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Lord_Skull 于 2013-4-27 15:41 编辑

Glow

大片大片的雪花泼撒在破败的屋顶，在路灯晦暗的光晕中染上了一种肮脏的黄色，狭窄的巷子无人清扫，积雪没过了脚踝。

这样的严寒冬夜，就算是那种传奇生物，也不会出来溜达吧……

哆哆嗦嗦地抱紧了双臂，少女失神地望向模糊在呼出的白雾中的昏黄路灯。

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会有吸血鬼出现在这种地方。明明就是那个可恶的蓝毛在整自己，说什么今晚会有情况。

真是蠢。

喃喃地诅咒着，少女缩着脖颈，将脸埋进围巾，用力跺掉了靴子上的雪，试图以此来缓解足间的麻木无力。

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前方的雪幕。

晦暗的光中，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形。

“谁！”恐惧与寒冷扭曲了声带，陋巷间爆发出少女凄厉的吼叫。Miku急忙将手伸向腰间——作为吸血鬼猎人，她被准许携带专门对付吸血鬼的特制枪支。

那人影只是静静立着，并没有什么反应。这很不正常。若是普通人类，一定会被那声嘶吼吓一跳。

冻僵的手指终于拨开了枪套的搭扣，拔出了枪。颤抖着瞄准，手中沉重的触感让Miku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再怎么强，也终究是生存于世的平凡生灵。它不会愿意吃枪子的。

“多么愚蠢啊，Gackpo，竟妄图借助人类的力量战胜我……躲在蝼蚁身后，何等卑微！”蓦地，一声低叹落入耳中，清晰得仿佛语者就在身边。

不待Miku有所反应，它便转过头来了。

虽然看不见它的动作，但是Miku知道，它转过头来了——仿佛被那视线刺穿一样的冰冷感，令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那人影开始向自己这边移动了。它的动作看似并不怎么快，但只一晃神，距离便已经缩短大半。

锐利的枪声刺破了雪夜。Miku强忍住逃跑的本能，打空了弹夹。面对比自己快许多倍的生物，逃跑是没有用的。

风雪瞬间掩住了那个鬼魅般的身影。

吸血鬼，那一定吸血鬼，传说中只在夜间出没的，罂粟般美丽而又危险的高傲生物：它口中的Gackpo正是猎人协会最近重点关注的一位吸血鬼子爵。

Miku向后退着，腿一软，瘫坐在地。

那身影破开了风雪，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了眼前。它居高临下地看着Miku，森冷的冰蓝色眸子闪烁着震怒。慢慢抬起左手，摊开手掌，Miku先前射出的白银子弹无力地自它指间跌落在雪中，无声地嘲笑着她的软弱。

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比子弹还快！

Miku惊恐地想要退避，却连挪动半分也办不到，全身都在战栗着——从肌肉到骨骼到灵魂，完全放弃了反抗。

冷笑一声，它前伸的手掌探向了Miku围着厚围巾的脖颈。寒风猛地灌进Miku敞开的帽沿和领口，将她身上的热量席卷一空。

看着那双写满残酷的蓝眼睛，Miku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然而意料中的痛楚并未到来。

“Miku？”那吸血鬼迟疑地低声呼唤，语气中满是犹豫，“是……Miku吗？”

“我是……”无措的应答着，慢慢睁开眼睛，Miku大脑一片空白。

Miku已经无心探究自己的名字如何被对方知晓，也忽略了它奇异的语气。或许吸血鬼也有呼唤人姓名来操纵人的能力？那对于女性来说堪称绝艳的美丽外表在她眼中已如恶魔般狰狞。

“Miku……”它蹲下身，与Miku平视，修长的手指仔细描画着她的面颊轮廓，神情即是狂喜，又是恍惚，较普通女性更为低沉的声音变得颤抖破碎，“奇迹啊！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赞美我至高的先祖！”

它突然拥紧了Miku，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到自己身体中一样。即便感受到这样真切的痛楚，Miku依然觉得这只是一场梦。

反复回响的声音，过紧的拥抱，梦境与现实在此时失去了明晰的界线。如此真切的寒冷与惊惧，都是梦吗？

Miku的视野渐渐滑入了黑暗。

躲藏在远处观察着一切的Kaito大口吸着气，拼命抑制着心中的激动。他放下手中的望远镜，神经质地用力搓着冻得有些僵硬的双手。

看来那个吸血鬼说的都是真的。Miku一定就是Luka Megurine一直以来举行仪式的目的——Miku她真的是……

思绪渐渐飘远，Kaito的脑海中浮现出几日前与Gackpo的会面。

厚重的办公室木门被敲出优雅的节奏，门内的蓝发男人一个激灵，将颓唐与不安迅速掩饰起来。

“请进。”努力做出一副精明自负的派头，他站起身，迎向他尊贵的客人。

“初次见面，我是肯特的Gackpo Kamui子爵。阁下装饰品味不错。”来者是个着装考究有着紫色长发的男子，面容精致而又苍白。他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着，唇边带着轻蔑冷淡又无可挑剔的优雅微笑，举手投足都透着百年前贵族们的倨傲。

“Kaito。不知您有何贵干？这里不欢迎吸血鬼。”抬高下巴以弥补身高带来的气势上的劣势，Kaito希望他作为猎人协会的分会长的脆弱自尊能够有所保留。

踱至落地窗前，Gackpo敛目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辆行人，“Luka Megurine，若有猎人能够干掉她，直接升到总部也不是不可能呢……”

“猎人是不会被吸血鬼利用的，”一挥手，Kaito打断了Gackpo的低语，“不要妄想蛊惑我！”

蓦地转头，二人目光相接，Gackpo Kamui唇角笑意更深。

分会长的色厉内荏一点也没有逃过Gackpo的观察。这个胆小贪心又精于算计的男人只是要面子罢了。

“那样凶残的吸血鬼，这样好的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轻轻地摇了摇头，Gackpo叹息着，转向了Kaito的办公室的门。

犹豫再三，Kaito还是留下Gackpo。Gackpo却只是告诉他，若在今天将Miku派到这里，一切便见分晓。

朔风依旧呼啸着，Luka已经带着Miku离开了。雪地上的痕迹很快便被覆盖过去，刚才的一切仿佛幻梦一般没有实感。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不可思议——无论是Luka令人难以想象的力量，还是她对Miku的温柔。

那可是负有千年凶名的古老吸血鬼啊……

收拾散落资料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Kaito本人也不清楚，心中雀跃着的究竟是恐惧还是激动。

梦境中循环的，都是那个面目不清的粉发女人的身影。

追逐，嬉闹，拥抱，接吻……欢爱。

全无春梦的羞耻，也全无恋爱的快乐。

恐惧。永远晦暗的天空，仿佛在无声地哭诉着什么，唯一灿烂的，便是那女人暖色的长发。每当视线中出现她，便会莫名安心。

就是她，那个过紧的怀抱啊。

Lu……ka……

Luka……

Luka救我！！

“Luka！！！”

尖叫着自梦中醒来，Miku猛地睁开眼，正对上那只吸血鬼的眸子。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我在这里，别哭啦……”温柔地吻去泪水，它的神情又是紧张，又是惊喜。

这是怎么回事？

Miku茫然地享受着它的温存，飘忽的视线落在它粉色的长发上。那是不能再熟悉的，在梦中反复出现的颜色。

“你也叫Luka吗？”大脑迟缓地运作着，Miku已经无法再思考更复杂的问题。这时Miku才发觉自己卧在它的怀里。

“只有一个Luka，就是我——Luka Megurine，Maguro伯爵。”原本满溢热情的蓝眸流露出些许失望，“Miku做噩梦了吗？”

愣愣地盯了Luka一晌，Miku慢慢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忘记了。”

指尖拂过Luka的长发，暖色的发丝让人心安。

只记得那个让人安心的粉发的你。

“这是……哪儿？”没有完全拉上的厚重窗帘间透出模糊的月光，勉勉强强照亮了室内的轮廓。终于发觉环境的陌生，Miku吃惊地发觉自己超常地镇定。

银亮的枪就摆在身旁的床头柜上，伸手就能轻松拿到。

“我的一个落脚点，暂时可以称为家。Negi街，离你刚才守着的地方并不很远。要水吗？”在空中一握便凭空取出了一个盛满清水的玻璃杯，Luka小心翼翼地观察着Miku的表情，仿佛随时在准备着解释什么。

“唔……”Miku抬手接过水杯，动作流畅毫无停滞，就像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一样。

一切都仿佛顺理成章。将杯子交还，舒服地窝在对方怀中，Miku才惊觉自己的举动是多么不合常理。而对方竟然也就这么接受了自己……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怎么可能……难道自己真的曾与她有过什么交集？为何脑海中印象全无？

“Luka……”这个陌生的名字流畅地自喉咙涌出，仿佛曾被她反复呼唤。

“我在……”Luka显然非常紧张，连应声都是小心翼翼地，“哪里不舒服吗？是我太冷了？”

“不、不是的……”虽然Luka与其他吸血鬼无异的冰凉肌肤的确让Miku觉得异常不适，却并不让她觉得反感。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唤Luka的名字，而对方那种诚挚的关切也实在让她不知所措，“我没事，真的。只是……我不知道……我……”

“这样吗……我明白啦。还真是Miku呢，”轻笑着，Luka脸上却现出了拼命掩饰着的悲伤，“是要再睡一会儿？”

“唉？是的，的确是觉得好困来着，”Miku吃了一惊，“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魔法哦。”Luka将脸埋在Miku颈间轻轻磨蹭，语气半是调笑，半是伤怀。

“唉唉唉唉？？？”莫名觉得熟悉得揪心，Miku抬起手，小心地放在她的发顶上，慢慢摩挲着。柔软的樱色长发自指间划过，说不出的愉悦感渐渐填满心田。过了一会儿，看对方并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Miku终于鼓起勇气询问。

“这样睡没关系吗？”对方呼在耳畔的冰冷气息让她觉得非常不适。

“不喜欢的话就……”Luka转过头，询问地看着Miku。

“不是啦……”莫名觉得有些泄气，Miku一翻身，将自己埋在对方怀里。在这初次见面的吸血鬼怀里，有着前所未有的依恋感与安全感。

无数个因为梦境而焦躁不安的夜，此时都被抛在了身后。

第二日，Miku直到肚子饿得不行才勉强睁开睡眼。陌生的环境与异常昏暗的光线让她一愣，旋既想起了之前与Luka相遇的事。回过头，果然正对上Luka澄蓝的双眼。

“午安，Luka。”

“午安，Miku。想吃些什么吗？”Luka脸上的微笑优雅得让Miku莫名想翻白眼。

“你怎么知道我肚子饿？”难道这家伙要亲自下厨什么的！？想到这里，Miku有些脑补不下去了。

“因为你是Miku啊。想吃什么？我给你叫外卖。”

“……啥？外卖？”

Miku确定是自己对这只吸血鬼期望过高了。

用过午餐，Luka带Miku看了各个房间。与Miku想象中不同，Luka的住所摆设非常简单，只是每个可以称得上书房的房间都堆了许多好像是草稿纸的纸堆。

处处都紧拉的遮光窗帘，仿佛将房子内外隔做两世。

到了下午茶的时间，Miku心目中一个吸血鬼应有的特质终于出现在了Luka身上——她唤出使魔，为二人准备了完备的茶点。

“我不吃葱……没有准备呢。”Luka对于二人的午餐也感到有些羞愧。

“哦……这是吸血鬼的口味吗？”话一出口，Miku马上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

Luka凑上前，勾起唇角：“虽然已经不是人类，却还是尝得出味道的。最鲜美还是……”

她太近了。冰冷的气息呼在Miku的颈上，微氧的感觉自颈间渐渐扩散。打了个寒寂，Miku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心脏的高鸣。

“……还是新鲜的金枪鱼啊。”轻声笑着，Luka抬起头，浅吻Miku的侧颊。

“搞什么呀！”受到戏弄的Miku又羞又恼，一把推开Luka。

Luka眨眨眼，脸上又现出一丝阴郁，“‘生前’是最喜欢金枪鱼没错。现在……是‘吸血鬼的口味’了。”

挤到Miku的座椅中，Luka双臂环着Miku的腰身，鼻端蹭在她发间。

又来了。每到Luka与自己亲密接触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心绪。

既期待又排斥。

“困惑、迷茫，难以理解她们的关系，是吧。对于人类来说，魔法的确是非常难以理解的一门艺术。哦，甚至超越时间的族群，也很少有精通此道的……”Gackpo站在Kaito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那俯视众生的姿态就好像一位独裁者，“Luka Megurine恐怕是当世最了解魔法仪式与傀儡魔法的生命。千年间她做了无数的研究与实践，终于找到了将傀儡完全赋予灵魂的方法。她通过复杂的魔法唤来了大地过去的记忆，所以这个傀儡与过去的某个亡者分毫不差。”

心不在焉地听着，Kaito的思绪全然没有放在Gackpo身上。他对魔法没有半点兴趣，Gackpo那种过剩的优越感也实在太过令人作呕。

然而Gackpo显然还陶醉在他自己的世界中。

“傀儡与主人，明白吗？失去了主人，傀儡就会崩坏消失。”Gackpo的神情就好像是在耐心教导小学生的慈爱老师。

“Miku会随着Luka的死去消失，这样吗。”Kaito淡淡地说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Gackpo一点也不惊讶于他的态度。在他漫长的生命中，曾无数次见过这种奇异的神态。那些拼命抬高自身价码的家伙，没有一个能够得到妄想中的利益。

“对付Luka的方法就是那个小傀儡。你是个优秀的吸血鬼猎人教导者，你的猎人们有着极坚定的意志……相信我，小傀儡会回来的。”优雅地保持着唇角的弧度，Gackpo此时看起来就像一个笃信自己预言的先知，“我只想要Luka的性命，其他的，就要靠阁下自己努力了……”

话音未落，不待Kaito回话，他便优雅地消失在空气中，仿佛来无影去无踪的世外之人。

但他实际上只是一只活得时间稍长一些的超自然生物罢了。Kaito盯着他消失的地方看了两秒，冷笑了一下。

从发现Miku的那天开始，关于她身世的猜测就从未停止过——时间在她身上停止了脚步，十三年间她的容貌与身量没有任何变化。然而她却因为猎人协会过于频繁的人事调动而从未受到Kaito之外的人怀疑。

谜题终于揭开，Kaito的耐心没有白费。

站在Gackpo刚刚站的位置，Kaito第一次尝试像Gackpo一样从高楼上往下俯视。

意料之中的恐慌与眩晕。但习惯之后，果然有种俯视众生的快意。

跟预想之中分毫不差。

翠绿色少女灿烂的笑容纯粹又耀眼，即便凝固在画框中，也向画布渗透着她毫无杂质的喜悦。她身畔是一片广阔的花田，繁花在窗边斜照的余晖中稍有向晚之色。这副画作无论是绘画风格还是颜料都非常古老，然而装裱却非常现代，侧边还有非常深的刻痕，仿佛是被什么巨兽狠狠抓过。

Miku站在画前，与画中人仿佛镜之表里。

“喜欢吗？”冰凉的唇悄无声息地凑到耳畔，吓得Miku轻声尖叫了一下。

“什么时候回来的……真是的！干嘛总这样子嘛……”轻抚着前胸，Miku转过身嗔怪着，语中尽是说不出的柔软心绪。

捉住Miku的手，在掌心印下一吻，Luka的气息萦绕在掌间，惹得Miku心里一阵悸动。咬着下唇，Miku抽回手：“你都是这样对女孩子的吗？”

扬起眉毛，Luka环住Miku，顺手拉上了遮挡画作的帷幔，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只对Miku哟。”

“什么呀……”尽管心中反复唾弃着对方的言行，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不想知道我这两天做什么去了？”

“谁想知道……”看着Luka掏出的小盒子，Miku未完的语句卡在了喉中。

精巧夺目的钻戒静静躺在盒中的天鹅绒衬垫上，大颗纯净无瑕的钻石反射着耀目的光泽。

单膝跪在Miku身前，Luka收起了笑容：

“嫁给我吧。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太突然了，但……请相信我对你真挚的爱恋，接受我吧！”

“嫁……？”艰难地理解着对方的话语行为，Miku的脑中一片空白。

“嫁给我，抛却旧有的一切，与我一同生活下去！”坚定地重复着不被理解的信念，对方的犹豫与茫然让她焦灼不已。

瞳孔中映出的分毫不差的人，不是那个灵魂。

每次想到这一点，心脏就痛得像要被撕裂一般。

“为什么……突然……”

“我……怕你离开。”时间与命运太过弄人。

那枚精致华美的戒指，在昏暗的房间中莫名闪耀。

心中反复躁动着想要接受，但理智告诉她她们现在连情侣都不是。Miku明明白白地理解对方几乎要化作实体的炽热情感，却本能地退缩着想要抗拒。

更何况自己……而对方又是……

这些顾虑落在对方眸中，只刻下深深浅浅的伤痕。

“不愿意就算了嘛，”轻笑着，收起戒指，Luka低着头，站立起来，“那么吃晚餐吗……要吃葱对吗。”

Miku望着Luka化在余晖中挺直又略显僵硬的背影，机械地点了点头。

Luka并未如想象中一般变得疏离。依旧是那样体贴入微，依旧那样不正经地调笑。虽然还是经常长时间地出门在外，但在家的时间总会尽力尝试亲手为Miku做饭。

只有一点，不许Miku出门。虽然能够理解她的苦衷，但那种独自一人的寂寞也实在令人难以忍受。越是回忆起曾经的生活，越是觉得愧疚不已又惶恐不安；即便如此，她也不愿离开。很难说清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奇异的牵挂——Miku甚至很难确定自己与Luka的关系。

“Miku，爱我吗？”热切。

“Miku，为什么不回答我。”反复。

“Miku，跟我走吧。”焦躁。

“Miku就连你也……”越发暴躁。

“Miku！！！”直至化为暴怒的咆哮。

自辗转反侧的浅眠中惊醒时，都仿佛遗忘了什么，一切都是那般模糊。不断重复的梦境，只是徒劳地加深着心中的不安。

不完整的真相，最能将人引入歧途。

“我在这儿，别哭……”

“Luka……”紧紧拥住不知何时归来的Luka，Miku颤抖呜咽着缩进她的怀中。

“好啦，过几天我们就搬到乡下去了，这样我就能每天陪你了。”Luka温柔地吻着她的发顶，耐心抚慰着。

“嗯……每天都不要离开哦。”气息渐渐平顺，Miku小声说着，依旧紧抓着Luka的衣襟。

“以后，每天，都不会再离开了，放心吧。好好睡一觉，今夜我都在这里。”

为恋人裹好被子，Luka隔着被子环住她，凑上前去亲吻她的面颊。Miku却拽着Luka的衣襟，挣扎着要从被子里钻出来。

“不要这样……Luka抱我嘛。”

嗫嚅着，声音渐低。

“我的体温太低……”

“抱我嘛……”Miku将脸埋进Luka怀里。冰凉的触感反而让她的体温更加灼热。

“Miku？唉……没关系吗。”Luka手忙脚乱地裹着被子，小心地将她慢慢抱紧，紧密地贴合着彼此的曲线。

轻柔的鼻息混为温暖的暧昧，怀抱中充盈着恋人真切的存在感。顾虑、挣扎，无数个昼夜间的苦痛皆化为虚无。此时此刻，世间只存在这名为“恋人”的二人。

然而第二日醒来，床榻上又只剩了Miku一人。正如来时一样，Luka又在不知不觉间悄然离开了。

自从被Luka带到这里，已经过去六天了。虽然没有答应求婚，却正如她所恳求，Miku已经抛却了旧有的一切。

Miku曾经是一位中规中矩的吸血鬼猎人，虽然并不突出，仍给绝大多数人留下非常可靠的印象。然而现在，曾经的日日夜夜都已经生疏得恍若隔世了。

过去一直共同生活、互相扶持的友人、导师、长官，就此告别。虽然强烈地思念着他们，不止一次萌生过回到原来生活的想法，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维系在这宅中。没有任何理由，Miku就是选择相信这个突然闯入她平凡生活的吸血鬼。

自行订购了外卖，又是独自一人的一日。

在前几日的游荡中，Miku已经逛遍了整个宅子。这是一所独栋的房子，周围花园的面积比一般的房子要大许多。只为了短暂的停留而购置这样一所住宅，在Miku看来这实在是太夸张了。

房间里重要的书籍与陈设都已经被Luka打包运走，看样子是离开后就不打算再回来了。房子渐渐空旷的同时，Miku开始想象新住处的样子。

与Luka相处的时间并不长，Miku还不怎么清楚她的喜好，只是凭空想象着，有些念头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Luka那乱糟糟的书房也被整理一新，书桌上简单地摆着钢笔、墨水和几张白纸，原来随意摊放的稿纸和书籍都不见了；一旁的书架也被搬空了大半，上面仍然放置着的都是市面上常见的那些书籍。

即便搬空了，这里的摆设也比绝大多数房间完备的多。Luka一定在这个房间度过了她在这宅子的大半时光吧。

想象着Luka坐在书桌前的样子，Miku不觉间走到了书桌之前，拉开了座椅。

你都在忙碌些什么呢？你也会有感到为难的事情吗？你思索的时候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呢？

坐在座椅上，Miku突然觉得有些害羞。为什么会去想那些事呢……思绪还是止不住地浮现在脑海中。

“Luka比我要高一些呢……”

Miku挺直身体，让自己稍微高一点。

“唉真是好傻好傻啊！”

一下子泄气地趴到桌上，捂着羞红的脸，Miku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随手拔出固定在桌上的钢笔，Miku身后忽地传来一阵细微又清晰的重物滑动声。

心中一惊急忙转身，正看到厚重的书架仿佛毫无重量，缓缓移开来，露出地板上的一个黢黑洞穴。

在这样看似简单的宅子中，却掩藏着这样一个机关精巧的密室。尽管无条件地想去信任Luka，但猎人的职业本能依旧在不断提醒着Miku，Luka的种族及其所具有的恐怖习性。

进去探索某个极可能非常可怕的真相，抑或想办法将其恢复原位？

她隐隐约约觉得里面的东西是自己绝不想看到的——她已经嗅到自其中飘来的腥臭。作为猎人的正义感在反复催促着她。

取了作为猎人时曾经时刻不离身的装备，Miku怀着莫大的忐忑向漆黑的洞穴内扔了一根强效照明棒。

下面是石阶，只有走下去才看得到下面的情况。稍做踌躇，端起枪时刻戒备，Miku贴着墙慢慢地走了下去。

每走一步，视野开阔一分，Miku的神经就越是紧绷。完全走下台阶，Miku靠在墙上，浑身只剩了颤抖。

强效照明棒将这里照得白昼般明亮，此时此刻，整个地下密室已经一览无余。

地狱降临也不过如此。房间内一片猩红。一寸一寸地渐渐展现在眼前的，是无数残肢与被血反复浸染而发黑的底面。

“当。”手枪自Miku手中滑落。闭上眼，Miku无力地顺着墙壁瘫坐在地，将脸深埋在膝间，徒劳地逃避着现实。

脑中一片空白，只深深地刻印着这残酷的画面。

“救我……”过分安静的密室内兀地响起一声微弱的呼唤。

细微的声音突然击入Miku无措又恐惧的心中。

“谁！！”与日前多么相似的恐惧与无力，密室中爆发出少女凄厉的吼叫。

“救救我……”还是那个声音，只是较先前多了些许气力。

大口大口地喘息着，Miku终究是曾经做过十几年吸血鬼猎人、见过不少这种场面的，时间不长便强行压下了心中混乱不堪的情绪。拾起手枪，她首先查探四周，确认没有潜藏的敌人，才慢慢向着呼救声传来的方向摸过去。

那是个身形十分单薄的金发少女。她被金属锁链缚在柱子上，衣着完好，只是沾染了少许血污。看着全神戒备的Miku，她黯淡的蓝眸中燃起了炽烈的希望。

“你是谁，怎么到了这里？”紧握枪支小心瞄准，Miku敏锐地发现少女颈上带有吸血鬼特有的咬痕。

“Rin Kagamine，被吸血鬼抓来的。您是猎人吗？”她的蓝眸有那么瞬间让Miku不快地想起Luka的眼睛。

“你是那批失踪少女的一员？”Miku想起上个月接到的失踪名单，同时拼命不去想关于Luka的一切，“是的，我是隶属吸血鬼猎人协会的猎人。”她晃了晃手中带有猎人标识的手枪来证明身份。

“上帝保佑。”少女削瘦的脸上泛起苍白的微笑。

“但愿如此。”Miku小心地瞄准了束缚着Rin的锁链，扣动扳机。

框啷一声，锁链被打断了。将Rin自柱子上解下来，Miku才发觉她比看起来的要消瘦许多。

“这孩子到底在这里呆了多久……”Miku紧握着拳，心疼与愤怒无可抑制地在心中爆发。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做下这一切的罪人是谁，却怎么也没法把这一切与她联系起来。

“我先把你带到协会……Rin？”心事重重地将少女搀扶起来，Miku发觉她有些不对劲。

原本闪烁着希望与喜悦的眸子，不知何时失去了光彩。

“Rin你……”疑惑地将她抱到身前，Miku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掌。

Rin毫无反应——如果说是出于自身的反应的话。Miku的手掌骤然顿住，她已经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了。

Rin的肌肤变得像被火烤过的蜡一般柔软，Miku一瞬间觉得自己扶住Rin腰部的手穿过了她。全身的血肉自骨骼上脱落了。柔软的皮肤再也支撑不住，随着碎肉一起，好像燃尽的蜡烛的烛蜡一般摊在地上。

方才还对着Miku微笑的少女，顷刻之间便化为了一副光洁的骸骨和一摊碎肉。那骸骨还维持着之前的姿态，趴伏在Miku怀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脑中一片混沌，眼前仅剩了震颤摇摆的纷乱色彩。混乱中，Miku仅凭本能行动着，直到强烈的光刺入视野。

喉咙已经灼痛得再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剧烈地喘息着，双腿酸软得再也无力奔跑。不知怎么的，Miku发现自己已经在大街上了。

人们惊骇地围着她，指指点点。

膝盖一软，Miku瘫坐在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视野一阵阵地眩晕着，微风拂过，只感觉冰冷刺骨。

恍若隔世。

搬家事宜进行得意外顺利，而一直跟自己过不去的Gackpo又在上次通讯之后没了声息，Luka这几日心情一直非常好。

今天就可以搬到乡下去了，跟Miku一起……

站在自家院子门前，Luka骤然停住了脚步。

院门与房门都大开着，空气中弥散着极淡的血腥味。

心中一凛，顾不得旁人眼光，Luka凭空召唤出使魔，冲进了房门。

从书房的走廊到门厅，仅有一行歪歪斜斜的血脚印指向门外。一路上，侧旁装饰的物件不少都被撞倒了。

打碎的花瓶与凋零多时的花零落在地上，水打湿了木质地板化为一团团暗红。

“Miku，我回来了！”Luka望着书房，一阵久违的无力感涌上四肢。

“被发现了？”

双腿像被施展了石化术一般沉重得迈不开步子，Luka只是看着那串血染的足印，塑像般呆立原地。偌大的房中，只听见使魔在气场压迫下发出的粗重喘息声。

蓦地长叹一声，Luka周身一颤，缓缓举步，顺着那凌乱又歪斜的脚印来到书房。

果然，密室被打开了。

因为绝望而空洞的内心，渐渐被懊悔所填满。

并不宽敞的地下密室，现在在Luka看来无比空旷。

Rin的白骨散落在地上，空洞的眼眶仿佛仍然带着她刚逝世时的茫然。捡起Miku遗落的枪，仔细擦拭着血污，Luka完全能够想象Miku当时是怎样的惊恐。

“该憎恨我了吧。”

骤然紧握枪身，Luka原本澄蓝的双目瞬间染做血红。唇边溢出低沉的咆哮声，Luka抬手射击，将Rin的颅骨击碎。

凝视着颅骨消失的地方，Luka喘息着，瞳色渐渐恢复。精致的薄唇紧抿着，Luka摩挲着手枪，稍作踌躇，缓缓将枪放进口袋。

“即使不是你，终究还是你啊。”

叹息着，惨笑着，踉跄着，视线落在了密室中央的血池中。透过稀薄的血液，勉强能看清里面蜷缩着的骨骸。

伸手想要触碰，却终究只是握紧了拳。

“我也是始终让人嫌恶的我啊。”

注定般地，让人无法挣扎。

止步于会客厅那小心保护的肖像画前，Luka凝视着幕帘。挂钟秒针的行进声嘎达嘎达地敲打在耳畔，Luka的心脏无可抑制地收紧了，强烈的矛盾感涌上了心头。她原本紧握的双手骤然松开，笔直的身形一晃，仿佛在她身上停止的时间重新开始了流逝，精致的面容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倦怠与疲惫。

长叹一声，她向后一倒，瘫坐在座椅中，手一挥，打开了窗帘。

夕阳的余晖打在她的侧颊，轮廓分明的面庞顿时被分为黑金二色。

几次抬起手又放下，Luka反复叹息着，将再度抬起的手覆在眼上。眼眶剧烈地疼痛着，夕阳的光芒自眼前褪去，然而黑暗中仍是闪烁着褪不去的血红光斑。

终于犹豫着打了个响指，打开了遮掩着画像的幕帘。

翠绿色的少女还是那样兀自微笑着，笑得纯粹又耀眼，就好像那轮红日，无论凝视或者闭眼，都深深烙印于视野中。

“——我的小Miku哟……”

一声呼唤，Luka仿佛瞬间退回到七百年前，作为人类互相倾慕的那时。

“Luka为什么总不愿来我家玩呢？”翠绿色的少女摆弄着手里的花朵，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爸爸妈妈一定会喜欢Luka的。”

支着腿坐在一旁，Luka的布裙向四周散乱开来。与她相比，在领主家做工的Miku则显得有教养得多，裙裾整整齐齐地收在身下，双手也安分地搭在膝盖上。

虽然长年的劳作使她的双手有些粗糙，但同时也赋予了她与贵族小姐们截然相反的红润肤色。五官匀称，特别是那双绿眸，明亮清澈得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相比之下，Luka原本还算清秀的相貌已然完全不值一提了。

然而这样样貌平凡的Luka与Miku坐在一起也毫不失色。尽管只是十三四岁的少女，那双微眯的蓝色眸子中暗藏的思绪却是成年人也无法相比的深邃，只稍一对视便要被吸引进去一般，令人无法忽视。

但在此时，这双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展露的也只是少女特有的迷恋。

视线落在那抹微笑上，Luka被这轻松的情绪感染，也笑了起来：

“你的父母不会喜欢我的……”

Miku显然对这欲言又止的回答并不满意。她鼓着腮，晶亮的眼睛瞪得溜圆：

“才不会！Luka又不是什么坏人！”

Luka被她的可爱模样逗得大笑，捏着Miku的下巴扑进她的怀中，毛毛糙糙地吻了下去：“我可是要吃掉小红帽的大灰狼哦。”

温热柔软的唇舌羞涩地退缩闪避着，愈燃愈烈的热情促使着Luka不断深入，笨拙又青涩的长吻，直至喘不过气。

Miku喘息着扭过头去，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你看你，花都被你压坏了。”

Luka却正看到她侧颊的绯红染到了耳根。Miku回头偷看的目光正好被Luka捕捉到，羞涩吃惊之间只好迅速敛下了眼睫不去看她。

“Luka……坏死了。”

“闭上眼睛。”Luka捧起Miku围裙里兜着的花——的确有那么几朵被Luka压得有些惨不忍睹——凑在她耳边低语。气息呼在耳畔，Luka敏锐地发觉她的耳朵又红了几分。

“又要做什么坏事啦……”尽管嘴上这么说着，Miku依旧乖乖闭上了眼睛。

翠色的少女就那么毫无防备地闭着双眼，前所未有的完完全全的信任化作一股热流涌进了Luka心中。

默默握紧了双拳，Luka第一次希望自己从未拥有过那该死的天赋。

“来，睁眼看看吧。”轻吻侧颊，Luka将手中的花儿放回Miku的围裙里。

“诶！？你怎么做到的？”吃惊地拈起一朵盛开的百合花，Miku清楚地记得它上一分钟是怎样的惨状。

Luka却是一副无辜的笑脸：

“魔法哟。”

接过那只百合，Luka将它簪在Miku的耳后，再次凑近吻上唇角，眼看着那健康红润的肌肤上又染上了绯红。

“每次都这么说，厌不厌……”红着脸，兜起恢复原貌的鲜花，Miku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草屑，转过身去，“我要回去啦，Luka还是不来送送我吗？”

“我这么讨人嫌，还是不给你丢人了。”双臂用力，自背后拥紧了Miku，Luka将脸埋在她的颈间，留恋不舍。

“怎么会呢。”Miku回头看她，她却很快就松开了手臂。

“我说是就是啦……快走吧。”Luka暗叹一声，后退了一步。

Miku显然是还想说什么，Luka却挥挥手，与她告别。Miku毕竟也是着急回去了。她吐了吐舌头，不无遗憾地也挥了挥手，转身离去了。

目送着那道轻快的纤细身影逐渐融入夕阳余晖的昏红中，Luka的眸子渐渐黯淡了下去。仿佛光线全部自眸中抽离，喜悦、温柔，一切情绪都慢慢沉入了深沉的眼湖。眯着眼凝视夕阳，Luka抖抖衣裙，却久久不肯离去。

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混合着深重的迷茫，沉淀在心底。

“我的小Miku……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眼眶燃烧般灼痛着，仿佛那夕阳要从视线中滚落出来。

夕阳斜照在画像上，翠色的少女坐在繁花中，灿笑恍若昨日。

不觉已经走到了画像之前，才恍然发觉，这不过是一幅画罢了。绯色的吸血鬼颓然伏在画框边，瘦长的身形投下萧索的影。

唇边溢出垂死之兽般的哀嚎。挣扎着伸出手去触碰画中人面庞，入手一片冰凉，触及的却是画作之外的那层保护的玻璃。

“吼！！！！”木屑纷飞，Luka猛地抓在画框上，质地紧密的实木画框上现出几道深深的抓痕。

被看到那一幕的话，以她的性子，对自己一定会唯恐避之不及吧。刚刚尝到那样温暖的味道，又骤然失去，这上百年的追寻却只换来这样的畏惧厌恶……

怎么能不憎恨……不去憎恨这弄人的命运。

“看到我这副蠢样子，很开心吧，Gackpo。”

绝望与疯狂骤然沉入眼底，Luka支起身，阴沉地看向背后的使魔。

“好久没有如此畅快过了，最甘美的血液也不过如此。”粗哑的声音机械地重复着主人的话。

“是吗……”周身翻涌起黯蓝色的寒气，Luka的手掌中浮现出一个个符文。

“而且我相信你能更讨我欢心些。”怪笑着，使魔取出一块染满鲜血的布料。

“Miku！你将她怎样了！”那血液的味道是Luka绝不会忘怀的。

“8月6日18时，城郊树林，Gackpo在此静候。”

“去死！！”艳蓝的火焰骤然将使魔包裹在内，瞬间燃做灰烬。

喘息着，Luka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良久，紧捂脸颊的手掌缓缓滑下，蓝色的眸子自指缝间透出，染满冰冷与决绝。

“就留在我身边吧，Miku。”

夏日的太阳行走得再怎么缓慢，终究是在天际一路风驰电掣。漫长的旅程才更令旅者拒绝终焉。

太阳渐渐堕下天空，浮动的层云被夕阳染做金红，尽力燃烧出终末之姿。就仿佛曾经无比艳丽的妇人，为青春流逝而挣扎至疯狂。

这晚景过于灿烂，反而在观者心中种下了无尽的颓废与凄凉。

这正是吸血鬼这黑暗生物一日中唯一可以走出黑暗的时段——堕落的太阳，其喻示的黑暗相较于真正的长夜也不差几分。

森林的边缘是一片极大的甚至可以称为荒野的空地，及腰的野草在微风中翻涌着青红的波澜。Gackpo与Miku二人就一前一后站在森林外缘的灌木从前，静静等待着。

“可悲可叹。”

“是啊。”

“坦然承认这悲剧了吗？”

“如你所见。”

“呵……可悲可叹呐。”

“……或许她不会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Miku小姐还是不懂Luka。可悲可叹……”

直至此时，Miku才真正露出了悲哀的神情。Gackpo戏谑的笑让她心中慢慢冷了下去。

阖上双眼，璀璨的火烧云的轮廓却依旧在黑暗中闪烁。

“她只要来……”话说了一半便再也无法吐出，Miku低下头，仿佛认命了一般。她刚刚才意识到，与Gackpo分辩是全无意义的。

现在，太阳要走到尽头了。火烧云开始被黑暗吞没，东边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

百年前，百年后，名为Miku的女孩都是独立存在着的。这一点Gackpo是明白的。然而他却又是无法明白Miku的。他现在脸上还带着超然的笑容。

“百年前葬送了自己的少女，是多么愚蠢啊。”

“然而她百年之后还是那样愚蠢。”微笑着，Gackpo望着Miku所看不清的荒野尽头，“别来无恙，Luka。Miku就在这里，同我站在一起呢。”

Luka别无选择，只有向前。

尽管背向夕阳，尽管低着头，Miku还是仿佛看清了Luka苍白精致面容。

背光的面容嵌在昏红的余晖中，那难言的悲伤沉于黑暗，无比模糊。

“……随我回去。”

不知该如何作答，Miku搅着手指，默默地画着十字。

“Miku。”尚有些距离，Luka却停了步子。锐利的目光，决绝中尚有挣扎。

Gackpo脸上的笑意愈深。

退了几步，Miku仰脸看着Luka，索求拥抱般抬起手臂，然而又渐渐垂下了。

终于移开了目光，Luka死盯着Gackpo，忽地目光里少了狠厉。长叹一声，尽是萧索。

“让我看看你的埋伏究竟如何给了你那样的自信吧。”双臂一展，Luka身旁的野草开始剧烈地涌动起来。

数不清的枯骨自荒野中站立起来，其中有少数几个还保有血肉。

“竟然将如此多的遗骸召唤出来……你不怕被追杀毁灭吗！？”Gackpo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Luka惨然一笑，骸骨们潮水般涌向了Gackpo。Miku瞬间仿佛看到了初见时的Luka，那般高高在上的桀骜又残酷。

弯起唇角，Gackpo啐了一口，瞬间便已身在骷髅海之中。

“仅凭这种东西就想困住我吗？”大声嘲笑着，Gackpo轻易地闪避了骷髅的攻击，将它们成片地粉碎成飞灰。

全然未将视线放在毁灭的骨骸上，Luka高抬双臂，Gackpo身旁的骸骨瞬间破碎，一道道青黑的影子从中浮出，发出声声摄人心魄的凄厉哀嚎。

与此同时，较远处的骷髅凝聚成了骨色的长矛，向着Gackpo攒射过去。

“轰！！”泥土混着骨渣自战场飞溅开来，爆炸扬起的粉尘将战斗中心完全遮蔽起来了。

一阵风吹来，Miku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真的是对Luka一点都不了解，即便已经看过了她的资料。那些已经只是一个数字的亡者的意义，也只有在看过了那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骨骸之后才能真正理解。

强烈的窒息感涌上咽喉。颤抖得连脚都无法挪动半分，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面颊。终于膝盖一软跪倒在草丛中，紧紧掩住耳朵，涣散的目光中只剩了模模糊糊的野草。在这虚假的寂静中，Miku才终于有了些许喘息的余地。

温存的和风忽然间变得无比冰冷，毫无热量的夕阳却灼热耀眼起来。

然而事实上Miku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之前每日相处的情景。体温冰冷，却满怀热情，脸上总带着温柔的笑意，这样的Luka……

就像一只上好发条的玩偶，身体仿佛已经完全脱离了自身的控制，Miku机械地抬起了头。

平地忽地挂起一阵狂风瞬间吹散了烟尘。

那人正被尸骨拥在中央，王者般威严又残酷；Gackpo自白骨的洪流中淹没突围而出，姿态虽然稍微有些狼狈却依旧自信。

亡骨铺就的舞台上，唯二的舞者终于开始了他们最后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