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書上

黑子收到了一封情书。信封是淡淡的樱粉，贴着一枚类似青蛙玩偶的邮票，但内里的信纸却是沉稳的浅棕，带着点点茶色的蕴意。

信笺上的字迹太过干净秀丽。

似乎熟悉，却也仿佛陌生得生硬。

以至于让人看不出也猜不透这封信的作者与用意。因为虽是情书的外观，信的内容却都是些杂乱无章的琐碎片段，很像日记。

黑子读毕，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按着起初的褶皱折回，然后将它塞入信封内，封存入抽屉。

不能让那个人看到——

那个人的名字叫临川若琴。有着稍稍长过双肩的咖色短发，微斜的刘海和一双深褐色的眼瞳。比黑子小一岁，却比黑子高，是黑子在高中的学妹兼恋人。

两年前，黑子被人从一片爆炸过后的废墟中救起，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包括曾引以为豪的Level 4的Teleport能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黑子无法再走出阴影之际，那个名为临川若琴的人却突兀地闯入了黑子的生命。

黑子并不是那种随性的人。虽然平时姿态与说话的音调语气都优雅得令人着迷，但在另一个人还在时，初春还间或能从黑子脸上看到比憧憬依恋更强烈的爱慕之情。

但自从那场噩梦发生后，黑子就变得不再爱说爱笑。性格成熟安静并愈发冷淡起来，但这样的黑子却在见到临川若琴的一瞬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对方，即便彼此同为女性。

某个傍晚，在对黑子公然与若琴牵手接吻并频繁约会的作为忍无可忍的初春在黑子的高中校门前拦住了对方，继而狠狠扇了樱色双马尾的少女一个响亮的耳光。

「白井桑！你还要堕落到什么境地？！你还要活在自欺欺人的幻想中多久？！我承认、临川若琴是和御坂学姐很像，长得很像，性格也很像，甚至连能力都是电系相关。但她终不是御坂学姐。白井桑深爱的那个御坂学姐已经死了！已经回不来了！所以算我求求你好不好，不要再和这个替代品交往了！最后伤的会是你自己！」

佐天不忍再看下去了，慌忙拉扯住情绪失控的头戴花环的少女。然而、果然、还是没能扼住黑子那句从两年前开始就持续至今的问题。

黑子捂着红肿的面颊，再一次耐心而又冷静地问道。

「那么，请告诉我，你口中的御坂学姐究竟是谁？我为什么要把若琴看作她的替代品？」

初春沉默，佐天也跟着陷入沉寂。

许久过后，初春才递给黑子一只小小的硬盘，再不留恋地转身决绝离去。

黑子用手提电脑激活了那个硬盘里的东西。是资料，却占据内存十几GB。

黑子一条条浏览下去，鼠标滚动过那一张张完全陌生的照片，仿佛在看另一个陌生人的履历。

可是奇怪的是，看到最后一条，这个陌生人的档案里却出现了自己的名字。

「御坂美琴，原学园都市7名Level 5中No.3的Electric Master，通称Railgun。在两年前的学园都市入侵战中，与原风纪委员第177支部所属白井黑子在歼灭敌人时遭遇大规模核弹袭击。下落不明，根据事发现场的血迹比对和毁坏程度判断，应该已经在核弹爆炸的一瞬碳化死亡。被其操纵电磁屏障保护到最后的白井黑子身上只受轻伤，抢救后很快脱离危险，但因精神与记忆严重紊乱而被送往隔离中心治疗，一个半月后出院，但由原先的Level 4直降为Level 0。」

「黑子，我回来了。你在——」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黑子一怔，继而心慌意乱地直接扣上了笔记本。拔断电源线，黑子将硬盘径直丢入了垃圾桶。

若琴不禁微微蹙眉。

「黑子，怎么了？看起来很心慌的样子。」

「没什么。我很好哦~」黑子绕过桌案，伸出双臂紧紧拥住比自己稍高的若琴，半带着索求的欲望侵略般吻着对方那柔软的唇瓣，「来做点有意思的事情吧~若琴~」黑子微微地笑着，似挑逗般像若琴眨了眨眼。

若琴却闭上眼，有些不堪重负地应了一声＂嗯＂然后便解开彼此衬衣，然后相拥着坠入柔软的床榻，在对彼此身体的接触中感知这份背德的情意，任由堕落的汗水一点点滑落、洇湿床单。

那柔软的触感让人沉溺。可愈是下陷沉溺，感知到的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自己。

这样的二人世界，还能持续多久呢？这样与侵略无异的占有欲，又还能维持多久幻象呢？

在一切真相揭开序幕前，你还能平静地接纳我多久呢？

如果有一天，我再无法用这双眼亲自注视你，你是否会嫌弃我丑陋而空洞的眸，离我而去？

无人能回应。更无人知晓这样沉重的问题究竟来自谁的心底。

我唯独知晓的，只有你曾爱过的记忆，让我这般刻骨铭心。

漆黑的房间中弥漫着象征安睡的均匀呼吸。怀抱中那个人原本灼烧般的身体，在一次又一次的亲密与结合后渐渐恢复平稳的体温。

若琴轻轻掀开被子起身，伸手拽过枕边的衬衣遮蔽住自己赤裸的身体，然后便摸索着走入了浴室。旋开花洒，用冰水将所有情事后的痕迹与汗水都冲洗干净，水滴轻柔流过她愈渐成熟而拥有曲线的身体。若琴用浴巾擦干咖色的发丝，习惯性地照照镜子，确定那精心染出的咖色没有拽露出原本想要掩饰的发色。再次步入黑暗中，这一次她却蹑手蹑脚地走到垃圾桶前俯下身，翻找出了那枚被黑子慌乱时抛弃的硬盘。

将它插入藏在柜子中的PDA，若琴的掌心只是窜起了几许微微的蓝白电花，便已得知硬盘中的全部信息。

电系能力，有时简直是黑客的利器。

「御坂、美琴么，呵。」

若琴将PDA粗鲁地丢回抽屉里，倚靠在落地窗前，深褐色的眼瞳格外深邃地凝视着窗外、一片死寂的学园都市。

洁白的风车，在有着微风的夜晚轻轻旋转。记忆里，也曾站在窗口，凝视过这样熟悉的风景。

「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黑子。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苦笑着抬手，用电击将那枚硬盘中的数据彻底销毁，以她Level 3的能力。

沉默着做完这一切，若琴便再次钻入被窝里搂紧了黑子。挂在墙上的电子日历，无声地翻过一页。

还有一个半月，整整一个半月后，就将是2月14日，是黑子期待已久的、只想与她一起度过的一个节日。

但即便如此，在这样温暖的被窝里若琴却还是落下了冰冷的泪滴。不是幸福，却也不是悲伤抑或恐惧。

再哭的话，恐怕连这只眼也要彻底失明了吧？

没关系。

我还有电磁波。我还有可以感知你是否存在在我身边的能力。

我会保护你，会用尽全力守护你。所以、不用再想起那些可怕的过去了，黑子。

黑子醒来时，枕边早已没了那个人的气息。只是留在自己桌上的那一张字迹歪斜潦草的便签，仍存有若琴的体温而已。

黑子记得刚开始交往时，自己曾多次提及若琴这手难以入目的字体。但无论怎样嘲讽抑或是不满，对方都只是无奈地苦笑着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

【人不能总停留在过去。】

黑子还记得那时、刚踏入高中的自己有些不满地撇着嘴，露出不悦的神情。

【你这是在敷衍我么。好过分啊，若琴。】

但那个有着咖色短发、深褐色眼瞳的少女却只是轻轻抿嘴一笑，笑容里的温柔拥有让人沉溺的魔力。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黑子。】

黑子却因这一句看似无心的话语而忽然变得心悸，一时间忐忑不安地说不出一个词语。

这个语气，好像很熟悉。这道声线，也好像熟识已久。似乎、在哪里听谁这样说过。

但是哪里与谁都想不起来。只要回忆这个语气这道声音，黑子就会头痛欲裂，快要窒息。

究竟、我遗忘的是怎样的过往与曾经。

若琴却立刻起身绕过桌案，将黑子紧紧环入自己怀里，用她的额头轻柔地抵上自己的，目光里满是自责与担心。

【对不起。。。是我说错了话。黑子对不起。。。请不用在意。】

为什么、要对我用敬语。

黑子还记得自己那时近乎挣扎般推开若琴后，一脸错愕与凌乱的神情。

【不、你什么也没做错。。。】

然而即便这样说了，迎上自己的仍是那般受伤的深褐色眼眸。若琴转身轻启房门，默默离开，只留下一句话。

【没关系。当黑子不再需要我时，我也就不会再存在在这里了。】

那话语中的深意，黑子至今也无法明晰。她唯一懂得的只有，若琴脸上那抹总是这样温柔却受伤的笑意。

回忆被现实终结。

黑子拿起便签，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却饱含那个人风格的关心。

『早饭在冰箱里，热过后再吃，不然会胃痛。我有事，午饭不必等我。若琴。』

黑子不禁撇嘴叹气。

「真是的。才做完那种事就在一大早无影无踪么，还真是太过分了哦若琴。」

但即便这样抱怨，黑子却还是乖乖从冰箱里取出牛奶与那个人亲手做的火腿三明治，将牛奶加热、三明治放至常温后才开始每日惯例的早餐。

很好吃。若琴的厨艺总是很好的样子，虽然黑子也偶尔会看到那个人逗留在书店的炊事专柜，久久不肯离去的样子。

但黑子果然还是喜欢这样体贴温柔的若琴。为什么会喜欢上她并提出交往的请求，黑子都不记得了。

甚至连告白的先后次序，黑子都时而混乱得记不清。这大概也是两年前那场爆炸案后的后遗症。偶尔会在某个不重要的小细节上较真时，黑子就会觉得头晕目眩，记忆混乱得如同黑暗吞噬理智。

在被若琴发现自己的后遗症后，对方就不肯再让自己看任何过去的东西了。相册、课本抑或旧时曾用的手机都被若琴放入箱子中上锁藏起。

她不允许她再触碰那些记忆。

但在这样空虚的寒假里，黑子却还是想找些什么来做。然后、便再次无法抑制地想起了那封情书。

樱粉色的信封，浅棕如茶色的信纸。

黑子偷偷展开信纸，再次阅读。这一次，信的内容似乎明晰了——

是日记。

【12月24日。很想和黑子去过圣诞，可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对不起，黑子。】

【12月25日。黑子哭了，说是在宿舍里等了我一晚。很愧疚。对不起黑子的事情太多。我想要弥补也怕来不及。】

【1月1日。陪黑子出去逛街，因为手牵手而被误以为是情侣。其实做恋人也未尝不可。这大概也能解释为何我一直对黑子会有种想要去守护的朦胧感情了。】

【1月5日。和黑子变成恋人的事情传到了初春她们那里。大家都在祝贺黑子，却没有人来祝贺我么。叹气。明明我也是鼓足勇气才向黑子告白的啊。】

【1月20日。天气很冷。担心黑子执行任务时感冒而给她织了围巾，却因为上面有呱太的痕迹而被她嫌弃。真是的、以后再也不要给她织了！就算她掉到北冰洋里快要冻死，我也不要去救她。哼。】

【1月31日。家政课上给黑子烤了饼干送去，却看到固法学姐在给黑子包扎伤口的情形。很生气。多少次了，从不告诉我自己受伤的事情。而且宁愿让固法学姐帮忙，也不肯来麻烦我。一怒之下丢下饼干就走了。结果下雪了，差点没有变成雪人。被黑子追上后不再生气，被黑子吻过的地方在雪中很温暖。】

【2月7日。快到那个节日了呢。黑子在偷偷准备着什么。其实只要不是电脑配件之类的东西，我都会很高兴啦。就算真的是电脑配件，也只有哭笑不得地收下吧。我也想给黑子一个惊喜呢。】

【2月9日。为什么我到现在才知道那个该死的计划。还有五天。偏偏还是在情人节。说是针对黑子，其实本意就是想抹杀我吧？呵呵，你当我是谁。作好对动我的人的后果的准备了么。】

【2月13日。如果明天回不来了。这大概就是最后一条了么。所以提前写下吧。黑子，我爱你哦。礼物藏在常盘台花园的那个樱花树下。那里是你遇见我的地方，不是么？那个礼物的名字、就是——】

黑子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像是躲避瘟疫般迅速合拢了信纸，将它再一次丢入储物柜中锁紧。

为什么、会出现那个名字。

又为什么、会出现自己的名字。

这封情书，究竟出自谁？

黑子打开手提电脑，径直搜索了＂常盘台中学＂的地址。

她想要去一趟那里，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她已失去所有过去的记忆。

深夜。灯火通明的177支部。

初春在拼命敲打着键盘。

「有问题。」

固法学姐闻讯从一沓厚厚的报告书中抬起了眼眸。

「你发现了什么？」

「两年前那起惨案中很多无法解释的谜团。虽然说不清，但是这道奇特而隐蔽的光束还是让我发现了这个死角。」

初春指着放大了一千倍的近乎马赛克的图片一角说道。

固法却拿起另一张资料递给初春，面露沉重地扶了扶眼镜。

「比起这个。我听佐天说你前几天去白井桑的学校找过她了。初春啊，你也不是个孩子了，有些事情还是多为白井桑考虑一下吧。比起埋头找出两年前惨案的疑点，不如先关心一下她身边的这个人吧。」

言罢就将手中的资料重重拍在了对方掌心。

初春只是随意一瞥，眼瞳就不禁骤缩。

「怎么、可能？临川若琴这个人高中以前的所有资料短缺？」

「准确说，是有。但是我动用职权稍微调查了一下，发现之前的档案全部是伪造的。所以、等同于以前的经历全部是空白。」

初春极度震惊地起了身，被碰洒的马克杯中的咖啡，洒了一地。

黑子坐巴士抵达学园之舍。她早已从常盘台毕业，虽然完全不具有国中期的记忆了，但凭借是毕业生的身份仍得以进入了学园之舍。

大概、自己丧失全部能力的原因也与国中期的记忆全部紊乱消失有关吧。

凭着对信纸上叙述的地点的记忆，黑子很快便找到了那棵光秃秃的樱花树。

天气很冷、但黑子却还是摘下了手套。手套是若琴织的，上面有蓝色的云纹，很淡雅。黑子徒手挖着泥土，从冻得快要僵硬的土块中，她找到了那只小小的木匣。

心跳加速。

深呼吸，打开木匣。一切都在几秒内完成，定格。黑子不禁诧异地睁大了樱色的眼眸——

是戒指。一枚银色的戒指。

表面没有装饰，只有某人亲手镌刻的字符，仍旧那样清晰。

和信纸上的字迹一般秀丽

Mikoto Love Kuroko.

黑子不禁回忆起了那信纸上最后一行字，力透纸背，让人痛心。

【如果我回不来的话，黑子就请把它当作我吧。】

黑子终于知晓了那封情书，不、是日记的作者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