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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修拉姆主題樂園的遊樂設施非常適合情侶——諾艾爾低頭看著似是不會鬆開的芙蘭握著的手,從而知道了今天又是一日姐妹日。她對這個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異議,只是她望去那邊——羅伊德和艾莉要進占卜屋了啊,真般配。
"姐姐很想去占卜屋?"
"咦?沒有啦。"
"......那姐姐是想和羅伊德進占卜屋?"
"你在說什麼啊!"
芙蘭笑得很溫柔,眼神涼颼颼的。
"......芙蘭我們去占卜吧。"
滿意地點點頭,希卡姐妹的主題樂園之行的第一個目的地是最近出現在克洛斯貝爾玩樂指南里推薦NO.1的占卜屋。
揪開了那畫滿莫名花紋的門簾,占卜屋的室內一如各種故事里幻想的陰暗,水晶球爍爍生輝,對面是穿著斗篷看不到臉的占卜師。芙蘭與諾艾爾一左一右地坐下,芙蘭忽然有些頭暈,她覺得這水晶球里泛著的光扎著自己的眼睛,接著她聽到了占卜師的聲音。
"兩位小姐,想要占卜什麽呢?"
"呃......"
諾艾爾對這方面很沒轍,她求救一般看著似乎不在狀態的妹妹,剛想順便拽些東西出來——"我們的緣分吧。"
"哎?"
芙蘭按著諾艾爾的手,用斟酌已久的字句,一字一句地說:"我和身邊這個人,諾艾爾·希卡的緣分。"
"芙蘭?"
"呵呵,是這樣么。"
占卜師似乎對芙蘭的回答感到很愉快,漸漸地水晶球在看不清身邊人輪廓的昏暗環境下散出更耀眼的光——倒映出芙蘭蹙著眉的臉與諾艾爾睜大眼睛往水晶球里瞧的模樣。諾艾爾盯著那水晶球,心裡疑慮這其中是否有法術的存在,一會兒后占卜師沉下了聲音:"拥有耿直意志的女孩與默默支持著大家的少女嗎......你們似乎是姐妹呢,咦?"
這停頓讓芙蘭的心猛地一跳,她對占卜師接下來的發言超乎想像的在意,害怕真如傳言般能夠預知一切——"跨越了倫理的思慕么......這是一段跋涉的荊棘之路呢。過程之中萬千的阻礙都是需要堅固的羈絆以及過人的勇氣才能夠穿越的,可是......"
"可是什麽?"
芙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邊的諾艾爾完全搞不懂狀況。
"被思慕者身上對於俗世的束縛非常重,想要衝破囚籠,還是有些艱巨呢。"
"所以結局.......是?"
困惑、渴求、以及由兩者交織而成的情緒還有更深處那星碎的期盼充斥着芙蘭雛菊藍色的瞳,讀出這些情緒的瞬間,占卜師有些吃驚——這複雜糾結的情感与這少女的外表不太相襯。這感情中所包含的並不僅有為愛戀獻身的衝動,還有似是而非,醞釀了許久許久,摸不透徹的猶豫。
"未來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占卜師給的答案並不模棱兩可,這都是些未了的緣分,說不清。
"......"
芙蘭渾身一顫,想說些什麽,但眼尾卻瞥見了諾艾爾一臉雲裡霧裡的表情。這讓她將許多許多的話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擠出一個笑容,站起身,牽著諾艾爾的手道謝后離去。
"芙蘭,你知道她在說些什麽嗎?"
"姐姐果然是個笨蛋,唉......"
"喂喂!"
諾艾爾伸手去狠狠掐了一下芙蘭的臉,決意要用不太有威嚴的蹂躪挽回自己的面子。
"哈哈哈哈。"
"嗯......還有四張門票呢?最後一張是摩天輪的,姐姐有什麽地方想去嗎?"
"......城堡?嗚哇,不要用那種"果然如此"的目光看著我行不行!"
"不,我只是在想果然是姐姐而已。"
米修拉姆主題樂園新建的大型城堡鏡之城佇立在主題樂園的最深處,遠遠眺去城堡紫色的頂端已藏身在了繚繞的雲霧之中,芙蘭站在城堡之下,先是感歎了這由貝爾設計的堡壘居然精緻至城堡白色牆身的脈脈紋絡,而後抬起頭看著見不著頂的城堡,對此感到......一分有心,九分無力。
儘管在警察學校的考試中是有體試這一項,但真正地進入職場后,芙蘭的職責主要是支援導力網絡的聯絡與報告——其實說白了就是坐櫃檯的,更是長時間處在冬暖夏涼的舒適場所之中。與體力活相去甚遠,這看上去很高實際上也很高的的堡壘著實是令體力有些不濟的芙蘭......她瞥了眼那爬了五層樓梯還未喘氣的姐姐,回想起那句"女神在每個人出世之際已安排好了各人的角色。"對其感到了深刻的認同——體力活?交給姐姐吧。
城堡高八層,前五層芙蘭是一口氣憋著提腿走下去的,后三層......芙蘭覺得,自己的意識明明已經上去了,身體卻恍如夢中,腿還未邁出一步。她看著沿途有些一邊走一邊停下歇口氣的老人家們,覺得特別有親切感。
"芙蘭,快跟上啊。"
芙蘭看著那臉沒紅一點,氣沒喘一口,腿沒抖一分的諾艾爾·希卡,特別來氣。
頂樓的設計與想像中相差不大,諾艾爾一入房間便看見了場中那雕著複雜花紋的吊鐘,先靠近,繞著大鐘轉了一圈——她覺得這花紋很漂亮,亦似在哪裡見過......諾艾爾搖了搖頭,心想花紋都是由線條組成的,概是都差不多吧。諾艾爾這麼想著,芙蘭一口氣接不上似是快要倒在這空中樓閣中終於走進了房間,她小跑過去架著妹妹。來到大鐘前。
"喂,喂,呼,終於,終於到了。"
"芙蘭要好好做運動才行啊。"
"煩,煩死了!"
"這個鐘要怎麼操作?"
"據說要一人抓一條繩子......"上氣接不着下氣。
跟著芙蘭的據說,很順利地敲響了大鐘之後,兩人並肩走到了許願的鏡子前。
諾艾爾很快循著遊樂指南中的指示,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在鏡子面前兀自許願。
......什麽嘛,根本什麽想法都沒有。瞥了一眼那看上去對這鏡子完全沒期盼或是懷疑的姐姐,芙蘭覺得自己那種認真過頭的想法真是蠢斃了——她還是合上了眼睛,雙手合十,在心裡念了自己的願望。
——永遠在一起,芙蘭和諾艾爾。
芙蘭仰起頭,眼睛闔得更緊。會被懲罰嗎?如此背德的願望會被懲罰嗎?女神會將那稱呼自己姐姐本名,并希望將其佔有的願望視為罪孽嗎?會不會痛斥心懷不軌的自己?還是會用那副溫柔的目光以示其憐憫與愛護之心?或者——會將兩人分開?
不行!
諾艾爾,諾艾爾,諾艾爾,諾艾爾。
她念起了諾艾爾的名字,可這每念一次,心便不自覺地沉了幾分。這愈加鬱結的感情纏繞在芙蘭的心頭,壓得她幾欲無法呼吸。她覺得這很痛苦,每個細胞都在喧囂著,朝世界傾訴著這種異樣的痛苦,她甚至不敢去睜開眼睛——那從窗邊傾瀉而下的陽光會不會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鑽進自己的內心,硬生生地,血淋淋地撥開自己內心最深處的那層繭,窺探著其中最深沉的陰霾?
這樣的話,會被誰的看到的吧。
會被誰看到,自己那渴望佔有諾艾爾的慾望。
會被誰看到,自己那渴望擁抱渴望親吻渴望着諾艾爾的慾望——
不行!
芙蘭猛然睜開眼睛,她看見了鏡子那一面的自己。
爲什麽......會這樣呢?
爲什麽......芙蘭·希卡你仍是這幅表情呢?
爲什麽......明明如此痛苦,你還是在笑著呢?
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
那根緊繃著的弦,已經快要......
"芙蘭許了什麽願望?"
諾艾爾的聲音將已經站在崖邊的芙蘭拉了回來,芙蘭回過頭看見了諾艾爾——她也在笑著。
啊......啊,原來如此啊。
因為諾艾爾在笑著,所以自己才能笑著。
"哎,哎,你怎麼了?"
諾艾爾看著又抱緊了自己的芙蘭,她又覺得自己跟不上狀況了。
"姐姐和我要永遠在一起。"
"什麽?"
"我的願望是,我要和姐姐永遠在一起。"
"什麽嘛......芙蘭又許這種願望了!我當然會和芙蘭永遠在一起啊。"
"......姐姐呢?姐姐的,願望。"
"我啊,希望克洛斯貝爾能夠和平,希望赤色星座和黑月,共和國和帝國,能夠讓我們不那麼頭痛,希望——還有很多很多事。"
"是嗎?很有姐姐的感覺。"
芙蘭覺得不太是滋味。
"其實最希望是......芙蘭能夠幸福呢,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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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蘭是沒有儲蓄習慣的,無論是媽媽每個星期給她與姐姐的五十米拉或者爸爸偶爾丟下來數量比較大一些的米拉,她都沒有太在意地花完了——要麼奉獻給了歡樂街的冰淇淋露天店,要麼獻給了東大街賣些小玩意兒的大叔。總之她絕不會如姐姐那般將錢丟入一隻沒有開口的粉色小豬里——那樣太傻了。比看上去更像笨蛋。
可現在她卻很後悔當初沒有將那些小錢存下來。她扳著手指來數,從六歲那年開始去教會學校開始,如果有好好地存錢的話......什麽啊,手指根本不夠數!
她站在"時代"百貨商店擺放娃娃的玻璃櫃前看著那對黑白的熊。只有八歲的芙蘭第一次出現了這樣的煩惱:沒錢真是太要命了。
捏了捏手中那少得可憐的米拉,她又瞧了一眼那對熊。芙蘭深深地感到了無力——一千米拉......一個?
對那時的芙蘭來說,這的確是個天文數字。
"可是......"
咬著下唇,歪著頭的芙蘭卻是下決心要將著展示櫃里的熊抱回家。
一定......要買回家啊。
芙蘭從未如此地對一樣物品如此執著,但她卻認為這熊對她而言是那樣的重要——她的目光停在了諾艾爾喜歡的那隻黑熊身上,芙蘭的確是想將它抱回家的......可,該怎麼辦呢?
儘管那時克洛斯貝爾還未有禁止儿童工作的相關法例,芙蘭仍然是對於怎樣賺錢這事感到一籌莫展。總不能問媽媽要吧?這样的事情即便芙蘭再任性也說不出口。
"真是的......"
"小鬼怎麼了嗎?"
小鬼——芙蘭知道話是朝她說,於是她回過頭。
一頭散亂的褐發,揚着張張揚的臉。是個大叔。
"大叔你是誰?"
"亞里歐斯......這個年紀的小鬼都喜歡稱呼我這麼陽光的少年為大叔嗎?"
褐發的男人轉過頭去問他身邊有著一頭漂亮藍色長髮的男人——男人留著長髮?芙蘭的頭仰得更高了,百貨商店的光管剛好被安在那男人頭頂的天花板上,逆著光芙蘭看不清男人的模樣,她僅僅看見了那柔順并泛著光的披肩長髮。她揉了揉眼睛,芙蘭聽見了男人開口說話:"凱,別鬧了。"
"亞里歐斯真不解風情啊,難得今天放假。"
"你不是興衝衝地說要去找塞茜爾嗎?"
"不過現在嘛......這小鬼好像遇到麻煩了啊——小鬼,別用那種"這個人好可疑"的目光看著我啊!我可是來幫你的。"
——真的很可疑。
芙蘭盯著那名為凱的男人,眼中閃爍着赤裸裸的不信任。
"被一個小鬼這麼盯著......亞里歐斯我壓力好大!"
"你是下定決心將一天的假期放在一個小孩身上嗎?我不管你了。"
"哎?等等!亞里歐斯別走啊?......小鬼?"凱蹲下身子,平視著個頭幾乎是他一半的芙蘭。
"......幹嘛。"
"你想要那熊?"
"......"芙蘭點點頭,無聲的唇抿得老緊,透露出"要你管"三個字的信息,凱被這表情逗得笑了。他伸出手,揉了揉芙蘭的頭。
"好,讓大哥哥來幫你!"
"......我爸爸說過,不要接受陌生人的好意,特別是些莫名其妙的大叔。"
凱似乎被芙蘭這話唬得一愣一愣的,半響后他忽然大笑了起來,又揉了揉芙蘭的頭——這和自己弟弟年齡相仿的女孩實在太可愛了。他從懷中掏出了自己在警察學校的學生手冊,翻開個人資料那一頁。
"怎麼樣,很厲害吧!我可是未來的警察!"
".......好可疑。"
"現在的小鬼真是的......還是羅伊德可愛些。"凱這會兒沒再揉芙蘭的頭,反而是抓了抓自己一點兒也不整齊的褐發——他思考了一會兒,問芙蘭:"爲什麽想要那隻熊呢?"
凱覺得這孩子的回答不會是如其他小鬼一般的"可愛"或者"媽媽不給錢買",他的直覺一般很准,包括去猜測小孩的心思。例如他知道自己家裡那八歲的弟弟很喜歡塞茜爾,再例如......他從小就知道自己喜歡塞茜爾。
"......爸爸隨着女神走了,姐姐很不開心,我......覺得姐姐看見這隻熊出現在她的床上的話會開心些。"
芙蘭撇開了眼睛,她說的很慢,聲音也不像剛剛與凱對峙那般的高亢。低下了眼簾,凱看見她緊緊捏着自己手中那看上去數量不多的米拉。
"哼哼,看不出小鬼還挺愛她的姐姐的?"
凱看著那臉騰一下紅透的芙蘭,摸了摸開始長出鬍渣的臉,他那直覺一直很准......他又揉了揉芙蘭的頭。然後扶著膝蓋站起身,朝芙蘭說:"想要熊的話就跟過來吧。"
"你有辦法賺錢?"
"辦法倒是有......對你而言可能有些難哦?"
"我可以的!"
凱笑了,率步離開了時代百貨,芙蘭邁開了腳步,跟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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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怎麼了嗎?"
端着兩杯咪西刨冰走過來的是剛從恐怖過山車下來的艾莉,臉上還掛着逞强過頭而沒有血色的表情,坐在了諾艾爾身邊。
"艾莉明明不擅長那種東西,為什麼硬是陪羅伊德去玩了那遊戲呢?"
勺子一邊攪拌刨冰,諾艾爾撐着頭,心不在焉地問。
"咦!哈哈.........呃,這......."
問題尖銳得讓人不知如何回答,艾莉最後沒答出任何東西。她悶悶地將冰塞進嘴裡,遮陽扇遮住了陽光,陰影遮住了艾莉窘迫的表情。
諾艾爾低著頭,沒看見艾莉剛剛還面無血色的臉這時卻充血般地出現了抹豔紅色。
"芙蘭最近有點奇怪啊。"
"芙蘭?"
"嗯,雖然那孩子從小就是那副粘人的模樣......怎麼說呢,我到特務支援科后情況更嚴重了啊。每次有任務她都一副要跟著我去的樣子,現在放假也是......"
諾艾爾攪得冰融了一半,她看見刨冰杯里的水快要滿溢過杯子容量的極限,才挖一勺送進了嘴裡,冰一入喉,一股從心頭湧出的痛隨著神經入了腦袋,她緊緊閉起了眼睛,直到痛楚褪去后才睜開。看著距離滿溢出杯還有一段距離的水與冰,又開始攪,明明勺子能攪融冰,卻無法攪清自己心裡的疑問。她無法不去在意剛剛那在浴室掉完眼淚,在城堡頂樓又抹抹眼角,然後揚起笑臉跟自己說沒事的妹妹。
這讓她莫名地有些心酸——自己的妹妹什麽時候開始有事隱瞞著自己了。
"芙蘭嗎......"
"而且她最近......唉。"
諾艾爾覺得自己越長大越跟不上妹妹如深海般的少女心。
"越發粘你了?來到特務支援科以後?"
艾莉重複了一遍諾艾爾的話,而後兀自輕笑了起來。她拍了拍諾艾爾的肩,眨了眨眼睛,說道:"如果我也喜歡諾艾爾的話,你來特務支援科什麽的......我大概也會希望能夠每一時刻都跟在你身邊——畢竟這裡有個很危險的嘴炮專家啊。"
"嗯......嘴炮?"
"哈哈——話說我還剩一張票了,看這天色也不早了......你會和誰去坐摩天輪?"
"我的話,芙蘭?"
"......"
艾莉短暫的沉默引起了諾艾爾的注意,諾艾爾又吞了一口一半是水的刨冰才開口說話。剛剛那股陣痛過了后,吃起冰也就沒那麼疼了——諾艾爾享受這種從痛楚中進步的感覺,儘管這與刨冰兩者之間的關係一點也拉不上。
"怎麼了?"
"......不,或者我想錯了......"
本撐著頭的艾莉站起身,端著那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小口小口地抿完的刨冰想離開,轉身之前丟下一句讓諾艾爾摸不著腦袋的話:"其實芙蘭根本沒必要擔心啊,這樣看來。"
"說什麼啊......?"
諾艾爾望了一會艾莉的背影——艾莉款款離開了休息區。接著她撇過了視線,抬起頭去看米拉修姆清澈得看不見一絲遮天雲彩的天空,她覺得這與克洛斯貝爾的天空不同——明明世界共享著一片天空,諾艾爾卻覺得這片天空與自己所愛的有些偏差。
或者是心情的改變,或者是其他什麽的......
諾艾爾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她無端端地覺得有些煩躁,她找不到自己煩躁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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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其實這主要是想寫芙蘭為什麽會選擇做員警的理由——
畢竟故事裡提及得不多,只好硬扯緣分
我算了算,凱死的時候亞裡歐斯大概是27歲,十年前就是...17歲,還是在員警學校揮灑汗水的年齡吧?我不知道這算不算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