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充篇 小黑和小白

半兽大多更喜欢维持兽型状态，因为那样更加舒服自在。但父母通常会教导和要求他们保持人形。幼年期的半兽不能很好地控制身体的转换，一不留神便恢复成兽型，转念想起父母的教诲，连忙手忙脚乱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穿上，着急的样子显得笨拙而搞笑。于是有半兽孩子的家庭都把孩子关在家里，不让他们出门。

少年时期的空竹是寂寞孤独的，生活中没有同龄人，更没有朋友。十五岁的时候，空竹的父母带着一只雪白的猫回了家。

“以后这就是你的妹妹了。”

空竹为小家伙取了小白这个名字。小白是空竹的父母从旅行的朱旌那里买回来的，她在表演的时候失去平衡从高处掉了下来，受重伤昏迷，于是空竹的父母出钱买了下来，将昏迷的小白带回了家。

失去意识的小白维持着兽型，但一清醒立即转化成了人形，忽略雪白的头发，身形年纪不过六七岁模样。转化后小白才意识到没穿衣服，却发现身边还躺着另外一个人，差点没叫出声，使劲一推空竹，自己拽过被子躲了进去。

撞到鼻子的空竹惊醒过来，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少女发呆，半晌才意识到那是小白的人形。从来不愿意和人亲近的小白越发恼怒起来，“我的衣服呢？”

空竹两手一摊，小白可没有穿着衣服进这家门。她起身打开衣箱，翻出小时候的衣裳，“你试试这个？”

虽然不算大富大贵，空竹家也是不愁吃穿，衣服的用料也算颇为讲究，毕竟半兽对用料是非常挑剔，尤其是空竹这种嗜水类型。而空竹的父母一来宠爱女儿，二来信奉质好更划算，于是在衣裳便舍得花钱，即使年月已久，收藏得当的布料仍然看出相当精致，和棉麻衣裳完全不同。

“以后你就在我家住了，我是你的姐姐空竹，我叫你小白可以吗？小白的头发真漂亮。”空竹发自内心地赞美着，小白的头发让她想起银白色的里木，那是在月光下仿佛闪着银光的颜色。

小白狐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头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其他孩子们只会笑她像小老太婆一样。

“你没骗我吧？”小白微红着脸，得到空竹的确认后，她腼腆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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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她的家住在巧国乡城的最偏僻角落，附近便是一片小竹林。她总会偷偷地跑出去和小朋友们在竹林里一起玩。见到的无论大人和小孩都会用喜爱的眼光看着她，抚摸着她的头，眼睛放光地说“好可爱啊”之类。但是父母发现之后，不准她再出门。不过父母经常出门进山，所以她还是会偷偷地跑出去，不过她给了自己一个很好的理由，父母向天帝祈祷再要一个孩子，里木上已经结出了小小的卵果，所以她要去里木看未来的弟弟或妹妹，跟他们说说话，盼望着他们早日落地降生，然后开口叫自己姐姐。

虽然这么说，她天性不爱说话，哪怕心里想得天花乱坠，说出来却困难得很，和父母之间的交谈也只是简单的对答，在外面的时候，她更是由于羞怯而从没说过话。呆在里木下的时候，她也只是微笑着看着卵果，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然后就那么睡着了。

自己也是从卵果里降生的，真是很神奇，每次看到里木，她总会想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父母告诉她，她的降生对于他们来说是意外惊喜。父母在山林行走的时候，曾经见过一种黑白相间的野兽，性格十分温顺，动作笨拙而可爱，憨态可掬，惹人怜爱。然后她便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天帝应祈祷，给她的父母送来了可爱的孩子。

是的，她是半兽，兽型状态下形似父母看过的那种野兽，因为它们吃饱喝足之后，喜欢在草地上像圆球滚来滚去，于是父母称它们为滚滚，先人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这种动物是巧国所独有，只有在天下太平安乐的年代才会出现在人类的面前。

“小黑，真的不要再这样子出去了，若是被拐走了，就见不到未来的弟妹了哦。”

或者说化成人形就没关系。父母严厉地警告她不能在人前转换形态，否则会惹来众人的厌恶。

“小黑，这是为你好。等你再长大些，除了睡觉时，最好都保持人形吧，习惯了就好了。还有为了不吓到弟妹，要保持人形，知道吧？”

因为不太习惯和人的注视，她总是低着头。所以她才更加喜欢兽型状态，奇异的心里有一种接近地面的踏实感，即便后脚偶尔站立，身高上也不用和人平视，而且大家还会用喜爱的眼光看她，也不用她开口说话。她很喜欢这种状态，可是父母说得也对，她便开始努力维持人形，然而内心里却向往着回到过去。可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长大的她已经明白，这个世界半兽并不受人待见，尤其是王，颁布了对半兽的法令，从今以后，半兽无法获得户籍和土地，这意味着半兽必须依赖着父母生活。

有一次，母亲受伤了，很严重，家里的生活开始捉襟见肘。父亲进山去了，他接受了商家的委托，为富贵人家捕捉一头滚滚献上，这样就可以得到大笔赏金，母亲的药费也便有了着落。可是父亲却被突然发狂的滚滚攻击，身受重伤，被抬回来后，从此便卧床不起。

父亲说那是报应。

就这样过了几年，生活非常艰难。年幼的弟弟将她的秘密说了出去。官府派人让父母交出她。母亲匆忙收拾了包袱，让她赶紧逃走，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巧国了。

可是能逃到哪里去？听说舜国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喜爱竹笋的她听说舜国和巧国一样，都出产竹子，于是坐上了去舜国的船。起航的时候，她念念不舍地回望着家的方向，小时候她梦想着去王宫翠篁宫，听说那里有着茂密的竹林。可是后来知道在任的王讨厌半兽，所以她是不可能进去翠篁宫。

“请问附近哪里有竹林？”

深冬的舜国经常下雨，天气潮湿而温暖。朝着别人指示的方向，她没有进城，向着城外的山林走去，越过几道山坡，她并没有找到所说的竹林，四处打转的过程中迷路得更加厉害，然后一直饿着肚子的她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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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竹姐姐，这家伙脏死了！”小白嫌恶地看着床上的物体，全身都沾着泥水，那是她的床哎，这下把床都弄脏了，动手洗的还是她。

“乖，听话啊。”敲了她一个爆栗，空竹手下动作不停，擦拭着泥水，“以后我要是不在的话，不就有人陪你玩了？”

“呜——”若是存心想躲，根本不用承受爆栗，小白笑眯眯地噤声，听到后面又嘟起了嘴，哼，她早就打着算盘，想磨着空竹答应带她一起进城，现在好像都落空了。

收拾好以后，空竹坐到桌边，开始盘算以后的事情，如果没有估计错误的话，这次救回来的小家伙应该也是半兽，不知道她从哪里来，若是迷路，得送她回家才行。若是没有去处的话，留下来一起作伴正好。怎么看都是后一种可能性。自从父母在疫病中去世，只剩下她和小白，家里太冷清了，连她往城里跑的机会也增多，喜欢听着喧闹的人声。今天她经过一条街道，午后安静的阳光下，空竹能听到从一座房屋中传出轻快悦耳的乐声，心情也不觉跃动起来，脚下更是随着节奏踩着步子前行。

那是城里有名的风月街，许多人闲着时就会去那里找乐子放松。那是空竹从未涉足的场所。

“姐姐，你在哼什么歌？”小白打着呵欠，还挺好听的。

空竹这才发现无意识竟然哼起了白天听到的曲调，可惜并不完全，“今天在城里听到的……”

“姐姐，我也想去城里逛街。”小白腻到空竹身边，装出可怜兮兮的神色，“我不要一个人在家里啦！姐姐一个人在城里开心，我都要无聊死了……”

小白不过才十一二岁，果然还是小孩心性啊，哪怕讨厌什么东西，过一段日子也会念想几下，空竹哭笑不得地揪住小白的鼻子，“你不是不喜欢和人靠近吗？哪有臭着脸逛街的人啊，既然进城那么痛苦，那就要不去好了，我会很快回来的。”

确实小白对人有生理性厌恶，对三尺以内的人都会产生敌意和排斥。当初刚到这个家时，小家伙总是很容易炸毛，一冲动便失去理智，显得无理取闹。空竹脾气好，不放在心上，慢慢地小白才对她亲近起来。

“如果空竹姐姐在身边的话，就没关系了。”小白理所当然地说着，“以前每次姐姐都丢下我去办事，总有人对着我的头发指指点点，我很生气，于是就狠狠地瞪回去，才觉得进城一点都不好玩的。”

是这样啊，空竹不禁反省起来，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一点，以前带着小白进城，最后回来时总是见她一脸气鼓鼓的模样，于是便留她在家里看家，实在是太想当然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示意小白斜靠着躺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纯白的发丝，“对不住了，小白，下次我们好好地逛逛街吧。”

“嗯，好。”小白迷糊地点头，睡意涌上来，闭上了眼睛，然后化成了雪白色的猫。过了一会儿，空竹小心地起身，将小白放到床上，盖好被子，退开一步端详着两个小家伙，一个睡得毫无防备，另一个即使睡着依然一脸别扭，对比之下更是鲜明，空竹不禁会心一笑，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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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黑被尖利的女声吵醒，她揉着惺忪的眼睛，只看见一个比自己小一点的女孩子怒瞪着一双圆眼，几乎要凑到自己面前，手指更是毫不客气地指着自己的鼻尖，连珠炮地指责，“你快离开我的床！”

小黑眨了眨眼，“你没穿衣服，这样很容易生病。”

小白现在很生气，早上醒来时像往常一样闭着眼睛赖床，转换成人形蹭着柔软的被子舍不得起来，突然觉得被子的触感不太对劲，猛然睁开眼，便发现了身边睡得昏天黑地的小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虽然心里知道肯定是空竹姐姐让两个人一起睡的，大概是想让两人藉此变得熟悉亲近起来吧，可是小白认为将床让给这个家伙一次就够了，甭想有第二次，这家伙睡得跟什么一样，让人心里更来气，只想立刻打破她的美梦，把她踹下床去。

“不要你多管闲事！”一冲动都忘记这茬子事，小白红着脸，快速转换回白猫，和小黑对峙着，“你怎么回事？醒过来为什么不回复人形？”

真漂亮！不论是人形还是兽型，小黑赞叹地看着，原来她也是半兽啊，太好了，真希望和她能成为好朋友，而且，“你也是半兽，不用变成人形，真好。”

真是不争气！小白举起爪子，“你不——不要脸！”

真是的，大白天居然不穿衣服在外面走，实在是太不知羞耻了，这个人真是没救了。于是小黑满头雾水且惊异地看着小白没有转换成人形，直接在上面套上了衣服，看上去有点滑稽。

早饭的时候，空竹便收到了小白的控诉，听完大概以后，决定不掺和，顺其自然，“人各有好，你要是能说服小黑愿意改变就行，光抱怨生闷气是不行的。”

小白一想也对，下定决心要好好改造那个迟钝的笨家伙。于是后来空竹便时不时旁观着两人的争辩斗争，一个是越挫越勇，另一个则是磐石般岿然不动。显见得某个人用的方法完全不对，不过生活倒是热闹了许多，两个人也几乎大部分时间都腻在一起。

直到有一天，小黑终于屈服答应改变，只因为小白说了一句话，“不想跟你说话了，我要跟你绝交！”

于是这冷战还真的开始了，小白不禁彻底忽视小黑的存在，后来受不了小黑总在眼前耳边晃悠念叨，于是干脆躲了起来。最后，小黑和小白订下了约定，除非睡觉，绝不回复兽型形态，否则绝交没商量。

在那之后便经常上演这样两出戏码，小白总是使出绝交这个撒手锏来威胁，而小黑则愈发赖床，练就了一套睁眼说谎话的本事。对话通常如下：“快起来！”

“我还没醒，在睡呢。”

“你当在说梦话啊，不许赖床！”

“不要——”

“你再闭着眼睛，我跟你绝交！”

“我睁开了，哈哈，不能绝交了。”

“你倒是起来啊！”

“我要继续睡觉。”

“眼睛睁开了还睡？说什么瞎话，我数三下，你不起来，我真的要绝交了！”

“呜呜，好啦，不要不理我，小白！”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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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胆小鬼！”小白鄙视地看着那个装出一副潇洒样子的人，真讨厌。

玉兰一时无语，半晌才苦笑着，“你说得对。”

小白一口气憋住说不出话，这样的人空竹姐姐和她在一起干嘛呢，可是她来这又是图的什么。姐姐说这是她们大人间的话题，让她不要管。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跑来找这个女人。

“你不是山客吗？和半兽一样都是被人不看在眼里！”

少女悻悻地跑走了，玉兰都来不及告诉她，昨天空竹找过她，两人聊了很多过去的事情，然后空竹说，“以前因为看到的世界比较少，以为那就是全部。现在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吧？”

一瞬间玉兰觉得松了口气，但心里也奇异地产生了微微的失落，但更多的是惊讶和佩服，印象中温柔的空竹，突然摇身一变，那么干脆利落，实在是令人惊叹，心中充满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一旦作出决定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过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变得迟疑起来。

“以后我们再重新认识吧。”玉兰伸出手去，目送着空竹离开的背影，玉兰想，到底能否真正认识和了解这个世界和里面的人呢，对了，空竹的本体是什么来着，好像还不知道，不过这似乎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