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谏山红莲 于 2013-4-20 23:25 编辑
花山院就落在长安入万花的谷口,每日出入万花谷与长安的人不下百余,却也没人知道这花山院怎么就落在了这,直至某一日这院子当家两位女子所领养的小小姐领着个一身都罩在貂裘袄子里的人,这才渐渐的有了风闻。访客渐多,但因着两人脾气,倒也没闹出些什么事来,时如流水,除了渐老的容颜,这院子终究静好如初,颇惹世人猜测。传得最多的却是说那两人是为姐妹,偏生还如了那宫中侍女对食夫妻一般过活,还搭上了个无依无靠的乞孩儿做了养女。约莫因着其中妹妹是万花的高徒,适才选了这地落了这院子。
花山院并非客栈,却仍是人来人往的断不了人,亦非酒家,却也十里飘香讨寻好酒的地方,花字相关亦不是烟花之地,女子三人,一为花山院红莲,是为年长姐姐,一为花山院青荷,是为妹妹,还有一个便是二人所领之养女,花山院承欢,正值二八年华,亭亭之间,已惹得长安一些名贵子弟惦念,时不时的来这花山院坐坐,姐妹二人看尽子弟,倒是些有礼之人,然则面上不表,心底到底担心承欢。这一日承欢再度晚归,偏巧长安落了今冬的第一场雪,青荷担心不过,便让红莲去寻她,红莲无甚在意,反倒叫青荷与窗边赏雪。事实上,天色尽黑,窗栊微光,只能看的尺方见外的雪片,红莲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呢喃了一句,“当真是大雪哩……”青荷一听,更是恼了她一眼,“你这模样,活该欢儿闹你!”说完人就往楼下走去,却听着那人懒散的声音,“鹃啼红禁得住风,别拿错了。”青荷没好气的笑了,方走一步就又听得她道:“你不知道搁哪儿了,我去找。”青荷闻言一把攥住借过的红莲的袍子,扯得红莲玉颈显露,手快得就探了过去,霎时便觉得掌下人一个哆嗦,“惩罚!”红莲转过脸来,故作狠狠的模样,“你这阳明指是越来越慢了。”“慢也不打紧,挨得着你就好。”红莲轻哼了一声,但觉袍子一松,赶紧便裹紧了颈子,“你折腾我,我便折腾那丫头,到头来还不是你担心,何必何必。”青荷少见得愕了一下,并不是不知道,只是红莲好久不曾这般戏笑了,一时便静了心,抿唇看着她拿过门边的鹃啼红,走出了房门外。一时喧闹的一楼便静了,那些个人,见着了红莲总是瑟瑟的模样,见了青荷却是个随意的性子,惹得红莲恼了,出手闹了几次,便也没人敢了。久而久了敢在这过夜的人,也都是可信得人,虽然不知道这信任来自何方,但至少,不会惹得这花山院的风浪。红莲走后,青荷便坐在了红莲方才坐的地方,一低眉,便见炉子里的火快没了,怪不得这人肯动身子,青荷笑哧了了一声,“这么多年还是个这么懒的性子,若是某一日我不在了,看你怎么办。”添了些炭,青荷便坐住了,指尖旋着红莲方才饮茶的杯子,墨瞳静静看着窗外,也不知是赏雪景还是担心,不过眉间平淡,倒也看不出什么心思来。这是在长安见到的第十七次雪,今次亦是历来最大的一次,恍然十年,青荷看着漆黑黑的夜,想起十年前再会红莲时,和她说起的小时候的相约,她不过是淡然回了句,“纯阳的雪很美,可是我已经不想回去看了。”一时那久别的隔阂突地就显现了出来,将她和她许了七年的愿碰得清泠泠的碎。“我不在的时候,你都经历了什么呢。”指尖摩挲着唇瓣,这话,到底从未问出过来。
承欢抢先跳下了马车,赶紧撑了伞。雪可真大,要不是李家小子叫人派了车,怕是自己都要冻僵了,车里又出来个人,一身灰白貂裘裹得紧紧的,只余了双眼,清濯濯的,偏生又深得不见底一般。第一次看这人,承欢最喜欢的便是这双眼,探出手,将这人扶住了,“慢些。”言语是她自己亦不曾想过的温顺。这人接过承欢的手,踏了下来,眸里有些许谢谢的笑意,落稳了地,就听承欢说,“今个儿雪大,不如张哥便在院里歇着了罢,明个儿赶早定然赶得及接送那傻小子。”“小姐莫要再这般说笑了,我家公子是人好,才不予计较,可我们这些个疼惜公子的,可就容不得小姐这般言语了。多谢小姐好意,小的这就走啦。”承欢吐了吐舌头,对着牵着的人笑了笑,“混小子倒是会揽人心。”“他要是会揽,至于你这般说他?”貂裘里的人回谑了句,声音亦是清清冷冷的,可也免不了些宠溺的意味。承欢笑着往那人身上蹭了蹭,“人人都向着他,你也向着他?我好生可怜哩。”那人轻摇了摇头,一转首,便见着了那执伞立在门前的人,鹃啼红借着屋里的光,愔愔的暗了那人一身,月牙的袍子,白色的小袄,静静的立在了那,愈发冷致。“大娘?”承欢喜叫了声,声线儿却陡转了弯儿,眸尖儿瞅见了那伞下的人不知何时已清泪印颊,咬着下唇隐忍的模样。这厢惊愕,耳际便听得身旁貂裘里的人轻轻叹了口气,已是移动了步子,似快似慢的到了伞下,一直未曾见得的手一边覆上了那人执伞的手,一边去试那脸上的泪痕,似能感觉那般温软一般,承欢惊跳的心霎时平复了下来,可瞬时有随着那颤抖的声线又提了起来。“欢姐姐……”“多年不见,你倒是愈发瘦了,只是这脾性儿似乎还没改得。那丫头我瞧着欢喜,也就随来看看,倒是不想,能遇着你。是缘是劫,我也不想得透彻了,便让我小性儿一回吧。”“当真?”红莲似有抑不住的喜悦。“当真。”女子声音未落便小小的惊叫了下,原是红莲扔了鹃啼红一把抱住了她,像个孩儿一般欢喜的小跳着。承欢虽然欢喜,但是却是抬头看了看二楼当着此景的窗户,那里橙黄的灯火应是温暖的,可是却叫承欢凉疼到了心底,“小娘……”
一夜无话,青荷早起,在厨房磨磨蹭蹭地折腾了一个时辰才将平日里的早饭做了出来。看见承欢睡眼松惺的下得楼来,便唤了她,“承欢,去叫你大娘吃早饭。”承欢随口回道,“不都是小娘你叫的么……”晨早醒的脾性带着不耐烦的气息,蓦地就转了语气,担心地看了一眼青荷,但看她愈发沉静的面容,心里就打了突,小声嘀咕,“大娘你真是该打!”人却是蹭蹭地上了楼,将红莲的房门敲得格外响,话却是没多言,转身下了楼,蹭进了厨房。
房里的人瞥了一眼房门,又继续挽着身前人的发,牙梳细细梳理着乌发,蓦地发现些许发根已然见白,未免就涩了眼角,“欢姐姐,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那人透过铜镜看着身后的红莲,转过身,温软地覆了她的手,“跟我回纯阳一趟吧。”“时欢,你是不是,又来算计我?”红莲捏紧了眼前人的手,发狠地用着力气。“我只问你,随不随我去?”时欢忍着疼,眉间依旧温软。
青荷踏出厨房,看着桌上已经坐得齐整的三个人,神色各异,那个未见过的女子依旧是一脸温柔泯然,看着自己微微一笑,一时似乎那种温柔的气息就染了过来,青荷心头微动,便抬了步子走了过去,将手上的最后一盘菜搁好了位置,自己也坐了下来。“菜齐了,时太傅,你先请吧。”承欢打了个场,怪异的气氛方见缓便听红莲道,“太傅?”“是的,我这几年都在宫中。”时欢笑应,不乏礼数的动了箸,浅尝一口便道,“早听莲儿说过有一个会做菜的妹子,今日一见,不仅菜好,人亦是好极了的。”“姐姐说笑,不过平常的菜式,怎比得上宫中佳肴。”青荷将菜夹进红莲的碗里,但看她似是还愁着方才那句话,心思不甚在焉。“如履囚中,怎谈得上好。倒是多亏了承欢,这才走了出来。”时欢将菜夹了给承欢,承欢笑谢。“那便是不回去了?”红莲没来由的一句,又让气氛紧了一紧。“自然是回该回的地方。”时欢放下牙箸,清清静静地看着红莲。红莲似被烫着一般,别过了脸,青荷见状正要说话,就听门外有人敲门。承欢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去开!”
门一开,冷风便侵了进来,险些噎了承欢一口气,陡觉眼前墨影一晃,气便顺了过来,细看时便喜道,“商师叔,你怎么来了?”通体墨裘的男子收回挡了一瞬风雪的袍袖,清濯的笑便展了开,“小丫头,难为你还记得我,不亏我劳心教你本事。”言罢打量了承欢上下,谑道,“人是长了,可这本事却是欠佳得紧呐!”承欢那里顾得这男子笑她,人已经扑了上去,挂着那男子的脖子道,“还不都是你不尽心教,现在到叫我好被人欺负!”话还没完,却是从那男子身上滑了下来,转过了他,直接往门外奔去了,“李家小子,你也来了?”
“商羽,你怎么来了,可是师傅有什么吩咐?”青荷看见那男子,径直起了身,迎了过去。“师姐,好歹也让我门内说话吧。”男子任由青荷帮着拂扫他身上的雪,看似温儒的眼眸却是不咸不淡地扫过了红莲和时欢,红莲自是没理得他,倒是时欢见礼颔首,笑然泯过。“也不带得伞,就落了这么身雪来。”青荷少见的责备,男子依旧笑得不甚在意,却是随紧的往里走着。青荷看了看门外的阵势,自不再管得承欢,只跟着商羽进了门,去厨房添了碗筷给商羽,这才道,“这是朝中时太傅,都是故人,不必多心。”商羽悠然一笑,“师姐多虑,只是最近朝中关外都不太安稳,师傅便叫我来看看师姐,顺便再问问师姐,几时回去?”“谷中消息倒是挺快,只不过,此次,几大门派,谁都脱不了这干系。”时欢忽然抢道,一时几人便都僵了表情。
“不如,由我来说你想说的事吧。”时欢抿了抿唇,笑看商羽。商羽笑看了时欢一瞬,“时太傅固坐朝中,怎也对这江湖野事兴趣甚高?”“维系大唐安稳乃每个大唐子民的本份,算不得闲心兴趣。”时欢眼神不转,商羽却是先掩了眼角,一瞥而过道,“既然如此,那便由太傅来讲罢,我也乐得清闲。”看着商羽点了牙箸开始吃菜,时欢顿了顿,无视了红莲紧逼的眼神,起身转到茶桌,倒了一杯暖茶,润了口,这才道,“叶拓至长安时已经跑死了三匹好马,只怕到纯阳时,就远不止这个数了。”“名剑大会之事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七秀,藏剑,纯阳三门新秀皆未按时到场,藏剑山庄由着这个名头将名剑之会推迟半年,以等三门人齐再会,这是百年未遇之事。”时欢转身,依旧不看红莲,而是巡到门前,看着门外车马阵仗,续道:“然这三门之人与半月前皆出现在龙门守关,纯阳门下李落兮三日前刺杀龙门守将,七秀门下叶落音更是涉与其中,最后重伤不治,藏剑叶拓携其狂奔一日一夜,累死三匹好马才至长安。如今,长安已过,而龙门守将身死之日,外藩来犯,龙门已陷,数万百姓身处水火。你且说,我朝廷,当管是不管?”
“龙门乃长安西防门户,如今此境,自是朝廷之事,此番前来,商羽也仅奉师命,请师姐回谷罢了。”商羽抬头看向青荷。青荷脸色几变,终是又落回了红莲身上,但看她微蹙眉间,只寻着时欢身形,终是咬了咬牙道:“院子落在山门路口,还请师傅不必担心。”商羽终是敛了笑脸,郑重地看着青荷,“师姐。”青荷别过头,“我自会向师傅请罪,商羽你且回去罢。”商羽脸色瞬时一白,当下起了身,拂了衣袖,走出门外,至始至终,再没言语。
遥然听着承欢急道:“商师叔,商师叔?”由远渐近间,时欢开口,“我且回了,明日午时。”言罢回头看了一眼红莲,便向外去了。红莲急忙起身要追,却正撞上进来的承欢,一时力气便没了,只得眼看着时欢被那早已立着候着的锦衣公子扶着了往华丽的宫车行去。直至一行人渐没远方,只留一地杂乱的雪迹,才恍然然地听进承欢似怨似啧的言语:“他父皇让他去龙门平乱,那么个傻子,就应了去了。就他那点功夫,还不被拿得死死的,那些个神策军本就不招天策府的待见,过去了还指不定被怎么收拾呢,你说他,他怎么就那么榆木脑袋,不会回了他那个糊涂爹?”红莲转身看着青荷细声安慰承欢:“他总归是个皇子,有着自己的责任,你再是喜欢他,这些你也担不了。少不得断了念,自己也少得苦些,总归到了最后,他身边的未必就是你一个人。”承欢闻言却是哭了起来,红莲张口欲言就看青荷看着自己,眸中难掩的感情一时又惹得她眼角滚烫。
第二日,红莲踏出房门的时候,正巧看着承欢也悄悄地掩上房门,不同往日的,只在腰间挂了一只尺来长的白玉笛,火红色穗子扎得人眼疼。两人相视良久,蓦地都无声地笑了起来。“大娘?”两人并排无声的往下走着。“嗯?”红莲知道她定然是还要问的。“这么些年就算了么?”承欢忐忑。“恩。”承欢闻言,未在说话,一时两人到了门口,谁也没动手去开门。“你真无情!”承欢负气出声,猛地拉开了门,风嗖地刮乱了两人的发,两双眼亮的人发慎。
第三日,花山院照常开了门,只不过来来去去的只青荷一人,来往歇脚的人却是多了起来,表情皆尽愁苦沛离,都期着进万花谷,青荷看着这些等着引荐的人,眉目几变,终究淡然了下来。午晌的时候,店里来了个男子,一时惹起了众人的喧闹,青荷出了房门,看着骚乱人群里的商羽,微微蹙了眉。商羽一身万花的标志太过显眼,是以惹得人群拉着他问着什么时候能进谷,他温儒的笑容未曾一变,终是越过了人群到了青荷面前。随着青荷进了屋,商羽理了理衣衫,坐在暖炉旁煨了煨手道:“人多了,忙得过来么?”青荷倒了茶,搁在了商羽旁的小机上,没有应他。“大约,我要在这住上一阵子了。”商羽看着青荷询问的眼神,续道:“谷里现在也不比当年了,纳不了那么多人,师傅让我来这边看着点。”青荷有些古怪的看了商羽一眼,商羽随即笑道,小了声:“过阵子,还会有别的师兄弟姐妹来。”青荷这才浅浅恩了一声。“听旁人说,承欢那丫头挺厉害的啊,竟然就那么一人挡在了平乱的大军前,真不亏是我教来的。”商羽转了话题。“她被宠得紧,不知天高地厚的,不过大了,也就由不得管教了。”青荷抿了口茶,“现下也只愿,她能活着回来。”商羽怔了一下,随即又笑道:“好歹是我大万花的弟子,怎就让你说得那般不济事。”“是啊,总该有些本事的。我万花,济人之心,本心所在,师傅也是这么想的吧?”青荷直直看着商羽。商羽不再说话,只看着青荷,良久才道:“师姐,万事一念之间,想开点的好。”“是么?”青荷不再看他,只看着窗外冷清的雪景。“本来,师傅是让你回去……”商羽咬了咬牙,“和我成亲的。”“但是,我挡了下来。我知道,你在意的人,不是我。所以,我想开了。这些年,都任由你过了,所以,师姐,这些事,你也要想开点。对师傅,对我,以及,对她,都不要心存有怨,好么?”“怨?”青荷冷笑了声,“我若怨,便早活不了了。”商羽低头不言,青荷续道:“我总归,要等着她回来,将一切都讲清楚了。不然这恨,还真得让我活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