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仲月羽 于 2013-5-17 12:30 编辑

江南雨-唐门篇

是从何时喜欢上那名秀坊女子的呢？

她不清楚。

只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扬州。

那天，天刚下过雨，她执行完任务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正准备回谷，恰巧经过七秀坊，便见一个身影在高台上翩然起舞。

不过是匆匆一瞥，那笑语嫣然的女子，就深深跌进了她的眼里，扰乱了一片心湖。

或许是那一片悦动的鲜明吸引了她吧？等到意识到时，心中装的满满都是那艳丽的色彩，红的让人心醉。

然而，她是个杀手，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身份，更何况还是个效力于恶人谷的杀手。

这样的人哪天随便死在什么地方，身首异处也不为过，又能去奢望些什么呢？

她略微自嘲地想着，摇摇头打算甩开杂念，准备就这么将那女子埋在内心深处，却不料两人还有相遇的机会。

浩气盟与恶人谷的战火又起。

这次仗打了许久，恶人谷始终占了下风，为了能一挫浩气盟的锐气，暗部接了命令寻机刺杀谢渊。

那日，暗部一干人潜入浩气营地，不慎暴露了行踪，无奈下领头人只得下令撤退，而她在断后的时候，意外的遇到了那名秀坊弟子。

只是昔日那位在忆盈楼上高舞的女子，此时却手持双剑，直直的指着她，站在了浩气盟阵营的一方。

霎那间，一阵天旋地转，心中只觉得讽刺到了极点。

为什么每一个她所在意过的人或事，当她想要遗忘的时候，都会被深深的从记忆深处挖出来，以最恶劣的方式展示在她的面前？

这可真是、真真是，上天对她的一个好大的捉弄啊。

如同她揣怀多年的梦想被无情摔碎的那一天那样——捉弄的，让她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出……

只不过，无论是哭也好，笑也罢，那些情感在她成为杀手那天起就早早的被舍弃掉了。

她望着那因中毒而晕眩在地的女子，踌躇再三，还是将那人救回谷内，悄悄安置在一个僻静的地方。

为什么会将那秀坊弟子带回谷中？

她还是不清楚。

明明浩气盟的人一定会想办法救那女子的。

明明已经想过将那人深藏心中，慢慢的淡忘。

结果再见面，才发现心中有那么一种执着，让她怎么也放不下。

因为放不下，才舍不得那个女子吧？

所以当她看到那女子要离开时，还是忍不住上前拦了那人，说什么重伤未愈，四处又危机重重。

这些谎言明眼人一看就知，何况是那个聪慧的女子呢？

只是那人没戳破，反倒如她所愿般留了下来。

那女子虽然留下来了，但她却再也没有出现在那人眼前了，毕竟一方浩气，一方恶人，终究还是不要有太多交集为好。

一天，她端了药正准备给那女子悄悄送去，走在路上却被一个男子堵了路。

“浩气盟撤军了。”那是位同样做杀手打扮的男子，他看了她一眼，又自顾自地说明道：“昆仑自入冬后就暴雪不断，他们终究是受不了这恶劣的天气，再加上后继的粮草怎么也跟不上，不得不撤军。”

“哦。”

“……那个浩气的人，不送她走么？”

“等她伤好透了，我会送她离开的。”

“也罢。”那男子叹了口气，侧过身让出路，又嘱咐了一声：“你决定了就好，切记谨慎，若是被人发现救了浩气盟的人回来，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说清楚的事情。”

“嗯……”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顿下脚步低声回道：“师兄，多谢。”

被唤作师兄的男子脸上终于现了苦笑：“你与我……说什么多谢。”

男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还是将话语咽回了肚子里。

送完药，左等右等还是不见那女子出现，这时她才发现那人闯入了谷内的密林。

恶人谷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历代恶徒在其中设有大量机关，常人一旦误入林中，稍有不慎触发了机关，估计就会丧命其中。

她立马慌了，急急忙忙赶入林中去寻那女子，但是心急则乱，一时不慎落入了陷阱，虽然侥幸逃脱，却还是折伤了一只手。

等到找到那名女子，已是一脸狼狈，沾染上一身的血污。

那人诧异的望着她，细长的眸子微光一闪，很快又掩了下去，随即从衣服下摆撕下一块布条，为她包扎起手上的伤口。

将布条缠了缠，轻轻系上一个结，那人低低呢喃道：“你果真找过来了啊。”

那女子说：“有些话想和你说，你却总是避而不见，所以我就赌了一把……没想到会这样，真是抱歉。”

“话？”

“对。”长长的睫毛抖了抖，那女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问你，为何救我？”

为何？

是说当初为何从浩气营地将那人带回来？

还是问这次为何会愿意匆匆赶来寻找呢？

亦或是两者都想问？

藏在面具下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也为自己的冲动懊恼起来，明面上还是神情淡淡：“不过是心血来潮而已。”

那人看她的眼神有过怒意，有愤然，有疑惑，也有歉然，只是这一次却变成了种说不出意味的莫名：“当真是个怪人。”

怪人？

或许吧。

之后，两人在林中被困了整整两天，才寻到了出路。

欣喜之余不知谁触到了机关，暗箭袭来，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被那个女子狠狠的推开。

眼角一扫，就看到流矢从那女子左肩上擦过，带出一条深深的血痕，顿时血液仿佛凝固了般，她慌忙间伸手扣在了那人的肩头上。

伤不重，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整颗心任然紧紧揪着，连带着眼神中也现了愁苦。

“你别担心，我很好。”倒是那女子出声安慰，见她细心为自己上药，但眼中还是愁色未散，又眨眨眼道：“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次我可是救了你的性命，你要拿什么来报答？容我想想……我看你这身姿娉婷，想必面具下也是个美人，不如以身相许，乖乖跟姐姐一同回秀坊好了。”

她生于唐门，除了师兄就没其他亲近的好友，后来投身恶人谷更是没有什么知己可言，何曾有人和她开过这等玩笑？

闻言当即红了脸，连耳根也染上了淡淡红晕。

那女子倏地一笑：“哈哈，这可真是有趣了，看你总是一副冷冷的模样，没想到还会害羞，做什么一直带着副面具，掩了表情又是想做什么呢？”

“……”

见她没有回答，那女子敛了敛笑容，柔声说道：“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做人总是这般掩掩藏藏的，不累么。”

这时她也板回一张脸，凉凉看了那女子一眼，回道：“习惯了，就不累了。”

那人忽然沉默了，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她索性转过头，不愿再去看那女子眸中的熠熠光辉。

脱困后，抛去之前的尴尬，那女子对着她欣然一笑：“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终于脱困了，何不好好庆祝一下？”

一边说着，一边踏着轻快的步伐，结着这天然自成的景色跳起了舞来。

她站在一旁看着。

看那人长袖流云般挥洒，轻步曼舞，粉色衣衫随之飘扬，似游龙，又如走凤，更像林间一团攒动的火焰，耀眼的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看着看着，一时间竟是痴了。

斗转星移，恍惚间似乎又回到那年的扬州三月，昔日忆盈楼上一舞，引她倾心，今日再看到，只觉得哪怕是为那人生，为那人死，也无不可。

是啊，若那女子是火，必然是那一抹跃动的烛火，深深飞蛾前来，哪怕明知前方是死路，还是义无反顾地扑将上去。

她终于知道那女子是她的一个劫，怎么逃，也逃不掉。

“怎么都看呆了？莫不是刚刚的舞跳得太好，让你入迷了？”

“确实。”她点点头，诚恳道：“这是我看过最好的舞。”

那女子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微愣片刻，嘴角的笑容又扬了起来，问道：“既然如此，你要回赠我什么？”

她看着那女子的笑容，没由得心弦一颤，抿唇思虑了片刻，然后伸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这回倒是换那女子呆住了。

……

…

“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将那女子送走后，她爬上恶人谷的山，站在高峰上去看远处的风景，从三生路过去是冰雪漫天的昆仑，从昆仑过去是龙门荒漠，再去是长安……而更遥远的地方才是扬州七秀坊。

孤零零坐在地上，脑海中萦绕的全是那人的一言一语，一瞥一笑。

她又想起那人说过，希望日后相见彼此不再刀剑相向。

——如果你真这么想的，我必如你所愿。

是夜，她潜逃恶人谷，却被觉察到不对劲的暗部首领派人追杀了过来。

身为杀手，没有人可以轻易活着从暗部出去，她自然明白这点，但还是下定决心要彻底与恶人谷断清了干系。

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可以好好的站在那个人面前吧？

她倒在地上，恍恍惚惚地想着，鲜血从脖子上的伤口汨汨流下，身体不住地颤抖，一会冷一会热，脑中传来一阵晕眩感，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神志涣散间，她看见那个总是被自己唤作“师兄”的男子走近，压下身半跪着看向她。

她听见他说：“你这孩子怎么总是这般让人不省心。”

他说：“唉，虽然受了苦，最后能离开这里也是件好事。”

他又说：“……投身恶人谷，这本就不是你应该面对的事情。”

最后残留在记忆里的是男子释然的一笑：“往后你一定要开开心心的活下去啊，小妹。”

很小的时候她便失去了双亲，从小与师兄相依为命，她们是师兄妹，也是亲兄妹。

后来，师兄被人陷害，逐出唐门后，四处为仇家所追杀，在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投身恶人谷，而她也追随着兄长的步伐进了恶人谷。

只是在她来到恶人谷后，就越发的沉默寡言，师兄一直很为她忧心，但两个人却似乎有着一条深深的隔阂，什么话也说不上。

梦。

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中走马灯似的晃过许许多多的东西，而后，她看见一个男子走在前方，徒留一个背影。

她慌忙追上去，却发现怎么也赶不上他的步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男子越走越远，最后渐渐消失在远方的浓雾中。

“哥！”她大声喊着，喊的很大声很大声，得不到回应。

终于是徒留她独自一人了……收起心中的惶恐，她麻木地想着。

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该去哪里，只是走啊走，走啊走的。

有种想哭的情绪涌上心头，但她眼中还是一片涩然，流不出半滴眼泪。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围在身边的迷雾已经散去，一位粉衫女子站在她面前，对她嫣然一笑，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梦醒了。

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恶人谷，很远很远，似乎那里与她从来没有过任何干系一般。

再后来，她决心去大千世界寻那人，寻寻觅觅，陆陆续续到过了许多地方，却怎么也找不着。

江南春雨连绵不绝地下着，丝丝细雨落在她单薄的衣衫上，带着点料峭春寒，她踏着湿漉漉的青阶，拾步而上，站在桥头去望那一片烟雨迷蒙的世界，恍惚间忆起，第一次见到那名女子也是在这么一个微茫的时节。

耳边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合着那点点雨声，愈发清晰。

远远的从桥边走来一位撑着白伞的女子，淡淡的粉色衣衫，以及那曾在记忆中无数描摹过的眉眼。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点一点滴在她的肩头，滋润在她的心田里.

望着那人略显愕然的表情，她忽然觉得心情大好，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清清浅浅的笑容。

“可算找到你了。”

隐约间听见那人如此说，她不免加深了笑意。

——嗯，我也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