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甫和主上先行一步回王宫吧。”

那天在海涯城外，徇麒向着茉莉跪了下去。茉莉是舜国的新王。旧友重逢，来不及惊喜，再添一重震惊，红卿骨子里深藏的礼仪复苏，不知不觉间态度发生了改变，只余下显得疏远的尊敬。

红卿认为茉莉成为王，这是好事，这样她可以更安心地去做事，等局势安定之后，她再重新回到少学，通过自己的努力正式当上官吏。除此之外，她也没多想。但是茉莉却不同，尤其是得知红卿的身份后，心情更加复杂，当红卿说出这句话时，茉莉马上便想岔了。

感觉自己间接害死了红卿的母亲，现在红卿看到了新王是自己后，便决定离开了。

“拜托不要走！”

红卿有点惊讶地看着拽住自己袖子的茉莉，第一次看到她脸上露出那样脆弱的表情。自从母亲不在以来，红卿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我去联钦办些事情，王宫里还有父亲在，很快我也会回去的。”

听到红卿的回答，茉莉脸上难得浮现出少女的羞涩，她点了点头，利落地跨上骑兽的背，和徇麒朝着王宫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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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卿去见了未曾谋面的锦州侯博望。在那里，她同时也见到了空竹，得知了玉兰的下落。

“为什么你会知道香草可以驱除妖魔，而且对香草那么了解，你到底是什么人？”

博望说空竹在安定局势的过程中居功至伟。对于这个行事神秘的人物，红卿格外好奇，加上知道她和玉兰相识，更想了解她，可是她在州府并没有找到空竹的任何详细户籍资料，只知道她名义上是商人，住在海涯城外的濂湖旁边的大宅子里。

“碧荒你听过吗？”

“武王时代的飞仙？”碧荒是百年前武王朝的飞仙称号，在民间非常有名，据说四五十年前依然还有人见过他的踪迹。红卿想难道空竹的真实身份是飞仙碧荒？可是眼前的空竹跟传说中的碧荒外貌描述并不一样，年纪不同，更重要的是性别不同。

“那你知道流籍这个说法吗？”

红卿点头，流籍的记载正式始于武王时代，通常人们的旌券代表着属于某个里，也称里籍。流籍与里籍相对，资料只存在于国府备案，顾名思义，并不固定归属于具体的里祠。他们并不依附于土地生活，史书上记载，他们生活在山林中，很少与人为伍。国家荒废的时候，山林日渐稀疏，乃至完全变成荒山，重要的里木和野木也可能失去生机。再要恢复原来的苍翠将历时数十年。武王时期，有这么一群人出入山林，将野木带到不同的地方，促使着山林慢慢地恢复茂盛翠绿。碧荒便是其中的一员。后来碧荒便成了这群人的称号，带着对他们的敬意。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碧荒逐渐淡出历史的舞台，不再为人所知。翻阅典籍的时候，红卿还以为这群人已经消失了，或者完全融入了普通人的生活。

“这么说你是碧荒的后人？”所以对野木比谁都熟悉，更加知道香草的分布。

“碧荒带着香草的种子走遍了舜国的每一寸土地。也许现在他依然还在继续。”空竹望着虚空的某处，“我的一族是碧荒大人的后代，所以知道只有锦州的野木才结香草的种子，碧荒留下的手札也记载着各州香草在山林中的位置。现在，一族就剩下我一个人了。这一次，靠着大家的努力，尤其是老人们，才能稳定民心。你是从国府来的吧，我想你能做到的事情要比我多得多。”

红卿不知道说些什么更合适，原来还有这样一群人默默地支撑着这个国家，空泛地感谢显得太过虚伪。

空竹突然笑了，“其实我们一族后来也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只是牢记着祖先传下来的信念，不管会发生什么，都要尽自己所能，救助遇到困难的人。对了，我还要感谢你上次舍生救我们，幸好最后你没事。”

“为什么那些人会特意追杀你？”红卿得知上次遇险的时候，空竹正好和玉兰在一起，而空竹说恐怕那些人的目标是她。

“妖魔也具有人的智慧，对吧，先祖的记载提到，妖魔能敏感地察觉到对自己有威胁的事物，尤其是身上沾染有香草种子味道的人，于是会攻击这些人。每年我都定时会去山上野木下收集香草的种子，来年再播种下去。在那之前，我刚好进山一趟，而且有一次被什么东西拽到了水里，幸好我通水性，捡回一条命来。不久后我的屋子便受到了攻击，躲到了城里，完全没想到妖魔控制着人类居然追了过去。”

至今想起，空竹依然心有余悸。通常万不得已，她并不太喜欢出现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呆在城外的宅子里就好，平平静静地度过后半生。原本是那样想的，只是后来却发生了变化。

“你可以进入国府吗？我想茉莉她一定很希望国府多一些像你这样的人。”

“茉莉？玉兰的妹妹？”空竹惊讶红卿怎么突然提到了茉莉。红卿这才想起到联钦的路上花了两三天时间，但是新王登位的消息不见得这么快就传遍舜国，若是州候到有可能知道内幕消息。像空竹这样的普通人，又不长待州府，所以并不知道。

“舜国的新王是茉莉。”逗留锦州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去拜访当日救了自己一命的老人归琴，劝说她进王宫做事。其次则是希望能见到玉兰，和她一起回王宫，此刻茉莉一定需要朋友亲人呆在身边。

空竹沉默了下去，半晌才又开口，“我想我不能答应你。”

“是因为你有难言之隐吗？”红卿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该说吗？说到什么地步？空竹犹豫着，眼前这个人值得信任吗？还是说将秘密永远保持下去，继续保持着不和人交流的状况。可是，那不甘心的感觉是什么？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也希望被理解，不再被秘密束缚住自己，更轻松地活着。而且，国府现在对于空竹来说，有着不一般的吸引力。

“因为我是半兽。”

那又怎么样，舜国并没有禁止半兽可以当官。事实上，武王时代，半兽甚至大放异彩，被人尊重喜爱。但是到了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随着世代交替，人们再度对于半兽这种不同于常人的存在开始保持距离，甚至在荒乱时期出现过排斥残杀半兽的现象，对于半兽的歧视也延续了下去，人们大多忽视了这一群体，他们认为亲近半兽会带来灾难。半兽们在人前也都违背着天性，始终在人前维持人形。红卿就从没见过半兽的本体，身边也没遇到过半兽。

“而且不是一般的半兽。”

确切地说，空竹是极为少见的半兽中半兽，碧荒这个群体一直以来对于半兽的态度是亲近的，实际上他们在定居的里祠向天帝祈祷得到的孩子，出现半兽的几率也比一般人高。他们喜欢同时带有兽的野性和人性的半兽。通常半兽的本体是单一的，但少数情况下也会混合，但若是本体还带有人的部分，那就是特例中的特例。空竹的本体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则是俗称叫“鲛”的双尾鱼。因此空竹天生嗜水，喜欢逐水而居，而且水性很好，可以潜到海里采集美丽的珍珠换取钱财。依靠着这一点，双亲去世后，空竹依靠着这种技能，摇身一变成了富甲一方的商人。但是也有一点不方便，维持本体的时候，空竹只能呆在水里，无法在地上行走。

人们说，半兽向天帝祈祷也不会得到孩子，是注定孤独的存在。半兽自己最后也深信着这一点，远离了人群。

“王宫里有的是水池，请跟我去国府。因为舜国需要你，空竹！”红卿握住空竹的手，深深看入对方的眼，恳求。

最终空竹答应了，她想找个机会和玉兰再聊聊，至于结果会如何，她现在并不考虑。两个人之间的问题说来简单，但实际非常复杂。在感情上，空竹是不通世故的，最初她只是想和那个人在一起，像很多人说的，不用太较真。但是她忽略了玉兰是一个较真的山客，对感情的理解差异巨大到什么地步，两人并不知道。

总之两人陷入了尴尬的谁也不挑明的状态，就那么拖下去，因为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相互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