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九节 武王与麒麟的相遇

作者:sydney
更新时间:2013-05-11 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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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ydney 于 2013-5-11 15:02 编辑



蜀中多行商,武家长女商容出生后,因世道日乱,武家当主武周便留在了蓉城干起了坐商。商容的名字合了蓉城的字,倒像是旺财的兆头,武家的家业一年年大了起来。因此,武周便对女儿另眼相看,出门在爱带着她转,等到年纪半大不小,便打扮成小子带在身边,教她读书识字,开开眼界。


商容聪明伶俐,七八岁的时候,出身没落书香世家的母亲要给她缠脚,她抵死反抗,哭得昏天地暗,最终在父亲的支持下,母亲无奈地放弃了,时不时叹息,不太乐意商容女孩子家家的,跟着丈夫四处跑,于是更加担忧着女儿的终身幸福,本就底子不好的身体便染上了病根,不过几年便撒手离去,临终前依旧念念不忘女儿的终身大事,切切嘱咐武周为她寻门衣食无忧的好亲事。


生来就极怕疼的商容便是看到其他人流血,也像疼在自己身上,难过得很,只好眼不见为净,远着就好。许是出于这个原因,商容不愿意裹小脚,更重要的是,她喜欢到外面的世界里去,不愿意呆在屋子里,就算外面不太平,兵荒马乱人命贱如猪,商容依然向往着,冬日的时候,会随着父亲在南城给那些食不果腹的难民施粥。


蓉城有蜀王坐镇,且有高山重岭阻隔,外面的战火短时间没有波及到蓉城,但城里依然有人饿死冻死。十二岁的时候,商容订了亲事,对方是在蜀王府里采买的人家,未来打算读书从仕途出身,因此婚事不会太早。武周盘算过,这样也好,可以多留商容几年。


十三岁的时候,黄虎入了蜀地,进了蓉城。蜀王自杀,府中人也都四散,不知下落,一年后传来消息,亲家都死光了。商容年纪轻轻守了望门寡。商容说不愿意再嫁,情愿出家清修。商容见过生孩子痛晕过去最后丢掉性命的女人,未来的夫君死了,因为没见过,她没什么感觉,反倒庆幸不用成亲而经历那样可怕而痛苦的事情。武周便随了她的意,让她在家修佛,在这乱世,哪里会有好亲事,还不如将女儿留在身边。


十五岁的时候,武周信得过的管事死在了回蓉城的路上,尸首也不知在哪处荒山野岭。武周收留了管事留下的一儿一女。后来便娶了管事的女儿做填房,不到一年,商容便多了个弟弟。


小孩长到两岁,活泼调皮,继母宠爱有加,也不细加管教,总是没大没小跑到商容房里,吵得商容没法静心,于是跟父亲说了要去城外的寺庙住一段日子。那时候谣言四起,听说外面有人和黄虎在打仗,黄虎快撑不住了,蓉城也不安全。一旦城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武周便派了家丁送商容和家里的老人去了城外的别庄住着,那里离山上的寺庙很近。半路上,队伍停了下来,前边路上躺着一个人挡住了去路。见多识广的老人去看了回来说,“受伤的女白子躺在路中央。”


所谓白子,是生来须发皆白的孩子,有人说这是不详的征兆,通常人们会将这类孩子抛弃,很少有长大到七八岁的。


“不会是哪里来的妖怪吧?”家丁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说要赶紧离开的,也有说为民除害。商容皱着眉下了马车,拎起长裙走了过去,众人让了开来,商容蹲下身去查看。


雪白的头发透着银光,小巧的脸上浅色的眉毛不细看便会被忽略掉,乍一看还以为没有眉毛。少女的身上穿着黑色的衣袍,衣领胸口处凝结着变暗的血块,几乎与衣服的颜色混合在一起。少女虽然闭着眼睛,但额头却紧皱着,似乎忍受着极度的痛苦,纤长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着,让人好奇下面的那双眼睛会是怎样。


“奇怪,她身上的布料看起来还挺精致,难道是哪家的小姐出了事?”


毕竟是亲身的孩子,也有人不忍心就此丢弃,若是家里不缺钱,将孩子关在屋里长大不见人也不算稀奇。


商容伸手预扶上少女的额头,少女突然睁开了银灰色的眼睛,艰难地躲开了去,手抓住了商容的手腕后,便失去了力气,松松地搭在那,再次昏迷过去。


银灰色的眼睛配上银白色的长发,无论怎样都显得那么神秘,商容决定要救这个女孩,她想起自己也曾经有一个刚出生便夭折的妹妹,若是已经长大,应该是少女差不多大。


“她不是白子。帮我把她搬到马车上。”十七岁的商容利落地命令着,亲自俯身抱起了少女轻若无物的身体,在几个老人的帮助下,上了车,继续前往别庄。


几天后武周到了别庄,得知商容收留了一个女孩,和女儿谈过后,召集起别院的家丁仆人宣布,“前几日半夜睡着后,我那夭折的小女儿托梦来说,已经托生新的人家,只是命途多舛,如今父母双亡,孤零零一个人,可怜年少,还未经历多少事就要离开人世,因此哀痛祈求天仙,托梦于我这个无缘老父,若是能救得一命就好。我当时便觉得心里不安,担心商容出事,到别庄一看,商容救下的人正是梦里出现的女孩子。可见老天有眼。从今以后,那就是二小姐了,你们也不要担心,二小姐可是连上天也庇佑着不让出事的人,知道了吗?”


“父亲,都怪我任性……”商容站在门后,父亲的话全都听了进去。


武周笑了笑,摸了摸商容的头顶,“傻囡,我多了个女儿,有什么不好。以前确实梦见过你长大的妹妹……”


“可惜她一直在昏迷,不然就能让父亲见上一面了。”


“不急。”武周慈祥地笑了,“以后你们可要相亲相爱,若是出了什么事,也要互相照顾,有个万一,也可以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这样不详的话——商容点了点头,“父亲在城中也请好好照顾自己。”


武周满腹心事地离开了,蓉城传言着,黄虎被关外的骑兵打败了,下落不明。中原早在几年前已经陷落,一朝天子一朝百姓,只是又是几百年前的异族统治将再度重演,武周祖上并不是蜀地人,而是几百年前从千里外迁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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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边和东边逃来了很多难民,向着西南两个方向逃去。


“骑兵屠城了,男女老幼都不放过。”


“女的有被留下的。”


“这么说,若是打到这里,我们岂不是危险,要不要也赶紧去逃命?”


“听说就快打到蓉城了,留命要紧,逃吧!”


商容早上起来,发现年轻的家丁仆妇一夜间走了个干净,只剩下几个老得走不动的老人。当天夜晚,蓉城方向便燃起火光,隐约的杀伐攻占声也传了过来。


“小姐,你也赶紧逃吧。我们老了,就呆在这里听天由命。”


“但是,我还要等父亲他们——”


中午的时候,有一队人从蓉城出来经过别庄附近,有个商容认识的大婶跑来送口信,武周的父亲让商容见机行事,做好准备。据他判断,身为年轻女子反而更安全,他本来要把商容继母也送过来,但继母死活不肯离开,只好无奈放弃,收拾好行李马上就出发,但走那条路就不一定了。至于商容则挑选一两个信得过的人,一路上应该还好。


没想到骑兵来得那么快!商容脚下发虚地走向房间,发现少女已经醒了,捂着心口,脸色愈加苍白。


“东北两个方向上好浓的血腥气息……”


“你醒了?”商容惊喜地跑过去握着少女冰凉的手,“那两个方向有人杀过来了,我们也要赶紧收拾,准备逃走才行。”


少女虚弱地靠在商容怀中,刚醒的她并没有什么力气,加上感受到的血腥,意识无法有效聚焦。逃走的信念翻来覆去地摇荡,她默默地点头。商容见状,让少女靠在床上,飞奔出去,片刻后穿着同样的一身黑,身上悬着一个包袱,右手拿着松枝火把。


“我们上山去,走吧。”


考虑之后,商容决定不随着难民一起走,那样反而危险,两人孤身上路没个依靠,脚程也不见得赶得上,就算赶得上也受不了,还不如就近找地方躲起来。从小在别庄住着,对附近的地形也比较熟悉,商容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暂时躲上几天。


漆黑的山路上,浓密的树枝挡住了月光,顺着樵夫踩出来的小径,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上走。商容在前面不时停下来判断方向,然后继续毫不犹豫地前进。走了一段,商容回头一看,少女已落后了好几步,但仍然咬牙默不吭声地跟着。


等少女走到跟前,商容无声地伸出手,示意少女牵着自己。少女以极慢的动作抬起头看了看商容的手,视线上移到了商容的脸上,然后露出了仿佛得到归宿一样信任开怀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将手放进了商容的手上。


商容顿时心暖暖的,若是只有她一个,她也不太敢大半夜上山,眼前的少女单纯地信赖着自己,她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好好保护少女,两个人一起好好地活下去,然后才能再见到父亲。


天快亮的时候,两人到达了目的地,那是位于山顶较缓的斜坡上嶙峋乱石之间的小凹陷,勉强能容下两个体型较小的人躺下和进出。商容先钻进去清理了地上的碎石尘土,铺上带来的薄毡布,再小心地转过身,又钻了出去。


“我们得去找些干草铺上,晚上好睡觉。另外还要找些能吃的,幸好现在是秋天,山上野果子不少。”经过另一处乱石,商容让少女等一下,跑进去用竹筒接满了石壁上渗出的水。这里距离两人藏身的地方有点距离,空间更大,但是洞里潮湿了许多,地上散乱着几缕稻草,几根麻绳和牛羊留下的粪便痕迹。


“你在找什么?”少女见她总不出去,于是也跑了进来,只见商容在洞里角落翻找着。


“我以前带过来的东西,果然被人拿走了,都没剩下来。”商容很喜欢别庄背后的这座山,家里废弃不用的东西她都没有扔掉,而是偷偷地运到了山上,像是破席子,木碗等等,想象着若是有一天家里失火,无处可去,便可以到山上的基地里过几天。不过放在这个山洞里的东西,因为有人来,后来陆续都不见了,商容反而觉得高兴,既然有人需要那就更好了。


“没关系,我还有东西藏在其他地方。”商容得意地笑了,好像回到了十岁以前的岁月,“你要喝水吗?”


少女摇了摇头,商容便自己先喝一口,舌尖上立刻沾上了发涩的味道,她咽下去后舔了舔石头,唔,真难喝,“你太聪明了,没有喝。过会子再喝应该就好多了。走,我们绕到山的另一边,那里有吃的东西,顺便找以前藏的东西。”


山的另一边是茂密的树林,可以看见蓉城的一角,只是必须爬到陡峭的山顶才能看清。强忍着上去看的心思,商容拽着少女下到了一片松林,地上散落的松针铺了厚厚的一层,许多松球凌乱地分布着,褐色的松子露出小小的头角。


“你负责在这里拣松球,就是这个,放到这个口袋里。我来收集干燥的干草,顺便找找野果。”


分工合作后,两人散开去,但彼此还能看得见,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商容拎着一块破布回来,将收集好的干草绑上,少女也收获颇丰,附近的松球无一遗漏,搜刮得十分干净,两人牵着手回到了原来的乱石那里。


铺好干草后,又在上面盖上了棉布,变成了一张不大的简易床,商容招呼着少女坐下,拿出干粮来,“我们先吃饭,然后睡觉,等到快天黑再起来再去找食物。”


少女拒绝了干粮,却挑了几粒松子吃了,动作挺秀气,却食量小的很。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眨了眨眼,像是被问到了极难回答的问题,半晌她恍然大悟一样,浅浅地笑了,轻声吐出两个字。


旬临?真是听上去有点奇怪的名字,商容视线转到少女银白色的发丝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你要是叫雪华就很适合了。以后叫你雪华好吗?又好记又好听。”


银白色的发丝长到腰际,恰似银雪编制的华丽丝绸,让人移不开眼。


“好,须迥——”少女乖巧地答应了,神态格外让人怜爱,商容于是忽视了她对自己的奇异称呼。


吃喝完毕,商容将包裹作枕,蜷缩着躺了下去,示意少女也躺下休息。少女雪华歪着头看了看狭小的空间,思索了一下,小小的身体钻到了商容的怀里,闭上眼睛便一动不动了,反倒是商容吓了一跳,不过这样也好,商容反手将薄被拉到肩上,很快睡意便开始侵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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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松林中,山风吹过,松涛阵阵,格外悦耳。随着入夜即将到来,山风也开始转了方向,从西北方向吹来。


雪华突然捂住了嘴,跪倒在地。山风带来了大量浓厚的血腥气息,她仿佛看见人们一个个地倒在血泊中,老人、小孩、妇女盲目地奔逃着,然后被从后面用利器贯穿,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周围的土地。


呕——头晕目眩的雪华软倒在地,千钧一发之际,商容阻住了她从斜坡上滚落的趋势,只见她全身发抖,像是看见了极为残忍可怕的事情,来不及多想,商容将雪华扶到背上,匆匆地回到了乱石,安置好后又赶回来收拾落下的东西,回去后雪华已经坐了起来。


“你没事吧?”商容担忧地望着她,雪华好像身体不怎么好,而且极怕血,看见流血就摇摇欲坠的模样,早晨自己被树枝划伤,其实流的血不多,也不太疼,商容自己倒没觉得什么,雪华则显出痛苦的表情,让自己赶紧处理后,便踉跄着赶紧走开,等到商容裹好伤口后,雪华才恢复原样。


雪华摇摇头,抓紧了商容的手,“山下面城里好多人都——死了!”不行,她必须赶紧回复力量,不然也无法逃脱,还差一点点就好了,可是偏偏这时候又被血腥味沾染,无法完全使用力量了,这样也就无法回到那个世界,该怎么办?


商容面色大变,丢下雪华,从乱石间爬上了山顶,果然北方的天空被火光映成了黄色,那不是傍晚的彩霞,而是焚城的火焰,蓉城已经笼罩大火中,只怕里面的人已经凶多吉少。商容掩面无声痛苦,四年前黄虎入蓉城时,小城失火,很多人死了。如今大城也免不了这样的命运!那些抱着一丝丝平安的希望留下,迎来的却是灭顶之灾,临死前他们可能在想,或许逃难难逃一死,就算没有余力,早知今日,不如当初也逃出城外就好了!他们从来不会想那么多,不论上面的大人物换成了谁,他们并不太在乎,只是没想到,在那些人眼中,他们什么都不是,冷酷无情的命令下,不论你是否有心归顺,一律格杀勿论,他们甚至连一座空城也不要,必须杀鸡儆猴,正好烧了干净!


火光冲天而起,商容鼻间似乎也闻到了灼烧的气息,父亲他一定早就离开了吧,抱着这样的想法,商容拖着步伐回到了乱石中的歇息地。雪华正襟危坐在干草床上,然后冲着商容伏着身体,额头触及商容脚背,四个字的一连串词语清晰地传入商容耳中:


“遵奉天命,迎接主上,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雪华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商容,“请说我同意——”


我同意。


总觉得若是不说同意,雪华便会一直跪着,那么她也无法得知事情的原委,那应该是什么仪式吧,商容想,可是既然是和雪华有关,那就没什么好在意的,只要答应就行了,她直觉雪华绝不会伤害自己。


“雪华,为什么称我为主上?你到底是谁?”商容现在听明白了,原来雪华一直叫自己须炅这样发音奇怪的称呼,其实是主上两字的发音,听起来倒向古老时候的音调,难怪一开始听不明白。


“主上是舜国的王,而我是舜国的麒麟,特来昆仑迎接主上。”


商容眼前闪过一阵柔和的亮光,雪华消失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头有着独角的银白色鬃毛的似马生物,石缝中泄落的月光下,生物的全身似乎都沐浴着银光。这就是传说中的祥瑞象征麒麟——


“主上,万民流离失所的舜国需要王,那是主上本来应该出生和生活的地方。我们必须尽快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麒麟原来能说话,商容呆呆地想,啊,因为那是雪华变身,当然会说话。


“我明白了,你还是变回来吧,雪华。”


“如果主上希望的话。”又是一阵亮光闪过,雪华站在那里,原来身上的衣服都飘落在地上,长长的银发将身体大半覆住,专注的眼神盯着商容。怎么那么一根筋啊,商容嘀咕,捡起地上的衣服,“没谁教过你衣服脱了不能乱扔吗?”


确实没有教过,雪华愣了愣,原来那样的行径不太好,“下次不会了。”


真是乖巧又可爱的孩子,商容为雪华系上腰带,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蹭了蹭,啊,雪华是麒麟什么的,就好像做梦一样,不真实得很。


“可是我现在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无法带着主上一起跨越虚海回到那里。”挣脱了怀抱的雪华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虽然眷恋着主上的亲近,但是必须承认自己很没用,一直以来都只有感觉过于敏锐,凡是物极必反,虽然找到主上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但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就不能回到舜国,太容易受到血腥的影响,本来力量不够,不足以收服强大的妖魔成为使令,而弱小的妖魔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无法行动,总之事情再糟糕不过了,雪华深深地自我厌恶起来,实在是太百无一用了。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现在急也没有办法,差个几天应该没什么差别吧。”商容安慰着她,这舜国之类的国度,也许是这片大陆的某个国家,比如说昆仑山的另一边之类的,中间隔着虚海啊等阻隔,想想也够难的。若是等山下稍微太平了点,她们便可以下山去看看情况,若是能遇到父亲就好了,不过商容也知道,不能抱太大希望,也许此生父女两个再不能见面,若是还活着,会各自在不同的地方结束余生。只是这样就很好了,不能再见面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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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时候,商容让雪华留在原地,好恢复力量,她打算往山下走走,到半山腰的寺庙那里探探路。


虽然路程变长了,为了安全,还是循着樵夫踏出来的小径来到了寺庙的后院,四周一片寂静,商容轻巧地绕到侧殿,探头望去,很快便吓得缩回头来,殿内三三两两地坐着许多士兵睡着了,他们身上的衣着完全不是商容曾经见过的样式。


必须赶紧离开才行,商容踩着发软的腿,退回墙后,扶着墙壁往回走,走了几步,脚上恢复了力气,她加快速度就近选择了还算更快回去的大路上山。拐过墙角,只要前面再拐个弯,便可以隐藏身形了,商容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快步走了上去,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有人出来——


可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几步外的草丛中突然走出一名提着裤子的士兵,显然是刚方便完出来。商容的心立刻跳到了喉咙眼,矜持地瞥了一眼惊呆的士兵,从容地继续往上走。


很好,拐角就在眼前了,商容加快脚步,拐过了树丛,她不敢回头看,死命奔跑起来。


士兵目送着商容一身黑衣消失在拐角,连自己的裤子掉了下去也没有发现。驻扎的寺庙里出现了黑衣女人,是谁呢?和长官有关?他突然注意到了不对劲,立即拔腿便追,差点没绊倒在地,他只好一边系紧裤腰,一边喊着追了上去,跑过拐角,只见黑衣女人飘进了右边的树林。


商容听不见也听不懂后面的人在喊什么,只知道那人追了上来,她急忙跑进了路旁的丛林中,这样就可以循着大路的方向,同时还可以隐藏身形,拖延对方的脚程。可是,丛林中地势坑洼不平,她一面眼观八方,快速判断着落脚点,在其中左右腾挪,不到一炷香时间,便气喘吁吁起来,眼前更是开始发黑。


难道这回要死了?早知道再晚些时候下山就好了!商容后悔地想,这下就不能回去见雪华了,也不能和她一起回到那个舜国,明明约定好的,答应过的,这下要失约了,对不住了,雪华——


许是祈祷被听见了,模糊的视线中,晃动的草木前方,昨夜的银白色麒麟生物双脚悬空,穿越过重重树影直奔自己的方向而来,然后猛地跃起,跳过商容头顶,朝后面去了,只听见后面传来一声惊骇的叫声,很快麒麟又回来了,落在商容身边。商容乏力地靠在麒麟身上,喘了一口气,爬了上去。


麒麟再次腾空而起,商容回过头去,山风拂起的发丝中,数十米外的士兵正狼狈地爬起来,此刻正张大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的方向。原来雪华并没有伤害他,而是吓得他不敢再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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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乱石堆,商容惊魂未定,山腰处传来了喧哗吵闹的声音。那些人一定会追上来吧,更何况雪华已经被看到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找到自己,尤其是雪华。


“我们先去背面的林子里躲一躲。雪华,你的力量可以让我们离开这里,到达舜国对吧,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呢?”


“最迟到晚上就没事了。”雪华也不太肯定,她的力量并不稳定,现在若是冒险一试,未必不能跨越虚海,但是若是遇上不测,两人途中分散就糟糕了。所以为求保险,晚点会更好。


“可以直接到舜国,行李包裹都不用带太多对吧?”商容收拾着行李,拣选了几件轻便的,舍不得丢弃的纪念物,打成小小的包袱,往肩上一搭,牵起雪华的手,“走吧。这山上我熟,躲个大半天不是问题。”


两人穿梭在树木中间,慢慢往下走,小心不要留下明显的痕迹。路上遇到野果,商容也不客气地摘了放到包袱里,山势越来越低,越来越平坦,地上堆积的落叶也变厚了,空气也潮湿了许多,密密的树枝挡住了初升的日光,光线昏暗如黄昏,头顶的大树高低参差不齐,有修长挺拔的,也有向四面八方伸展,树冠宽大浓厚的。


“就是这里了。”


商容在一株几人合抱粗的大树前停下,她抬头望了望拔高了不少的树冠,过去了好几年,现在应该还能爬上去吧,在那浓密的树冠中,可是绝妙的藏身去处。


“来,我们爬上去。”商容捋起袖子,踩着略微倾斜的树干,像壁虎一样往上爬。雪华瞧了瞧树顶,又看了看吭哧爬树的商容,欲言又止。


好不容易爬上去了几寸,身体还是下滑到了原来的地方,“几年不爬,技艺都生疏了!再来,让后我再拉你上去。”


先不说能不能上去是个问题,上去以后怎么拉自己呢?主上的手臂又不能变长,否则早就像猴子一样,抓住高高的树枝,将自己甩上去就好了。何必这么费劲呢?


“主上,其实我们可以一起飞上去。”


“啊,你还可以平地飞升上去?”被提醒的商容无力地笑了笑,还以为只能离开地面一点点,然后就像腾云驾雾一般,不过既然都能腾云了,高度当然不是问题了,自己真是脑筋犯晕了,不过这样一想,雪华所说的舜国一定是个很神奇的国家吧,不由地让人感到好奇、期待起来了。


指点着落脚位置,两人在树冠的中心停了下来,横生的枝桠上,便是主干所在,附近的几根枝干也粗壮得很,足有半人宽,两人各自选了一根靠着主干坐了下来,低声说着话,大多是商容问雪华答。


“舜国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现在很不好,不过只要主上回到那里,又会重现变好,人人安居乐业。”


“那里的人都像雪华一样会变化会飞吗?”


“有很多,有的会变化,有的能飞,和我一样的人应该不超过十二个。”


“头发和眼睛也是你那样的颜色吗?”


“各种各样的颜色都有,但是金发的很少很少。”


啊,那不是传说中的罗刹国吗?可是书上说罗刹国都是金发碧眼,好像也不太可能。


“对了,那里有战争吗?”


“天帝规定国家之间不能派兵,否则会受到惩罚。王虽然可以镇压国家内的叛乱,但是若是过度杀戮,天帝也会降下惩罚,王会因此而死掉。然后天帝会让麒麟选出新的王。麒麟代表着天意的存在,是仁慈的灵兽。”

我能成为王,成为让百姓幸福的王的吗?商容陷入沉思,王的责任开始变得真实起来,“舜国是一个很大的国家吗?”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雪华想了想,将昆仑和原来的世界作了比较,“肯定没有昆仑大。每个国家有九州,具体多少不好说,不过麒麟一天就可以飞跃舜国所有的国土。”


“那应该不大——”商容接过话头,说了一半雪华警觉地阻止了她,侧耳听着山上的动静,日上中天,山顶的方向传来鸟群骚动的动静。果然追来了。半个时辰不到,附近响起了人的喧哗声。


那并不是商容熟悉的任何语言,完全听不懂。三三两两的士兵持着刀枪,排成列向山下推进搜索,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躲藏人的地方,没有人往头上去看。


有人停在了她们呆的树下,靠在上面一边歇息,一边和人说话。商容紧张的屏住了呼吸,担心着自己会突然喊出声或者掉下去,手心后背都是冷汗直冒。而且既然从树上可以看见他们,是不是说他们一抬头就会发现自己了?前往不要抬头,千万!


不知道过了多久,士兵们都远离了树的周围,消失在丛林中。商容这才敢动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她转头看了看旁边的雪华,她倒是一脸淡定,但握紧的拳头泄露出她的紧张,就算她看似不是普通人,从外表来看也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少女。


“不 - 要 - 怕!”商容无声地说着,脸上露出笑容,牵过雪华的手握着不放。雪华微微地点头,再度浅浅地笑了,躁动的内心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两人不敢再说话,更不敢下去解决内急,默默地坐在树干上,不时调整坐姿以便更舒服。日光西斜,倦鸟归林,树林重归寂静。雪华站起来活动着身体,感觉到力量差不多就要恢复了。等到夜色降临,还可以借助树林中充盈升腾的灵气,更加一举两得,不用担心安危了。


“碧落——”


雪华对着虚空呼唤着一个人名,半空中现出一个上半身人形却有着一双鸟翼的生物,下半身商容完全认不出构造,还有长长的尾巴。


“主上,这是我的女怪——碧落,她是照顾我长大的人。”


“主上。”碧落朝商容屈膝行礼,语声非常温柔。商容注意到碧落看向雪华的眼神温和得就像母亲看着世界上最爱的孩子。


“碧落是雪华的母亲吗?”


雪华和碧落对视了一眼,差不多可以这么说,麒麟没有父母,可以说是很悲哀的生物,死后尸首也无存,被妖魔啃食殆尽,但是麒麟有女怪,全心全意爱护麒麟的存在,还有其他国家的麒麟也可以算得上兄弟姐妹。


“台甫,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女怪关心着最重要的事情。


“等月亮一出来就走。”雪华和碧落悬浮在半空中,遥望着东方橙黄色的天空,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当漫天云霞淡去,月亮便将从东海升起,越过重山,悬挂在半空。


碧落点了点头,穿过树顶,站在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环顾侦查着四周,等下台甫若是发动蚀跨越虚海,这里可能就会被毁了,实在是有点可惜,尤其是林中的生灵可能也会受到惊扰。另外山里的那些人,此刻感觉他们都已退到了密林的边缘,所以应该不会波及到他们,若被牵连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等等,空气中似乎有着不详的味道,碧落隐去身形,再度往上浮升,这一看,她不禁一愣,从高空看去,山脚下蜿蜒着一条火龙,逐渐拉长,向着山上而来,难道说——


“台甫,不好,有人打算放火烧山。我们要抓紧时间了。”碧落又到近处确认了一番,月亮已经升起,她回到了雪华和商容身边。话音刚落,远处的树影中腾起了火光,火助风势,火龙以极快的速度从四面八方向着树的方向涌了过来。


“主上就拜托你了,碧落。”


“是,台甫。”


碧落应了,道了一声失礼便将商容用双翼裹在了怀里,笔直地随着雪华向着半空浮升,银白色的光笼罩住两人的身影。面朝着月亮升起的方向,雪华无声地念着咒誓,夜空中,雪华的额前发出耀眼的金光,金光的范围逐渐扩大形成半人大的圆,周围的空气都急剧涌动旋转起来,商容往下看去,只见树顶在风中摇摆,火光已经蔓延到了附近,腾起了高高的火焰。


碧落的身形朝着金光所在的地方飞去,半身已经没入了圈内,并没有想象中的刺眼,商容最后看向山的方向,只见林木伴随着火光突然从山顶崩落,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山脚下奔腾而去,月光之下,山顶变得和对面一样只剩下光秃秃的岩石,渐渐远去。


金光圈的范围又开始缩小,原本平静的圈内气压突然剧烈动荡拉扯起来,雪华额上的金光脱离的刹那,她也投身跃入了圈内,三人靠近彼此,一时间陷入了黑暗,但却感受到周围有介于无形有形的东西飞掠而过。再睁开眼时,三人再度悬浮在半空,脚下是波涛汹涌暗沉的大海。


“那里就是舜国了。”三人向着东南方向的陆地飞去。


暗蓝色的天幕下,圆月在天,那下面的土地一片荒芜,渺无人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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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


茗州候道祝呆望着眼前的女子,对方正随意地坐在正中的州候座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道祝,过了十年你还记得我,记性不错。”商容把玩着手里的笔,“你知道我从哪里来吗?”


十年前的朝贺典礼上,赶来的各州候看到御座上年轻的女王和年幼的麒麟,心里同时涌现出叹息和轻视。这样的王,会挽救舜国于水火中吗?更何况女王还是胎果,什么都不懂,就算舜国再多么有女王运,很难说这不又是一个短命王朝。


还是随遇而安,伺机行动吧,他们这样想着,然后听到了女王轻快的声音。


“三十多年来,各位州候治理下的土地为舜国留下了百姓,我要感谢你们。听说王只要好好地呆在御座上,国家便会太平,可是这样并不够。对于舜国的情况,身为胎果,我完全不懂,目前也没有心力去管理,因此未来十年,各州就继续拜托你们了。我会和台甫一起治理首都州清州,十年后,我希望各位州候治理下的土地比清州更加繁华。”


那时候的清州是最荒凉的一个州,因为作为州候的台甫不在,州尹暂代职责,三十多年过去,国府衰落的情况下,已经落在了最后面。要想迎头赶上,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十年的时间不一定足够。


那之后十年,道祝继续维持着从前的生活,不再关心来自国府的情况。转瞬十年过去,道祝怎么也没想到王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他看了看身边想叫射士过来保护自己,猛然觉得不妥,停了下来。


盯着他的动作的商容无声地笑了,“啊,刚才茗州侯打算叫人是想造反吗?”


“万万不敢!”道祝连忙跪了下去。


“我想他确实不敢。”雪华从门外走了进来,走向商容,商容站起来迎接她,两人并肩而立。


“台甫!”道祝再次深深地跪伏下去,背上冷汗直冒。毫无疑问,那就是舜国的麒麟,十年过去,昔日的年幼台甫已经变成了长身玉立的银发少女,身形长高不少,长发到了膝盖却一丝不乱,和王站在一起,明显比王还要高半个头。


“主上,我去过的几个州比较来看,果然茗州的情况最糟糕。”


“是吗,我去过的地方也是。”商容转身面朝道祝,“茗州侯,这个你怎么解释?十年前我将茗州拜托给你,你都做了些什么?”


雪华眯起眼睛,这人身居州侯高位,没想到却是尸位素餐,不过庸才而已,胆子又小,到底是怎么爬上来的?可惜国府的资料都散落无踪,也难以追究。但是选他作为杀鸡儆猴的第一人,倒是不错的选择。


“臣等只是尽职忠守,不敢妄行而已。”


两人相视而笑,果然给自己找理由了,商容清了清嗓子,“道祝,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叛乱,二是去清州做客休息,你选哪一个?”


“臣当然选第二个。”道祝满头大汗地磕头允诺着。


“哦,那我们先走了,你自己尽快去清州吧。”


道祝连忙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奔了出去。听说台甫的使令是能够找到并跟随人于无形的存在,为了活下去,道祝绝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乖乖地回国府接受秋官府问罪。


《舜鉴》记载,史官以武王姓为谥,践祚十年,休养生息,后陆续收回州权,重整人事,期间兵不血刃,不扰万民,百姓安泰,称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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