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ssom

那岸花开。

熏衣草的味道浓郁得让人沉溺。

茶发的少女却戴着染血的脚铐，沉重地走在这片花海里。

暖棕色的眼瞳早已看不到天空的色彩，她看到的、嗅到的、感知到的只有鲜血的颜色而已。

有谁生疏而毫无情感波动的呼唤在未褪色的噩梦间歇于耳畔轻轻响起，像是在抚慰着堕落的她，又像是囚禁着她的记忆。

她跌入那片花海，身不由己。

「要怎样、才能赎罪，告诉我啊——」

她捶打着这片静默的熏衣草之海，企图听见地平线那一端与自己相同却又没有波澜的声线。

哪怕是让我以死来偿还都好。拜托了、不要这样作践自己的性命。明明都是鲜活的个体，明明一样都很喜欢小猫咪。明明——

会不坦诚地用讽刺的话语告诉自己，其实很珍惜那个初次见面的礼物。

那个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自己这里得到的、以姐姐大人的名义获得的一枚徽章而已。

「为什么。就因为诞生的理由是实验品，所以就要心甘情愿被杀死么。」

为什么无论我怎样阻止，你们都如此固执。难道、连姐姐大人的恳求都不肯听么？

「总是自以为是。总是不用心。你们，为什么总让我——」

如此心疼。如此心痛。如此无能为力。

没有气力去哭。也没有权利再去流泪。

她躺倒在这片花海中，任由熏衣草的叶片夹带着最后一抹深沉浓郁的紫色从眼前消逝、沉寂。

很香。

但也很痛苦。

无法入眠。

合上眼就会看到无数个被杀死的自己，就会听到无数个沐浴着鲜血的自己痛苦的呻吟。

「不要啊啊——」

她用力捂住胸口，那漫溢而出的痛苦几乎将她湮没。

熏衣草的香气，不再馥郁。

如果可以。

只是如果而已，如果从第一次实验开始，被屠杀的就是自己。是否这个该死的荒谬研究就能终止？

如果是这样浸染鲜血的羁绊，那她宁可不要。

宁愿扼杀那从培养皿中有可能诞生的细胞与个体，她也不要那些生命在诞生后一次又一次被殴打、被欺凌、被杀戮。

但是不可能啊。

果然只是遥远的梦想。

一万多个自己已经被杀掉了。

但身为姐姐的自己却完全无视了作为妹妹们的现在以及未来的悲惨命运，甚至因为恐惧自己犯下的罪行而任性地撕破脸皮向她们中的一个咆哮。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驱逐的语气。绝对的命令。冷酷与无情的宣判。

那天那个在夕阳映照下转身离开自己的妹妹依旧面无表情——

不，只能说是面容没有表情而已。

只能说是不会表达，无法表达感情而已。

被狠狠摔碎的羁绊，已经不会再破镜重圆了。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这双手，因为这份所谓的超能力而开始毁灭他人的呢？

Electric Master。

Railgun。

常盘台的Ace。

无敌的电击公主。

还要有多少华而不实的称呼才能掩盖这些不堪入目的过去呢？

既无法拯救，也不能终结。

这样的命运真是太令人厌倦了。

如果你能在那里、再一次与我相遇就好了。

不会再与你争执。

不会再因你生气。

更不会再让你说出那句——

【永别了，姐姐大人。】

铁轨下的血迹是永恒的噩梦。

向你张开的指尖，无法触及被电车压制所有气息的你。

即便身缠蓝白电光，即便舞动无形铁砂，即便为你发射那道橘色的死亡之光——

亦无法再见到你。

更无法再无奈地听到你总是没有起伏的话语。

瞬息之间，便已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但是。

即便失去了所有的回忆，也不可以放弃，也不想放弃。

总有一天，可以背负着这些血色这些罪孽这些生命，重新站到你面前的。

如果还能等到那一天的话。

一定不会再那样决绝地任由你们离去了。

【因为、你们都是我的笨蛋妹妹啊。】

「姐姐大人。」

听到了毫无机质的声音在耳畔轻飘飘地响起，让人恍惚觉得这是场梦，很漫长的、让人分不清虚实的梦。

她睁开眼，本应在梦里灰蒙蒙的天空却被一张无比熟悉的面颊取代。

美琴近乎惊诧得叫出声来。

「妹妹？！」

「是的，御坂是10032号。」

看到妹妹一脸认真地回答着自己，美琴下意识地径直跳离了对方的怀抱。

「不不，我问的不是这个。。。。。你。。。你是怎么出现的？！我记得、我是一个人在公园的长椅上啊！」

美琴喘着气，努力回忆并确定自己在长椅上浑浑噩噩地睡着之前，周围的确渺无人烟。

「御坂也只是偶然路过这一带。因为察觉到了相似的电磁波而前来察看，却看到了一个人睡着并做着噩梦的姐姐大人，于是决定留了下来，do御坂露出担心的表情询问着姐姐大人的身体状况。」

美琴凝视着那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眼前忽地掠过梦里那一幕幕血腥的画面。

残缺的肢体，浸染着鲜血的战场，破碎的护目镜和枪械，还有凝视着夜幕之中的苍穹的空洞茶色眼眸。

美琴不禁抱着头，跌跌撞撞地向后倒退。

「不——」

「姐姐大人？」10032号忧虑地起身，赶在美琴摔倒的前一瞬揽住了那个略显单薄憔悴的身形，「姐姐大人还好么，看起来还没有完全摆脱噩梦，do御坂焦虑得不知如何是好。」

美琴却攥紧了对方与自己一样的衬衣衣襟，垂下眼睑不停地念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姐姐大人没有做错什么，请不用道歉，do御坂不太能理解地说道。」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美琴眼里流露出的深邃痛楚与自责却让御坂妹妹也不由得感到心痛。她只能缄默地抱住在自己怀中不断颤抖的姐姐大人，生硬地抚摸着对方的后背以示安慰。

「不，是我的错，全部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你们就不会成为实验品而不得不被杀戮了——」

御坂妹妹歪了歪头，虽然没有微笑，但暖棕色的瞳孔里却泛起了温暖的涟漪。

「姐姐大人是因为这件事才一直做噩梦的么，do御坂终于弄清来龙去脉了。刚刚见到姐姐大人的时候，御坂就在猜测，姐姐大人的梦里一定遇到了很痛苦的回忆，因为姐姐大人一直紧紧皱着眉并不断地流着冷汗，do御坂为自己能叫醒姐姐大人、中断那场噩梦而感到高兴。」

美琴攥着对方衣襟的手被御坂妹妹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握住。有星星点点的暖意，在彼此契合的掌纹间传递。

「你、不恨我么。」

我可是杀掉了一万多个妹妹的凶手啊。你难道不恨我么，你怎么可能不恨我——

连那个人都说，你只是没法表达对我的怨恨而已。但一定是恨我的，对吧——

「御坂不会憎恨姐姐大人，并不是因为御坂不懂得怨恨如何表达，do御坂确定地说道。」

美琴与对方交握着的手不禁一颤。

「御坂第一次和姐姐大人见面的时候，就知道姐姐大人是个很温柔的人。会关心御坂在做什么，会为那只快要摔下树枝的小猫着想，会给御坂买好喝的加了牛奶的红茶，会送给御坂明明自己很喜欢的徽章。正因如此，御坂才不想让姐姐大人失望，更不会因为自身的命运而去憎恨并非故意酿就这个事实的姐姐大人。所以御坂也不会轻易丢弃姐姐大人第一次赠予的礼物，哪怕是用生命去保护它，御坂——」

「够了，不要再说了。」

美琴闭上双眼，将面颊埋在了对方的肩膀，她抱紧这具与自己一样温暖，与自己一样有着跳动的心脏，与自己一样太过温柔的身体，抱紧她最重要的、竭尽全力去守护的少女，有泪水滑落的冰凉触感是那样清晰，「你这笨蛋妹妹。」

「诶？御坂和姐姐大人有一样的智商，并不是笨蛋，do御坂有点不太开心地纠正。」

「所以才说你是笨蛋啊！」

明明是带着哽咽的声音，在耳畔听起来却依旧是那么温柔。御坂妹妹不禁有些诧异地愣在了原地。

无法解析。

这份悸动又是什么样的情感呢？

被需要着、被保护着、被拥抱着、被哭泣着说自己是笨蛋。

这是一种守护的情感么？

「不过正因为是妹妹，大概再怎么生气苦恼也没有办法吧。」

想起来了。

这种情感是被人称作至亲么？

是与至爱相似的，只有对亲人才会表露出的温柔而厚重的情感吧？

终于感受到了。原来是这样的呢。

御坂妹妹不禁满足地闭上眼，在心中无声地道谢。

「虽然明白了姐姐大人的心意，不过还是对笨蛋这个称呼有点在意，do御坂有些变扭地感激着。」

美琴放开这个太过温暖而持久的拥抱，渐渐干涸的泪痕在夕阳余辉的映照下仿佛舞动的光影般错落有致。

她轻抿嘴角，淡淡一笑。

「觉得很变扭么？第一次遇见你们的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感觉呢。不过果然最后还是选择了去守护。因为——」

「实在不放心你们啊。」

总是这样笨拙而太过单纯的样子，真的很让人担心。

也实在让人无法放心。

茶发的少女却在许久的沉默之后，向自己摊开了掌心。

「这个、给姐姐大人吧。御坂听说熏衣草可以让人安眠，所以买来这个送给姐姐大人。」她抬起空洞的眼眸，将所有感情敛入心中静河，缓缓流淌，「就当是御坂们送给姐姐大人的礼物了。希望姐姐大人不要再愧疚于御坂们，也不会、再做任何噩梦了。」

姐姐大人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守护着御坂。所以这一次，御坂也想守候着姐姐大人的梦境，让那里再无悲伤。

美琴握紧妹妹送给自己的熏衣草香包，终于明白即便是被束缚在那般绝望的梦境间，她依旧能感知到这份馥郁香气的原因了。

因为，你们一直在我身边。

所以一定会的。

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日，带你们去往那片紫色的花田。

去往那片再没有伤害和痛楚的、熏衣草之地。

花或许开了。

又或许败了。

唯有至亲与羁绊，在那方花海中弥漫。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