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分处此方与彼方的少女们
LOVE&PEACE机械维修店是清河镇特有的一道风景线，夸张的外形，奇异的用色，等等等等，皆是突兀却富有韵致，点缀在镇中的清河旁，很有几分大师作品的味道。
然而音与梦之家的成员却很简单，仅仅只有此刻在维修店店面后面的宿房里的四名少女而已。
既然四名少女是一家人，自然便会有姐妹之别。
大姐音幻梦，二姐音铃梦，三姐音流梦，最小的四妹则是......音绫梦。
一年以前，外出汲水的音铃梦发现了昏倒在岸边的音绫梦。
据她的“不完全回忆”说，当时被发现的小四妹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伤痕，就好像是被鱼鳞层层刮过似的。如果不是音与梦之家的三个人平常都喜欢去镇郊打水，享受这种古代的气氛和纯净的水源，真的不知道被独自落在那儿的音绫梦会遭遇到怎样的结局。
“看着都让姐姐我心疼。”
说这话的时候，音铃梦、音流梦、音绫梦三人都坐在客厅里。
音铃梦坐在小四妹斜前方，正将一根手指放到音绫梦的下巴上，将其挑起一个暧昧的弧度。
当然，和往常一样，与二姐相比反而显得比较成熟的三姐音流梦随即帮小四妹解了围。
一如既往的一记铁锅凶恶地砸在了生性跳脱的音铃梦额头上。
音绫梦脸颊绯红地躲开客厅里的二人，腼腆地跑到厨房里，躲到大姐音幻梦的身旁。
音幻梦已经在将最后一道菜盛好装盘，看到音绫梦过来，便带些责怪和宠溺地说：“怎么又跑过来了？不是说过了，叫你好好呆着不要到处乱跑吗？”
音绫梦撅起嘴说：“二姐和三姐又要打架了嘛！”
砰——
话音未落，两人的耳畔便不断传来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和冷若冰霜的还击。同时其中还间杂着物体撞击、落地，砰砰作响的声音。
“我是你姐姐你知不知道？！”
“知道。”
“知道你还打？你怎么敢打你姐姐？！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有胆子——你还打？！你再打？！呜！大姐快出来，流梦她欺负我！”
“白痴。”
音幻梦不理睬二妹的求助，却是看着努力竖起耳朵，屏气凝神，试图让情景在脑海中更生动一些的音绫梦，微微叹气。
是的，她只能听。
即便是耳边传来的声音如此富有生命的蓬勃和生活的安宁的气息，音绫梦的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经过小镇上的医师检查以后发现，虽然音绫梦身上的伤痕有深有浅，体内的脏器也受到了一定损伤，但以现在的科技来说，好歹还有痊愈的希望。然而她的眼睛却好似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光线刺激，恢复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这个结论得出后的两三天里，音幻梦常常可以看到自己的二妹和三妹会在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偷偷地写些什么，想些什么。
大概从第一眼看到绫梦的时候开始，我们就已经把她认定为家里的一个了吧。
这便是命运的相逢和天生的羁绊。
音幻梦护着音绫梦的肩膀，笑得惬意。然后一边解下围裙，一边走出厨房，看着满地狼藉的客厅，无奈挥了挥手。
“给我收拾干净......然后坐下来，好好吃饭。”
通常这种情况下，最后总是由她出马的。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毕竟，无论是天不怕地不怕，生命力和破坏力都极其强悍的音铃梦，还是拒人千里之外，冷傲无双的音流梦，唯一溺爱的是小四妹音绫梦，唯一尊敬的，却是大姐音幻梦。
如果没有大姐，就没有现在的她们。
因为她们能够加入这里，能够遇见彼此，能够成为互相的依靠的原因，却也是和小四妹一样，只不过是由音幻梦捡到，而又亲自抚养长大的。
确切数来，音幻梦是在十五年前捡到了七岁的音铃梦。又在十年前捡到了十岁的音流梦。
然而虽然已有十年过去，时间的刻刀却像是终于磨钝了一次，在三姐妹的身前败下阵来。
至少对于音铃梦和音流梦来说，大姐依然和最初见面的时候一样的纯净无瑕，走在青葱豆蔻的华年。
“哼！”
音铃梦狠狠瞥了音流梦一眼，却是毫不犹豫地重新坐了下来，收拾起屋子。
音流梦反而是默默地起身，走进厨房里去准备碗筷。
“真是像一家人呢......嗷！”
音幻梦轻轻地拿拳头敲了一下音绫梦的脑袋瓜，“本来就是哦，一家人。”
“嘻嘻。绫酱还没有把我们当做亲人吗？”
音铃梦发出恶作剧般的笑声，揉乱了音绫梦的头发。
“没、没有这种事啦！我最喜欢姐姐们了！”
被挤兑的音绫梦急得直跺脚，面红耳赤地争辩着。
“不要欺负绫梦。”
音幻梦刚把一张小木桌展开，音流梦便也走了出来，将手里的碗筷一一摆放好，然后不带表情地在大姐和二姐面前维护着小四妹。
“切，姐姐我才不跟你计较。”
音铃梦做了个鬼脸，抄起筷子便冲进厨房里，以一种极其神奇的姿势同时端了三个盘子出来。
她嗅了嗅扑鼻的香气，咂巴两下嘴，却不先动手，反而是夹了一筷子菜到音绫梦的碗里。
“绫酱乖，吃饱了就能把以前的事情想起来了！”
听了这句话，音绫梦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声音如此稚嫩和可爱的二姐，故意用这种成人的口气，实在是让她有些忍俊不禁，也有些心头暖意。
另外两人却是对视了一眼，可以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彼此的忧虑和无奈。
正如刚才音铃梦所说的......在那件她们尚不清楚的事件中受了重伤的音绫梦，不仅是失去了光明，也失去了从前的记忆。
凑巧的是，三姐妹对于记忆这种东西，哪怕再痛苦，再不堪，也从来都是信奉着忘却不如铭记的。
因为等时光冲走了铅华，最后剩下来的，总归是有些释然的美好。
所以，她们一直在为小四妹想着恢复记忆的办法。
场面稍稍有些沉寂。
而音铃梦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沉寂。
所以她马上翻出了几瓶饮料，忙不迭地给所有人摆上。
“不要这么沉闷嘛，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音绫梦还有些疑惑不解，音幻梦和音流梦的眼睛却是重新亮了起来。
大姐音幻梦伸了个懒腰，“是呢，在今天没有必要想那么多啊！”
音流梦对音绫梦解释说：“一年前，那个白痴找到了你。”
“喂喂喂，你这冰山三无女说谁白痴呢？！”
音幻梦无视了随时可能再次爆发的战争，面不改色地岔开话题，把饮料举起。
“那么，让我们在此举杯，纪念绫酱加入我们音与梦之家的一周年！”
“噢——”
四道各有特色的欢呼声响起。
一道充满氤氲水汽，清脆如琴筝。
一道像棉花糖般，甜甜的，软软的。
一道冷中含热，仿佛冰层下的岩浆。
还有一道......
充满了无尽的喜悦，与新生的希望。
但谁也没有发现，举杯和欢笑的同时，在音幻梦的眼中，还是有着一丝忧虑，和若有所思。
对音绫梦来说，或许的确是还有许许多多的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飘荡，在模糊的潮雾中若隐若现，时而翻腾，时而潜匿。但她唯一能清晰地记得，没有丝毫差错的，就只剩下了一个字。
这也正是为什么音幻梦要给小四妹起名为音绫梦的原因。
她记得的，只是一个“绫”字。
红绡彩绫的绫。绫罗绸缎的绫。
乐正绫的绫。
......
乐正绫觉得很火大。
这当然不是因为这次战术动作又失败了——事实上她很怀疑，即使成功了自己也不会兴奋，只会感到潮水般袭来的疲惫——而是因为竟然有人胆敢来打扰她的训练。
幻翼翼师的强大之处无需再言，值得一提的是，幻翼翼师的数量从来都是极少，仿若是这片天空都在不由自主地抑制这种力量，防止自己被穿行的气流撕得稀烂。每一个年代中，不管人类的科技是否进步，被发掘出的幻翼武装的数目都是大约固定在某一个水平线上，波动是有，但绝不会太大。
就好像现在整个南大陆上的上百亿人中，将全部的幻翼翼师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双手之数。
顺带一提，幻翼武装的来源除了远古遗迹之外，也是有很少的一部分，在上一个翼师逝去后并没有陷入沉睡，而是直接与下一人签订契约。这样的幻翼武装通常都是其中的佼佼者，甚至只需要一套就能传承下去，造就一个屹立在流年中，沐浴风雨而不倒的家族，乃至国家。
因此幻翼翼师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人类所拥有的名为核武的战略性武器，威慑作用和象征作用反而是要大于实战作用。
没有任何一部史书会记载，有平民能自由出入一个国家最秘密的军火库，能自由参观最恐怖的武器。
是以可以推见，有资格拜访幻翼翼师，敢于阻止幻翼翼师训练的，也必然不是常人。
走进房间来的，的确不是常人。
翠绿色的卷发披散在肩上，暖调的橙色服装给人无比的昂扬之感，脖子上挂着的红色护镜将锁骨半遮半掩，出乎意料的有些性感。
能与乐正绫站在一起而交相辉映，便可知来人是一位真正的美少女。
而她不仅美，且霸道。
“绫，陪我喝酒。”
对于乐正绫来说，这世间只有一人有资格唤她绫，但那并不是此人。
这世间也只有一人有资格让她陪酒......哪怕是陪睡也可。但那更不是此人。
所以她的心里忽的生出了些负罪感，好像仅仅是被提出了这种要求，就已然玷污和亵渎了某些她始终珍视的东西。
于是她不屑而轻蔑地啐了一声。
这是翼师训练用的房间。
房间很空，故而声音很大。
“我警告你绿毛，别逼老娘发飙。”
话一出口她反倒愣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学着那个妖孽说话了？
不远处摆在地上的长弓弓弦微动，似乎是向她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哼，绫，你总有一天会忘记那个女人，心甘情愿拜倒在我身下的。”来人听了乐正绫的回答，却是不以为忤，竟然是毫不拖泥带水，将手上拿着的酒葫芦喝了一口，转身就走，“等到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我会将整个南大陆作为给你的礼物。”
“第一，我绝对不会忘记天依，更不会背叛她。”
乐正绫的声音变得极冷。
“第二，我不稀罕你的礼物，哪怕是整片南大陆。”
冷而锋利。
“第三，你若再敢死缠烂打，用些无聊的手段，即使你是反抗军的首领，我也一定会杀了你。”
长弓不情愿地发出三声合为一声的弦鸣，可见杀之一字，实在不是说说而已。
翠绿发色的少女听了，却没有瑟瑟没有失神，反而是肆意地笑出声来，将香醇的酒水喷得一地。
“那个半龙半人的怪物女王想要杀我，你这个反抗军未来的第一翼师也想杀我，我做这个位置还真是不容易啊！”
“但是你也给我听好了，乐正绫。”少女踮起脚尖，蝶舞般转动着，倏然不见踪影，仿佛是融进了尘埃，只剩下一道充满桀骜意味的回答，“只要苍空之下还有阴影的存在，那么这世上，便没有人能杀死我。没有人。”
“因为我可是【影歌】的契约者，整个反抗军的最高首领啊......”
“我可是——”
“呲——轰！”
电子门间不容发地插进了少女话语的间隙，将其最后的宣告阻挡在了门外。
“古甜儿你再装就给我去死！”
乐正绫发泄地大吼一声，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
旋即她惘然地坐了下来，坐在地上，望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因为幻翼武装而与以前一样白嫩，她自己却知道上面已然有了箭矢般逼人的锋芒。
“我一定会变得更强大，用这双手去守护你所珍爱的一切......”
“但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真的好难啊......”
“所以说，快点回来吧......”
“天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