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4月23日，周一。前一天Dreams結束與南京南通的客場賽，全隊清晨便從南京乘坐高鐵回神川市，計劃是11點回到宿舍，先進行休整，晚上再來夜訓，又開始賽季前半段的一週流程。

國際排壇圈子的消息方面，亞錦賽的預選賽即將展開，開放給亞洲區內排名第六名以下的國家及地區參與。中國香港隊排名第六，剛好被直接邀請參賽；在今年一月的東亞運動會被中國香港隊擊敗，因而被擠到第七名的中華台北隊，則要打這個預選賽。徐婉竹因而被召回中華台北隊，前往越南河內參戰。在四月第三個周末的賽期，Dreams的主攻位將會缺一角。

望月總部二樓的庶務一部辦公室。時鐘指著早上10點半，機要部兩位助理卻仍然滿頭大汗，在檢點即將送往Dreams宿舍的物資。

崔羽鳶在旁邊的辦公桌上打電話。「……請你明白，並不是我們認為福祥記偷工減料的問題，而是送來的帆布數量比清單上的多，這本身在保安上是一個危險的訊號。……是，請福祥記派員前來指認他們的貨品，是我的意思，也是我們機要部執行保安任務的基本需求。只有完全確定貨物的來源，我們才可以收下這些物資。福祥記每年都送新產品給望月試用，由2026年開始也一直是Dreams帆布類產品的供應商，他們應該很清楚規矩才對……若他們的人無法前來指認，我們只有退貨，並寄望素玉小姐不會對福祥記的安排產生任何疑問……這不是威脅恐嚇，而是事實。薛記的事情，張先生想必仍然記憶猶新才是。我相信素玉小姐是不想看見營業二部再出類似的紪漏的……請在明天之前務必完成這件事，拜託了。」

放下電話，崔羽鳶重重嘆了口氣。

這種時候，這份工作就很有真實感了。發現有危險而退回去的東西、不知從何而來的多出來的物品、互相扯皮的供貨望月子公司人員……有時也免不了要把素玉小姐當盾牌搬出來用。

不過這又確是事實：素玉小姐心細如髮，這種事情瞞不過她。稍有一點不妥，素玉小姐都會逐一嚴謹盤問所有人，並很快梳理出問題所在。

素玉小姐和老太太不一樣；接手望月時是18歲的年輕少女，現在也才快滿29歲而已。她通常都和顏悅色，一般情況下的手段也比老太太柔軟；但細緻處絕不比老太太弱，而且比老太太更察覺到大家的動機，並反利用這些小心思，一招制勝。

畢竟是讀過書、年輕時又見過大世面，心細如髮又擅於察言觀色；某程度上比老太太還難打發。這是她當SP時，聽見高層對素玉小姐的一些感想。

這樣下去，看來這些帆布今天來不及送去Dreams宿舍了。繃帶倒是急的，還有Selina Roselinkova的春夏新口味巧克力，今天早上送抵機要部的，也得在保鮮期前送到。如果依照計劃，今天下午1點出車的話，帆布便要留待下次了。

算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希望素玉小姐追究起來，不會覺得是機要部的責任吧？

崔羽鳶走到那堆紙箱旁邊，看著那兩位『機要部助理』檢點物資。除了帆布外，其他東西倒是符合清單所寫的，也沒有危險物品混雜在內。

其他東西倒不需要退貨……這樣，不只素玉小姐，致也可以安心使用了。

自己是吃過飯才去，順便也直接在Dreams宿舍那邊下班。因此，她的折疊型單車也會搬上貨車，直接帶過去。

下班時間過了後，便是自己的自由時間了。

到時便可以見到致，和致安穩渡過晚飯時光。

那是昨天便和致約好了的事情。

「Victoria小姐，已經全部檢點完畢了。」負責醫療用品的年輕男孩道。他有護理專業資格，有時也參與在地庫一樓的『化驗室』工作。

「繃帶等等也檢查過了嗎？」崔羽鳶看著清單。

「是的，食品方面也由地庫一樓檢查過。」男助理道。

崔羽鳶點頭，宣佈道：「那好，今天我提早到11點15分吃午飯。12點半貨車會來搬貨，我1點鐘會出發。到時我應該要留在Dreams宿舍檢點物資，和處理素玉小姐參與拍廣告的物資類雜事，應該會直接在那邊下班。你們自己決定何時吃飯吧？12點半回來幫忙搬貨，下午有事便以手機聯絡我。」

「是。」兩位機要部助理道。

崔羽鳶一絲不苟，和機要部助理一起把箱子封好，再貼上三人簽名的封條，才把所有箱子搬到一角，整齊放好。

11點13分，在窗外昏暗的天色下，她回到高級助理辦公室，取過錢包和晶片卡，準備出外買個三明治，解決今天提早了的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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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s宿舍。下午1點半，在陰雨天中，運送繃帶和巧克力的貨車準時從望月總部到達，順便捎帶了瑞乃給旗下贊助球手各自的新式護具和夏裝。

「啊，太好了，終於送到了！」趙怡接了兩大箱繃帶、膠帶、膠布和紗布等物品，才鬆了口氣。「近來這些東西可用得兇啊！幸好貨源接上了，要不是這樣，下周次比賽後可要缺貨了……唔，辛苦你了，羽鳶小姐，答應我緊急訂貨的要求。」

「怡小姐太客氣，那是羽鳶的份內事。」崔羽鳶道，和這位『同齡人』握手。

郭唯、楚菱、鞠妤和善慧的運動用品也是瑞乃贊助的；她們也收到了護具和短袖T恤。四人與崔羽鳶不太熟，只是握手打招呼，互道辛勞而已。鞠妤和善慧先後回自己的公寓式屋子裏處理那些贊助品；楚菱則繼續和郭唯一起在旁邊的大桌上幫出售的球衣簽名。

「婉竹的東西，等她從河內回來後才交給她吧？」周兆穎接了給徐婉竹的包裹，對崔羽鳶笑道。「謝謝你專誠來一趟，羽鳶小姐。」

「兆穎小姐客氣了。」崔羽鳶微笑一下。

楊致安靜地站在地下Common Room的門口。崔羽鳶拿了瑞乃給楊致的包裹，親手遞給她。

「麻煩你了，羽鳶。」楊致抬頭，微笑道，「周一下午便趕著送來。這次東西好像有點多呢，事前檢點也很花功夫吧？」

「不用客氣。既然今天約好和致吃飯，這個時間來剛好。」崔羽鳶道。

「也是。這樣貨車便可以直接回去。」楊致道。「追加的杯子上星期送來了不是？小唯和Claire還在努力簽名呢。要先把第一批拿回去嗎？」

「好，我來幫你檢點，明天早上回去驗貨，中午再送帆布過來，順便把杯子送回去。」崔羽鳶點頭，很自然地伸手，牽上楊致的右手腕。「致，怎麼了？舊傷發作了嗎？」

「咦？羽鳶你怎麼知道的？我的樣子看起來很倦嗎？」楊致訝道，伸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嗯，有一點。」崔羽鳶坦白地道，「脈搏也很弱。今晚出門吃飯真的沒問題嗎？」

「嗯……」楊致低頭。昨天對南京南通的賽事後，肱骨疲勞骨折的地方又再疼痛起來，趙怡很俐落地禁制她這星期的全部會動到手的訓練。不過她兼任副教練的工作無人可替；在楊致堅持自己寫字和用平板電腦時必定會改用左手的情況下，趙怡勉強批准了她繼續工作。

今天早上在高鐵列車上，她也疲累的睡著；賽後檢討也被禁制參加，並被周兆穎親自押回房間睡覺，直到剛才才醒來。

「那致不要操勞了，你在一邊看著我檢點吧？」崔羽鳶柔聲道。「今晚不出門了吧？我去買晚餐回來；或是買點菜，我來煮晚飯。」

「好。」楊致只得答應。大家都在，本來也可以一人煮一味後交換著吃，這也是擅長烹飪的幾位常做的事情。可是她的右手今天等同廢了，只是自己堅持，才沒上三角帶固定而已。這樣的身體狀況，也無法煮菜與大家共享。

崔羽鳶微笑了一下，安撫地握了握楊致的右手。「今晚好好休息，我會陪著你。」

周兆穎只顧著和趙怡弄療傷用品的事情，並沒有留意；郭唯也忙著在為一件件球衣簽名。楚菱卻察覺到某種微妙的氣氛，不禁轉頭，看了看球隊的老大姊跟素玉領隊公司的高級職員二人一眼。

「嗯，謝謝你……」楊致大方道謝，讓崔羽鳶捧了給自己的包裹，向Common Room的角落，堆放了郭唯和楚菱簽了名的東西那邊。

下午三點，郭唯和楚菱開始轉戰回覆部落格的粉絲留言；今年一鳴驚人的主二傳善慧也捧了自己的手提電腦來會合。在大桌的另一個角落，崔羽鳶讓楊致坐在椅上，以左手持筆用平板電腦，自己則親自蹲下，一件一件的檢點著球員簽名貨品。

天色越來越暗，氣溫也似乎開始下降。雨開始落下，楊致忍住右肩和上臂的扯痛，安靜地聽著崔羽鳶報數，在平板電腦的Excel檔案上書寫作實。

一邊替杯子包上防撞泡泡紙，崔羽鳶閉了閉眼，暗暗在心中享受此時此刻的那股安穩感覺。

致就在身邊，就能感覺到那股溫柔穩定的氣息。致就坐在旁邊的椅上，用著自己的平板電腦，在一起工作。

此生第一次，起了如此依戀一件事情的心。

果然，已經不再能當個合格的SP了。不過沒關係，她已經受了重傷，體能上其實也早已不能承擔SP職務了。

這個現實，到了這一刻，已經變得能夠安然接受。

因為重傷而不再適任SP工作，轉任了文職，方才回到神川市來、並遇到了致。這樣想，半年前被半強迫退役，似乎還是件好事。

慢著，肚腹受了重傷，怎樣也不能算是好事吧？若被致知道自己小腹上那道深深的手術傷痕，還有月經來時，第一天那種必須平躺靜臥半天的痛苦，她一定擔心死了……

崔羽鳶在心中苦笑，搖了搖頭，把心神集中回到工作上。

下午四點半，一身Dreams風衣的林素玉和Ekaterina Sadovskaia手牽手探頭進來。崔羽鳶立刻彈簧一般站直了身子，倒嚇了楊致一跳。「素玉小姐、Ekaterina小姐。」

「羽鳶果然在，我看見你的折疊單車在屋簷下，幫你收進屋來了。」Sadovskaia笑道。

崔羽鳶一呆，這才發現外頭正在下暴雨，強風和大滴的雨點打在窗上，發出『啪啪』的聲響。

她居然專注工作與致的狀況到這種地步，雖然一直留意屋內人腳的變化，卻完全沒有發現外頭已經悄悄變天？

畢竟自己已經不是SP了，連觸覺也似乎變得稍稍遲鈍了呢。這樣似乎有點糟糕啊。

林素玉把一堆食材搬到廚房去。「致致，怡不是說你要休息？怎麼還工作呢？」

楊致笑了笑：「還是得盡我的責任的。睡了一個早上，沒那麼痛了。」

Sadovskaia把二十人份的法式長棍麵包捧進來。「疲勞骨折的地方再次疼痛，可以很嚴重。致致，這個星期盡量爭取休息吧？這個周六主場對昆明春城的陣容，我和素再談一下要不要修改。」

楊致苦笑了一下；形勢比人強，再怎麼想逞強依照原定計劃由自己打正選，也敵不過自己的傷勢。每論情不情願，身體永遠也需要放在第一位，是這10年來，她學會的教訓。「是，Tarina教練，我會好好休息的。」

「所以呢，致致，有需要的話，便找人幫你。起居生活上的事情也是。」在戀人兼事業拍檔的幫助下，林素玉俐落地把食材一一放到冰箱和貯物櫃的各處。「看來雨不會那麼快停的了。羽鳶今晚留下吃餐便飯吧？今天會是我和Tarina下廚，實現之前答應過孩子們的菜單。」

崔羽鳶看了神色疲累但平靜的楊致一眼，點了點頭。「是。麻煩素玉小姐了。」

林素玉微笑，紫色的目光掃過一站一坐的崔羽鳶和楊致二人。「羽鳶今天是用單車呢，這樣的天氣，看來可能會有些艱難吧。不嫌棄的話，便在這兒過夜吧？」

「咦？羽鳶小姐要過夜嗎？唔，不過這樣也是，剛才看氣象廳的緊急報導，四安那邊似乎已經開始下冰雹了呢，這樣很快便會下到神川市區來的。」周兆穎道。「七樓的704室，上次Bolokova女士和厲女士才來借宿過一晚，還比較乾淨，我和小萌去收拾一下？」

林素玉還是笑，搖了搖頭。「不用麻煩了。反正今天致致也需要照顧，羽鳶平時也來慣的。今晚就睡在致致的屋子吧？」

楊致一呆。雖然Dreams宿舍實際上跟一般CVL宿舍的管理沒甚麼分別，也是講求自律的，也就是跟一般公寓無異；但畢竟孩子們年紀還小，除了『相識滿天下』的小唯、有丈夫的以前的綾、以及後來與女友在紐西蘭結成家庭伴侶的幸露外，基本上沒有人帶過別人進來住宿，跟廣東楊桂和成都秋英比起來，算是很規矩的宿舍。

於是她成為了多年來，除了小唯外，第一個帶隊外人留宿隊上宿舍的人了嗎？不過羽鳶是望月的僱員，也是素玉領隊與Ekaterina教練的前任SP，現在也是隊員們熟識的、隔幾天便來處理她們物資事情的同事，好像也不算是『外人』。

「致致，不好意思，你不介意吧？」林素玉側了側頭，向楊致問道。

「啊，不，沒關係。」楊致連忙道。其實她蠻高興的……嗯，和羽鳶一起的時光，是這麼平靜。雖然好像很麻煩羽鳶，但右臂的傷真的很痛，有些支持不來；有人陪伴和照顧，也可以好好休息。

有羽鳶的氣息在旁邊，似乎可以睡得特別熟，即使只是午寐，也是如此……

今天素玉領隊和Tarina親自下廚，想是又要煮俄羅斯食品了吧？這樣，起碼今晚不用麻煩羽鳶造飯了。

「好啦，快要5點了，今天就做到這兒吧，好嗎？」林素玉看了看放滿兩個紙箱、準備出貨的各種物品。「小唯、Claire，明天才繼續簽吧？請收拾一下長桌上的東西，好嗎？大概6點左右便有飯吃了呢。」

「喔……好。」郭唯和楚菱點頭，連忙幫忙收拾簽名筆、未簽名的貨品等物資。善慧也關了手提電腦，迴避到沙發區上去。

「致，你還好嗎？」崔羽鳶坐到楊致旁邊的椅上，問道。

「嗯……還好……」平板電腦擱在身畔，楊致以左手攜著右臂。「快吃飯了……我沒事的。」

崔羽鳶道：「素玉小姐和Ekaterina小姐剛才開始料理呢。我們先回屋子休息一小時，才下來吃飯，好嗎？」

「好……」楊致已經開始暈眩了，順從地點頭。

崔羽鳶攜起楊致的左臂。「素玉小姐，我先扶致回屋子休息。」

「沒問題。」林素玉的聲音從廚房內傳出。

周兆穎開始打電話給每一個人在宿舍的隊友和相關人員們，通知她們領隊和主教練親自下廚的消息。林素玉和Sadovskaia則在寬敞廚房內俐落料理食材，準備料理湯品、主菜和配菜。

5分鐘後，樓梯間陸續出現了跑下來的Dreams隊員。場館經理的王秀婷和鄭鐵也打電話回來，說很快便會帶離音回宿舍吃飯。Common Room很快便熱鬧起來；Khordina和上官柔手牽手進Common Room後，開心笑鬧、又放送親密熱戀相處景象，更把氣氛炒熱到極點。

在歡悅的聊天和笑聲中，崔羽鳶揹著自己的包包，安靜攜扶著楊致，進了電梯，上八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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