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Tokito 于 2013-5-15 23:57 编辑

6

七叶有两个妈妈。

虽然在填家庭成员时会有点麻烦，但悠和都也都是两个妈妈，所以七叶从来不觉得有什麽奇怪。

优莱妈妈是医院的院长，同时也是优秀的医生，经常会在医院工作到错过晚餐，每当这种情况出现，七海妈妈便会让自己给优菜妈妈送去爱妻便当。

那个时间的街道往往充斥着赶回家的人们，从沿街修建的一排排房屋的换气扇中传出阵阵饭菜的香气，还有餐具的碰撞声和小孩子的笑声。七叶提着便当，踩着自己被拖长的影子穿过马路。

路过的公园内只有猫咪在寻找同伴，公园边有一个仿佛被隔离了的普通平房。七叶记得在几个月前这栋房子内也会有饭菜的香气，但现在看上去却已被搁置相当 之久，围墙上的灰尘印满了猫咪的脚印。奇怪的是，无论过去多久，挂在铁门一边的门牌永远都保持明亮，从锁死了的铁门外往里看，还能看见修剪整齐的草皮。

五月第一个星期的最后一天，上午还晴空万里，吃过晚饭后却突然下起雨来，优菜妈妈因为突来的手术不能回家。

「雨天的话很容易出事故呢，七叶要当心哦。」

站在玄关前目送自己出门的七海妈妈，抱着妹妹道别。

「来凉，和姐姐说拜拜。」

「姐、姐姐掰掰——」

三岁的妹妹凉说话仍有点含糊不清，樱色的头发被扎成十分可爱的冲天辫，白胖的小手被七叶妈妈抓着向自己挥别。

「是，我出门了。」

怀着阴雨天少有的好心情，七叶撑着伞在雨中行走。雨天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本来就是休息日，人会这么少倒也十分正常嘛。七叶想着，穿着红色长筒雨靴踏进路边的水洼中，像往常一样穿过被雨声笼罩的街道，在拐过第三个拐角时，她发现了一只小狗。

那是一只黄色的小狗，被用狗绳系在路灯下，毛发紧贴身体，正因为雨水而瑟瑟发抖。七叶不由的停下脚步，与它对视片刻后，七叶将从自动售货机买来的牛奶倒入多余的空碗中。路过的路人连对七叶和小狗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全部将表情隐没在雨伞的阴影下。

突从接近的脚步声令正专注于倒牛奶的七叶吓了一跳，牛奶溢出小碗，汩汩地往外流，一条牛奶的小河流淌着。

外套的下摆在蹲下时被雨水弄湿后粘在了肌肤上，十分不舒服。七叶匆忙站起身，久蹲的低血压令她感到一阵眩晕从脚底冲上太阳穴。在她差点跌倒的那一瞬，身后有人伸手抓住了她。

手指冰凉的温度透过两人接触的部位源源不断的传来，七叶红着脸挣开对方抓住自己衣领的手。盛牛奶的小碗被打翻，小狗舔去地面上与雨水混合了在一起的牛奶。

「不要给正在生病的小狗喂那种东西啊。」

身后站的是看上去和自己年龄一样的女孩，她左手拎着塑料袋，什麽也不做的站在雨中。湿漉漉的运动服使她瘦小的骨架一览无余，但她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而且不想照顾它的话，就不要随随便便施给动物恩惠。」

脚边被遗弃的小狗焦急地看着牛奶随雨水流入排水道，嘤嘤的声音像极了因为肚子饿而哭闹的婴孩。

「还是说，你只是想让它对人类再死心一边？」

才不是呢！——七叶用近乎抗议的声音反驳道。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我真的是觉得它很可怜才想给它喂点东西吃。

「那你知不知道高脂的牛奶对这种虚弱的小狗会有什么样的危害？」

「不、不知道......」

「所以才说不要随随便便给动物恩惠。」

女孩「啧」了一声，不满的情绪毫不掩饰的表露出来。但是，七叶却并没有觉得那是在针对自己，仿佛只是在这种情况理所当然该表现出的反应一样。塑料袋被 女孩放在了地上，里面哐当哐当有东西作响。她像先前七叶那样蹲下身，用相当长的时候拨开上层各式各样的杂物，才拿出一罐印有小狗图案的罐头。

「这是宠物用奶粉。」

女孩的声音中带有浓重的鼻音，大概是感冒了吧！七叶想，而且看上去也很瘦，是不是每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呢？抱着这样的想法，七叶饶有兴趣的视线在女孩身上游移。

没有察觉自己正被人观察的女孩揉了揉鼻头，继续向七叶说明注意事项，半长的黑发因为雨水站在脸上。

「还有一些要注意的......你有在听吗？」

「诶？啊......恩我听见了。」

「那最好。」

女孩垂下眼，避开七叶的目光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再次拎起地上的塑料袋，塑料制的提手一下子就绷紧了，深深的陷入女孩的手中。

「那个，我还有伞......」

「我已经湿透了，撑不撑伞已经没什麽意义了。」

布满水汽的双眼始终低垂着，女孩迈开脚步，穿过绿灯闪烁的街道。雨下的很大，但她也只是默默走着，任凭天空中落下的无数雨滴击打在身上。

「黑头发黑眼睛的女孩子？」

医院的一间办公室中，刚结束手术的医生正在享用爱妻便当。

「是，优菜妈妈有印象吗？」

「啊拉啊拉，那不就是悠吗？」

优莱夹起一个章鱼先生，脑中迅速回想着符合条件的女孩。

「不是的，是比悠头发要长点，和我年龄身高都差不多的女孩子。」

一边描述对方的长相，七叶一边用手比了比头发的长度。还有，她的眼睛比悠的眼睛更没生气。当然，这句话七叶并没有说出来。

「唔——那大概就是华原吧。」

「华原？」

「就是那个华原啊——」

那个很可怜的孩子，不过不是说被母亲接去外县了吗，说不定是别人吧。

「吶，七叶，不如自己去见见她？」

像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优菜妈妈双眼闪闪发光的看着自己。在家里优菜妈妈有时也会这个样子看着七海妈妈，然后在耳边悄悄说上几句，每当这时，七海妈妈的脸上的红晕就会蔓延到耳垂。

「可以吗？」

「当然，之后地址妈妈会给你的，七叶就请多多加油吧！」

*

明明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可以钻进庭院的小洞，却在对方询问自己的名字时，不禁脱口而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名。

爲什麽？明明是想和她做朋友的。

「我是华原司。」

说完这句，司就没有再向七叶他花。给取名为「小花」的小狗简单的检查一番后，司告诉七叶这只小狗有严重的肠胃病，虽然这点七叶早在兽医院就已经知道了。

「治疗的话需要一大笔费用，所以它的主人才会抛弃它，那些钱足够再买一只比它号上好几倍的狗。」

「我会照顾它的。」

「是吗？你真是幸运呢。」

司摸了摸小狗因生病而显得杂乱的毛发，用羡慕的口吻对小狗说话。

之后，七叶利用小花作为借口，每天都会潜入被修剪整齐的庭院，把专注于某件事的司吓一大跳。

司似乎没有去上学，家里也从来没有课本这一类的东西，只有密密麻麻写满了动物饲养方面的笔记和大大小小的动物图鉴。天气好的时候，司通常是和动物们一起在庭院的草皮上玩耍。下雨时，她会静静的站在雨中对着灰暗的天空发呆。问她在干什麽的话，她会回答说「在冲澡」。

「要是生病了的话......」七叶蹲在屋檐下，隔着雨帘遥望着司，司布满水汽的瞳孔宛如平静的湖面。

「不会哟，而且很舒服。不过奈津子还是不要这么做比较好，毕竟弄湿的话奈津子会被妈妈责骂吧？」

七叶想起来了，自己确实看过这样的眼睛。那是连『怎么样都好』都不在表达出来的平静，七叶只在被抛弃而不得不被施以安乐死的宠物身上看过这种平静。而此时，司睁着那双和死人一样的眼睛，笑了。

先前七叶对司一无所知，她所知道的只有一直被擦拭的「华原」的门牌以及围墙上各式各样的猫咪。

「我的妈妈是离家出走。」

那晚，司像是闲聊一般叙述出了这件事情，就像讲了一集某主妇不堪家暴而弃子离家的家庭剧。

期间，七叶不曾看出司的表情有什麽变化，她就像新闻播音员一样用平缓的语气道出自己的过去，甚至在七叶提出得离开后也没有停止，于是七叶只能抱着小花，耐心地等待司讲完。在说到外婆去世时，司才意识到先前七叶说了什麽，声音戛然而止，好像播放了一段空白的磁带。她茫然地注视着七叶，仿佛猛然从梦中惊 醒的人一样努力试想自己身处何处。片刻后，司起身将七叶送出玄关。

这是天色已暗，路边只有几盏零零落落的路灯。七叶抱着小花沿着路灯往家走，在走出一段距离后，七叶回头。司的家中所有的灯光都已经熄灭了，从窗户看去隐约能看见窗帘在不断晃动。是不是司忘记关上窗户了呢？七叶想，还是回去提醒她一下好了。

但是自己没有那么做。

位于圣米卡女校中的钟塔传来整整八下的敲击声，将七叶拉回回家的道路。

七叶知道的，自己对于那样的司会感到害怕。

「不要像死人一样啊。」

这种话，完全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