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從小廚房的流理台櫃子取出鐵觀音茶葉,楊致依照崔羽鳶在午餐時間的講解,先以手撮取茶葉並投入茶壺中,再斟進電熱水壺裏的沸水。然後不像平時沖泡那樣的急著燜出茶色,而是稍稍搖晃過茶壺後,把茶水倒掉,再斟入新的熱水。如是者沖洗了兩次,第三次方才開始悶出茶色,但也不像平時悶那麼久,兩分鐘後便倒出茶水來,把淺紅的茶倒進麥克杯裏。
她呷了口茶。茶湯顏色清澈,味道輕清香淳,和平時帶著苦澀的口味大不相同。
明明是同一種茶葉啊,光是沖泡手法轉變,竟然便有那麼大的不同。
『泡茶的技巧也是以前訓練課程之一。』那個時候,羽鳶小姐,唔,羽鳶很簡單地說道,接過自己手上的茶葉和茶包袋,開始動手泡茶。
那應該是像香港劇集的保護要員組那樣,作為隱身保衛要員任務時,冒充一般平民的訓練內容吧?望月本身就是以茶葉生意起家,羽鳶可能也曾經裝扮成茶室的品茶師,暗中保護素玉領隊或哪位公司高層吧?
自己用麥克杯來喝這茶,想來也算是羽鳶口中的『牛飲』。但羽鳶亮不介意地說,茶這種東西,沒有甚麼『應該如何如何』的品嘗法。如果是為了解渴而泡茶,而茶湯又能達到目的,便儘管安心享用,不用擔心其他事情。
不過,既然羽鳶教了她正確的泡茶方法,她便會一直用著,好好享用素玉領隊從茶山拿來的好茶葉。
楊致捧了麥克杯,回到書桌那邊坐下,看了看手提電腦,見沒有找自己的Email和Skype訊息,才繼續喝茶休息。
結果,兆穎與小唯、小鞠一直沒有回來;現在自己回房間,也不知道大家回來了沒有。自己和羽鳶吃過飯後,便切水果吃、又用平板電腦看新聞,一點半開始繼續檢點即將送去網上售賣的產品,並逐一分類裝箱。3點正,貨車準時回來,她們便指示司機和跟車小伙把東西搬上車,連羽鳶本人一起載走。
『再見,致,周六見。』
吃過飯後,她們在網上看見了州島遊樂場周年紀念特惠的消息。遊樂場推出了新款機動遊戲,動物園區也引進了新的企鵝和北極狐等。楊致自己來了神川市四年,也沒有機會去過州島遊樂場;羽鳶便說可以陪她去。
『州島遊樂場我去過。如果致不嫌棄,我陪你去。……嗯,這個周六我放假,暫時沒有事。那就星期六早上吧,我開車來這邊接你。』
她們交換了手機號碼,Whatsapp通訊錄中也因而自動出現了對方的名字。她們早已有對方的Email了,現在這樣便可以用手機聯絡。
自己把羽鳶的手機通訊錄名字設定為『羽鳶』二字;但羽鳶卻設定了『致』的單字名。
『致小姐的全名是楊致,省略敬稱便是「致」了。』羽鳶那時是這麼說的;老實說這樣也有道理。
總之她們約好了,這個星期六,她們會一起到州島遊樂場遊玩。
其實細心想想,羽鳶當時說的『去過』,大概是以SP的身份前去的吧?應該不是像一般人所言,去過就是指去玩過。
這次她們前去,便是真正的玩了。除了自己之外,羽鳶也可以享受機動遊戲和攤位遊戲的樂趣,也可以專心觀賞西部鎗械表演和看新設的北極動物館了。畢竟羽鳶以前雖然是SP,但現在已經改任文職,回歸平淡了。這樣的出行,和一般的朋友相約去玩,沒有任何分別。
總算交到了年紀相近的朋友;楊致也感到鬆了口氣。
Dreams的隊友,除了已婚、與自己沒有太多時間深交的綾外,其他人跟自己的年齡差距太遠了;甚至連教練員也是如此(周兆穎比楊致小5年;王秀婷倒是只小1年,但已婚的情形跟蘇綾一樣,又有女兒要養育,無暇交新朋友)。平時練習和相處也還好;遇到去遊樂場這種事,與哪位隊友結伴前去,也似乎有很大違和感。
她苦笑了一下;跟才20出頭的小唯前去,想不在那班愛聯想的球迷間引起騷動都難。與敏思、Yulia她們又相差十年以上,感覺簡直像是老師帶著高中生去遊樂場了,這樣絕對很奇怪。
這種事情,以後可以拜託羽鳶陪她了。當然如果羽鳶請求自己,她也會陪伴羽鳶去的。
唔……自己雖然是Dreams的球手,但只是個平凡的半正選自由防守球員而已;樣貌又不出眾,把Dreams的隊衣換下來,應該不會太顯眼吧?羽鳶又不是公眾人物。自己打扮得斯文、休閒一點的話,應該不會引起任何注意才對。
不過好像也不應該打扮得太漂亮,這樣會難以活動的。羽鳶保護過素玉領隊和那麼多要員,閱人無數。自己即使打扮得像個公主一樣,對她來說,也不會有甚麼分別吧?倒不如做回自己,穿些舒服點的衣服,開心地玩。
反正羽鳶只是好朋友啊,又不是像那個時候,和成都秋英的『那個人』相約一起逛街那樣。
那個時候,對這種感情,還有單純的期盼;但卻深知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把那份感情,深深收在心底。那一天,她拼命的想多花心思打扮,穿上長裙短靴,卻把可愛的髮夾摘了下來,不想被那個人知道自己花了違規地多的心思……
直到,破滅的時刻來臨。
那突如其來的地獄時光,打碎了她的期盼,毀去了她的安身立命之地。
那時成都秋英的隊友們,不是每一個都知道詳情,但卻或多或少地知道她受了冤屈。大部份隊友都估計是她的右肩和上臂傷患的緣故,都對她投以同情之心,結伴一起請她吃燒肉(也是辣的),送她上前往神川市的高鐵。
只有那個人沒有來;之後在2026賽季起,在甲組再相見,也沒有交談過一句話。
楊致伸出左手,撫上自己受傷動過手術的右手上臂和肩關節部位。
轉打了自由防守球員,不再扣殺了。所有本來用右手做的事情,也轉用了左手。傷處不用再頻繁使用,疼痛減輕了不少;但在下雨下雪的天氣,還是會隱隱作痛。那份疼痛,一直提醒著她,當初的傷勢是多麼嚴重、由甲組正選接應二傳一下子變成自由防守球員,那份帶傷力追的防守苦練,又是多麼艱苦。
是羽鳶的話,似乎自己無論曾有怎樣的經歷,也不會介意。
這樣的傷、這樣的過去,似乎即使被羽鳶知道,她也只會沉默地包容起來,然後如平時一樣的對她。
這樣的人,雖然沉默,但出乎意料地,是可以安心相處的對象的樣子。
在成為CVL甲組第五名球隊的副教練、回歸平淡後,能和這樣的朋友相處,真的不錯呢。
楊致把麥克杯中最後的熱茶喝光,站起身來,把杯子洗乾淨,茶葉則留待晚一些再泡茶。
雖然羽鳶說鐵觀音茶葉泡三次就可以丟了;但這樣還是覺得太浪費了。她從小時候就習慣節儉,這樣才喝了一杯,便丟掉茶葉,還是有點不安。
沒關係吧?即使有苦澀味,還是有解渴提神的作用。夜訓後還有總結和統計的工作要做,她會需要用茶來提神的。
當了副教練的位置,就不能像以前做球手那樣,甚麼也不想,只是接受訓練就好呢。
這是全新的嘗試,但既然唸了相關的大學課程,又有機會學以致用,她會努力的。
在下午的宿舍公寓式套房,楊致伸了個懶腰,決定解下夾棉風衣,換上薄一點的風衣,先在床上拉拉筋,準備5點鐘開始的晚餐和夜訓,這種CVL特有的適應性訓練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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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4點15分,望月總部二樓,庶務一部(機要部)辦公室。
一身黑高領衣服斜紋布褲的崔羽鳶回來辦公室時,並沒有引起多少人注意。她本來就是掛個職稱而已,主力負責對林素玉相關事情、以及行動小組的文職事務,其他真正的庶務大都由另一位高級助理梁翠翎負責。
今天由她負責其事務的『小姐』林素玉,以及她的家庭伴侶Ekaterina Sadovskaia卻也來了庶務一部。一身套裝、散著長髮的林素玉正悠閒地坐在無人佔據、隨意使用的轉椅上,看著22吋的大型電腦屏幕,與負責網上發賣Dreams周邊商品的蕭盈黛和陳瑗討論網站美術設計的詳情;紮了馬尾的Sadovskaia則與梁翠翎說行動小組駐紮神川市居所的各種事項。
羽鳶跟林素玉和鞠躬見禮:「素玉小姐,各項簽名商品已經從Dreams宿舍那邊運送回來了。另外,茶山冬天窨製成功的茉莉花茶已經送到宿舍。羽鳶知道紫絹今天休息,而且據小婕所言,茶山送來的茶葉大部份最終都是供應Dreams隊上所用;所以擅作主張,把茶葉送到宿舍去。茶葉已經分包成兩份,素玉小姐回到宿舍,致或兆穎小姐應該便會把您自家用的茶葉交給您。」
林素玉仰頭,望向端正站在自己座前的崔羽鳶,微笑道:「這件事我還沒想到呢,平時都是紫絹費一番周章,把茶葉分成我自家用和隊上用兩份,再由我或Tarina拿回隊上呢。難為你們費心了,謝謝你,羽鳶。」
「這是羽鳶的份內事。」崔羽鳶表情不變,道。
已經脫掉套裝外套,上身只穿著條紋襯衣和毛衣的Sadovskaia也發現了崔羽鳶的存在,又剛好結束了與梁翠翎的對話,便回身來看她。
「Ekaterina小姐。」崔羽鳶也跟Sadovskaia鞠躬致禮。
「羽鳶,你好,一星期沒見了。」Sadovskaia笑著站直身子,和崔羽鳶握手。
崔羽鳶與『小姐』的家庭伴侶握手。「Ekaterina小姐這個星期六有前往射擊俱樂部的計劃嗎?」
「暫時還沒想這件事。怎麼了?你想約我一起去?」Sadovskaia問道。
崔羽鳶搖頭:「真是十分抱歉,若是Ekaterina小姐有此計劃,而想叫羽鳶與你一道前去的話,羽鳶恐怕當天沒有辦法應約。我已經和致有約,當天一起前往州島遊樂場遊玩。」
『致』?遊樂場?林素玉和Sadovskaia都是一怔。「是致致嗎?」林素玉問道。
「是的,是楊致小姐。」崔羽鳶道。
林素玉和Sadovskaia互相牽上了手,相視一眼,目光交纏了一下,同時會意地微笑。
「羽鳶,你現在和庶務一部的其他同事們沒有分別了,一樣是文職人員。」林素玉笑道,「望月的文職部門一向是行周休二日制的,星期六和星期日也是你的休息日,你可以自由支配那兩天的時間,不用征求我或Tarina的同意啊。」
Sadovskaia也點頭:「我是以鎗友和朋友的身份約你出來練鎗而已,就與Adrienne(南曉琳)和Nikki(佟曉姬)找你我練習一樣啊!你若有約,完全沒有關係,再另找時間就好。」
「是。謝謝Ekaterina小姐。」崔羽鳶暗暗鬆了一口氣,道。
Sadovskaia苦笑,知道很難改變這位身份特殊的前SP的想法,暫時也就不勉強她了。「羽鳶和致致到時請高興地玩耍吧!我這個星期六應該也不會去射擊俱樂部,Adrienne和Nikki兩個若要去,由她們兩人練到夠就好。」
「是。」崔羽鳶應道,再稍稍鞠了個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工作。
這樣便好,雖然好像很唐突,但盡早通知了Ekaterina小姐,也免去到時Ekaterina小姐開口相約時,可能發生的尷尬情況。
她周末只會有Ekaterina小姐的練鎗之約而已。那件事也安排過了,星期六全天便空了出來,可以好好陪致玩了。
她去過好幾次州島遊樂場了,還和羽鸚等機要部行動小組的姊妹們一起詳細研究過遊樂場的詳細地圖和設施,以及逃生路線之類的事情。雖然是為了執行任務,但她也算是熟悉這個遊樂場,萬一有甚麼事情,無論是帶致去洗手間之類的小事,又或是迅速逃走,也沒有問題……
想及此,崔羽鳶一頓,隨即失笑。
這還真的是職業病了。說真的,致只是CVL甲組云云球手中的其中一位,又不是像素玉小姐與Ekaterina小姐那樣的排壇明星。致在不打球的時候,生活跟普通人沒有任何分別,安靜低調得完全不像是公眾人物。這樣子的人,相比起保衛她的安全,自己該注意的,反而應該是萬一致的身體不適、又或是遊樂場出了甚麼突發狀況,應該如何應變吧?
看來,當天的車上應該再準備毛毯、暖水壺和一件稍厚些的外套了。最好挑選短身和比較窄版的,好適合身量比自己略小的致。
雖說已經不當SP了,但第一次和朋友出行,又答應了開車,便應該準備好一切,以在有個萬一的時候有所照應。
致是如此寧靜耐看的女性……在遊樂場毫無後顧之憂地快樂遊玩的時候,應該會展露出更開心、更不拘謹的笑容吧?
這個星期應該會再去一次Dreams訓練場交割物資。到時便可以再見面了。在周末,她們也會出門,盡情地玩一天。
致說,那是她來神川市那麼久,第一次跑去遊樂場玩。其實,這也是自己第一次到遊樂場玩呢。
真正地,像她所保護的素玉小姐或高層那樣,為了享用遊樂場的設施,而買票入場。
這是她的家園,她家園的遊樂場;在她的休假日,和在家園中認識的新朋友,一起遊玩。
素玉小姐叫她做回個庶務一部的文職該做的事;周六日休假和自己支配時間,便是其中一個事項。
這樣子,應該符合素玉小姐的囑咐吧?
楊致溫柔的微笑又泛上心湖,羽鳶不自覺的笑了,在桌上型電腦打字的手指,也變得輕快起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