的世界。"
其實我要慶幸,原來我也曾在妳的世界,不過妳難道不知道?
將我趕出妳的世界,等同我的世界也失去妳了。嗯,或許妳是知道的,或許妳就是不想待在我的世界,只要任何有我的世界都不行,妳不願、妳不肯、妳唾棄、妳厭惡、妳鄙視所有跟我有關係的任何事。
好吧,其實我不懂,為什麼要這麼麻煩?妳乾脆寫兩個字就好。
"去死。"
這可能不會讓我這麼悲慟,多餘的字只會讓我想多餘的事,不都這樣?
只要產生惆悵,絕望就像無限輪迴般在盤旋,永遠揮之不去,直達地獄。
妳很仁慈,妳是善良的,因為這齣悲劇,妳是有給我心理準備的。
早起身旁遺失的溫度,睡前失眠直到床上的彈簧因加上一個重量而擠壓,才安穩入眠,平時少不了的早晚安,每次都以沉默帶過,永遠進入語音信箱的號碼,不帶有熱情的眼瞳、閃避的視線,偶爾交會的眼神也只剩疲憊,最後才明白,原來妳對我倦了。
我以為這只是一陣低潮期,總有一天會回來,妳對我曾經熾熱無比的濃情。
沒想到今早就在床櫃上發現這張信紙,滿懷期待,又膽戰心驚,彷彿結局只有天堂或地獄,結果還是輸了,輸給了自己,那個默不吭聲,靜看這場悲劇發生的自己,如果在發現裂痕時做些補償,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不對,我能做些什麼?只能等待,然後接受妳為我判下的死刑。
我就是這麼無能,所以沒資格留在妳身邊,一直以來都是依賴著,沒有付出任何東西的我,從哪一天開始,我的微笑已經不再讓妳感到幸福了?
是不是該振作起來,拾起碎心回老家,重新開始,然後盲目的努力,讓自己忘卻一切悲傷,但,又有什麼用呢?做任何事都沒意義了,因為我的世界已經摧毀,被妳冷酷的溫柔一擊斃殺。
突然,身後傳來鏽鐵摩擦的尖銳聲響,僅僅只是反射動作,我緩緩回頭。
『啊,抱歉,原來已經有人啦?』
出現在門邊的人,輕風拂過棕色長捲髮,遮掩了她的半邊臉,但隱隱約約能感受到她的艷麗。
還來不及看清,一陣強風吹來,為了穩住只剩一半重心的自己,手中的信紙掙脫,被調皮的風兒帶走。
『啊!』
雖然它使我心碎,但那也是她最後留給我的東西,在到另外一個世界前,我一定也要帶著它,這樣才能說服閻羅王,讓我留在人間是沒有意義的。
在它被帶去遠方前,那個人一個躍身伸出手,握住了那張點綴鮮紅的皺紙。
『好險好險,差點就要飛走了,要是從這裡飛走,不知道會掉到哪家民宅的陽台呢!』
她吐一口氣,然後衝著我微笑:『畢竟這裡可是二十樓頂,況且這應該對妳很重要吧?看起來像團垃圾,妳還捨不得丟。』
我有點氣,可能是那意味不明的微笑,我不好氣地說:『那才不是垃圾!』
就這樣兀自走了過來,就這樣兀自坐在我身旁,還是笑瞇瞇地。
『我知道,這對妳很重要!所以我幫妳接著了,應該感謝我吧?』
都已經一肚子怨氣了,還得受這來歷不明無禮傢伙的氣,老天對我真不公平。
我不甘願地皺眉望向她說:『謝、謝、妳。』
這下我可清晰的看清她的臉龐,還有那燦爛笑顏點綴的小虎牙,看起來就像吸人血保青春的鬼,是那種人們會甘願獻給她鮮血的鬼,所以才能保持這俏麗的玉顏吧?
腦海閃過一個想法,她剛剛動作會這麼迅速,一定是嗅到了信紙上我殘留的血跡的關係吧?
或許比起跳樓,血肉模糊腦漿四溢的死樣,被吸血鬼抽乾血還比較好吧?說不定還可以因此變成吸血鬼,得到強大的力量也說不定!
看我發愣許久,她忍不住開口。
『喂!妳該不會以為我要吸妳的血吧?』
我一怔,她又說:『然後妳在想,比起跳樓自殺,死在吸血鬼手上還比較瀟灑?』
不知怎麼著我嘴巴不自覺地微張,然後結巴:『妳、妳、妳,真的是吸血鬼?有超能力?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呃,不是,第一次見到我的人,都會有吸血鬼的錯覺呀!我的虎牙異常尖銳,反應也特靈敏,再加上一個女子手拿沾血的信紙,還坐在二十樓頂邊緣,連鞋子都擺放好了,這不是想自殺難道是想看風景畫圖嗎?』
是,說得有理,所以。
『妳想怎麼樣?』
把頭偏向前方,皓齒的一角還留在唇邊。
『我來此目的跟妳一樣。』
自殺?看似完美的人也會想自殺?
當我還在疑惑眼前這深不可測的陌生人時,她又笑了。
『妳是不是在想,像我這種聰明伶俐,外型無可挑剔,笑容又炫目奪人,如此十全十美的人,怎麼會想自殺?』
雖然不可否認,但這些形容毫無疑問的是自誇過頭了。
『妳講得太複雜,但意思是對了。』
她倏地語重心長收斂了笑容。
『就算擁有全世界的人,也會為了情字而殞落。』
我沒回話,也望向遠方。
就算擁有家財萬貫、權利地位,失去了她,我的世界也等於什麼都沒有了。
『妳說話的口氣,跟那個人很像。』
不知道何時開始,她深邃的瞳仁注視著我,比剛剛多了些溫柔。
我不語,或許是被她的眼神給迷惑,說不出話來。
『她總是把話說得很簡單。』語畢便是一個苦笑。
她也是,我想這是朝夕相處得來的習慣,不知不覺中我也被她感染了吧?
一種疼惜,還是憐憫?彷彿眼前是另一個自己,感到眼眶溢滿熱流,不等淚從眼角流下,便伸手將眼前露出悲傷神情的她擁入懷。
『我們都是迷失在這個世界的人。』
我話一落,感到她身體微微一震,隨後也抬起手,輕擁回我,也許是得到撫慰了,我這樣想。
『我能有一個要求嗎?』她倚在我耳邊輕柔地說。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回應。
『這信紙,是遺書?能讓我看看嗎?』
離開柔懷,髮香圍繞,我竟有種依依不捨的錯覺。
『可以,但這不是遺書,算是訣別禮物吧。』
得到我同意後,她小心翼翼鋪平皺褶,細心張開被血液沾黏的紙張,不到幾秒鐘,她閉上眼,微微呼口氣。
『我懂了。』
然後合起那張信紙,整齊地對折,放進自己的口袋。
接著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我措手不及,她站起身,把手放在腋窩下將我抬起身,然後拉著我走向樓梯口,此時我才反應過來,定住身體,有點指責的口氣對她說:『妳要做什麼?』
她鬆開緊握住的手,放在我肩上,那眼神,似曾相似,柔情似水,快把我淹沒。
『妳說的對,我們雖然都迷失在這個世界,但是妳還有我相伴,所以死的理由已經不成立了。』
一愣,想說些什麼,她又握緊了我的雙手,彷彿不給我機會。
『答應我,活下去。』
她真摯的眼,如此堅定,讓我無法拒絕。
此時此刻,我的世界似乎又重組了。
『我答應妳。』
她安心地展顏,然後從口袋抽出信紙接到我手心。
『這個還給妳,以後能提醒妳今天發生的一切,還有我們的承諾。』
她走向還留有我們體溫的位置,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中,微微笑著。
『做為回禮,我告訴妳我的故事。』
頭偏過,又望向遠方,似乎不想讓我看見她現在的表情。
『我今天也收到了一封信,內容雖然簡潔,卻充滿著那個人深深的情意,可惜,這封信紙是一個錯誤,收信人搞錯了,當我知道真相時,也決定了要走上這裡,徹底讓我的世界消失。』
此時,我手中的信紙讓我感到一絲不和諧,我仔細一看,這信紙平滑整齊地對折,一點污漬都沒有,缺了點皺摺,缺了點血斑。
我將信紙攤開一看,裡頭的字讓我詫異不已,不可置信的抬起頭望向她。
看著她從另一邊的口袋中拿出一張帶有暗紅點綴的皺紙團,對我盈盈一笑。
『現在,信都回到主人手上了。』
一股熱流襲來,猶如洩洪般,眼淚止不住地滑落,滴滴落在手中的信紙,那信的內容一樣簡潔,但內容意義卻大相逕庭。
"請妳永遠留在我的世界"
被淚水模糊的視線,讓人以為那殘影只是倏地消失在眼前,但我知道,那是我來不及阻止,縱身躍下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