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想过脱靴子的过程会如此艰难。那皮靴像是在脚上生根了一般。连过来帮忙的夏树都没有办法,又不能太过使用蛮力,最后只能用刀子强行割开靴底和靴筒,才算将静留的双脚从靴子的束缚中解救出来。
脱下几乎能拧出水来的袜子。
“来到这里你就该自己脱掉靴子和袜子。都这样了,你不会觉得难受么?”夏树问道。
“唔。可是,那样很失礼啊。”淑女是不该那样做的。声音细柔而轻浅,亚麻色的少女没来由地觉得羞赧,微红着脸,目光闪烁不定。
“失礼?”夏树撇了撇嘴唇,对于那些繁琐又无用的所谓礼仪表示不屑,却没有再说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自己无权指摘。
细嫩纤瘦的双足苍白而无血色,隐隐泛着蓝紫色,有的地方甚至有些红肿的趋势。
夏树在她的脚面上用力按了一下,“疼么?
她连忙摇了摇头,照实说道:“一点也不。”事实上,早就已经麻木得连痛感都消失,不过很奇怪的竟觉得有点痒。
蓝发少女那秀丽的眉毛又不自觉地蹙紧了,“不痛就糟了!总之先做水浴解冻吧,把脚放进桶里泡着。”
静留温柔顺从地照办了。
温度适宜的水,冰冷的双脚渐渐恢复了知觉。
“可惜了这双靴子,我很喜欢呢。”不无遗憾地看着被割破,不堪再穿的精致长靴。
这双靴子是她跟夏树一起逛街时买的。
对于这次克鲁格之旅所要携带的装备,夏树的要求非常严苛。凡是静留中意的靴子,几乎都一概以太薄,材质不够坚实为由拒绝了。而夏树觉得可堪一用的靴子,静留又以太过呆板,颜色不适合等等理由拒绝了。两个人都坚持着自己的意见,无论如何都不能达成一致。
夏树也破天荒地见识了“温柔可亲”的“静留姐姐”,寻常难见的固执。
每一次相约出来购买旅行用品,都要经过好一番的拉锯战。这已经是第五次了,前几次分别是为了大衣,帽子,围巾,裤子而争执不下,最终都是静留妥协稍作让步,两人才达成共识。
但这一天,两人实在相持不下。
“再这样下去的话,就买不到靴子了。”静留有点无奈地笑着。
眼看着天阴欲雨,便决定先行避雨然后再作打算。就在这家不经意走进来避雨的小鞋帽店里,静留一眼就看上了这双靴子,觉得既符合自己的审美,也能满足夏树的要求。
快步走到鞋架边,将它拿起审视了一番,然后征询夏树的意见,“这双如何?”
夏树走到她身边,慎重地看了看,又从静留的手中接过靴子进行更仔细的检查。靴子是好看的米白色,鞋型小巧做工精细,皮质柔韧,纹理细腻,及膝的靴筒上缀着精美富丽的珠链,鞋底和靴筒都还比较厚实,只是脚面部分的皮革厚度不能令她满意。
看静留似乎很喜欢的样子,夏树有点勉强地点了点头,“用来应付克鲁格的一般天气还是可以的。但如果涉水或者长时间在很深的雪地行走的话,这种皮革既耐不得寒,也不防水,恐怕会烂掉,不能妥善地保护好你的脚。”
“我还以为你又要说不行。”静留俏皮地对她笑笑,“那就买这双了。夏树不是说,克鲁格现在正是春夏季节么?我只要不涉水,不在很深的雪地行走就可以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夏树还想再说些什么,此时静留已经叫来了店员,要了适合自己的鞋号,然后迫不及待地坐下试鞋了。她只能姑且退让,识相地闭嘴。
“好看么?”现任珍珠NO.1,夏树的姐姐大人——静留•薇奥拉款款地笑问。
的确很好看。衬得小腿笔直而修长,鞋子饰物的装点恰到好处,既不过分华丽,也不至于太简单朴素。
夏树并没有说任何赞美的话语,只是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忍不住说出煞风景的话,“你记得不要长时间涉水和在雪地里行走就可以了。”
静留笑了,并不是嘲笑。至于为什么想笑,她自己也说不清,“夏树真是……”
当时她觉得夏树太过谨慎,有点杞人忧天的意思,却又忍不住因她的一丝不苟而心生好感。夏树这种认真执着的态度,带着能给予人温暖的奇妙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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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竟然被你说中了。”脚趾终于能活动了,静留轻轻舒了口气。
夏树显然清楚她指的是什么,诚实地回答道:“我之前也忽略了,所以没有及时做好防护措施,否则不会冻成这样。”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客人,这让她多少有点自责。
真是善良又温柔呢,夏树。
“这不是你的错哦。是我没听从你的劝告,选了这双鞋。”她轻笑着眨眨眼,突然说道,“不过,不能否认的是,它穿起来很漂亮。”
明明外表那么成熟深沉,怎么会说出如此孩子气的话来。夏树无可奈何地轻叹,没有再接她的话。观察到她脚的色泽恢复了红润柔滑,这才将一旁的干布巾塞进她手中,“把脚拿出来,然后用它把水吸干,记得不要用擦的。”说罢拎着桶出去将水倒掉。
回来时,静留已经将膝盖蜷缩于胸前,双脚则隐藏在宽大的皮氅下了。
夏树将剩余的鹿肉全部倒入了沸腾的锅中,又变魔术似的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把蕨菜扔了进去,从静留身边拿走了盐罐将剩余的盐全数倒了进去。
“你没吃饱?我的给你吧,我一点都不饿。”说着只将自己吃过的那串留下,其他的肉串全部递向了夏树。
夏树毫不客气地接过,放在火上烤热。从贴身的皮袄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质的小酒瓶,拔去瓶塞递给静留。
静留伸手接过,微凉的指尖接触到酒瓶上带着的夏树的体温,这本是很美好的享受。只是那浓烈到呛人的酒味,让静留咳嗽了两声,她有点勉强地说道,“我不想喝酒。”
“喝一口。山里到晚上的时候会很冷。而且,你刚刚打喷嚏了,万一感冒就糟了。”苍翠的目光坚决地看着她,那样子像是完全不接受他人的任何借口说辞。
静留照她说的抿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就被又辣又呛的烈酒熏得流泪。竭尽所能地克服身体的反感,将酒液咽下。喉咙口如同刀割一样的疼痛,她缩着肩膀不停地轻咳。稍稍好些之后,血液像是沸腾了一般,开始上涌,她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红得不能再红了。
“你可以吃块肉,压一下。”夏树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同情怜惜,她一脸平静地说道,“克鲁格的酒跟风华的甜酒不同,用舌头去品咂滋味是很不明智的。应该不经口腔立刻咽下。”她说着接过酒瓶凑到唇边,很爽快地仰头喝了一口,“就像这样。”被高浓度的酒精灼烧过后的声带,发出沉柔又略带磁性的沙哑声音。
间接,亲吻了……
静留愣愣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连放到唇边的肉也忘记张口去吃。
感情方面木讷又迟钝的北国少女却并没有想太多,她将静留的沉默解释为,被酒精刺激了咽喉暂时无法发声。
她站起身用木勺捣了捣锅里的肉汤,自顾自地说道:“等肉炖烂了,你得吃一碗,高蛋白质的食物对抵御冻伤有好处。”公式化的口吻,说罢,从一个干燥的石缝中掏出一条沉重宽大的兽毛毯子,拿到外间拍去灰尘,回来兜头罩在了静留的身上。
静留将口中的肉块咽下,连忙说道:“我不冷。”
“裹好,很快你就会觉得冷了。”夏树根本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在现时的她眼中,静留只是个一无所知需要照顾的弱者罢了。她向火堆里添了几根粗大的木柴,然后就势坐下,“你先睡一会儿,等肉羹好了,我会叫醒你。”
“嗯。”静留顺从地闭上了双眼,她需要点时间来整理今天一整天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细细的咀嚼回味夏树说过的每一句话——今天夏树对自己说的话,比在这相识的半年时间里所说的,加起来的总和都要多。
而且,她真的有点疲乏,有点困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