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夏秋交处两件事
从那之后又过了一个星期，音绫梦对自己的昏迷没有多说什么，似乎是将当时的情形忘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偶尔三位姐姐各忙各事的时候，她也会露出迷惘和不知所措的表情。
这天晚上，音绫梦刚要睡下，便听到房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咚咚”两下，有节奏的敲门声。
“我可以进来吗？”
是大姐的声音。
“嗯！我刚准备要睡呢！”
音幻梦推开门走进来，悄声地对音绫梦说：
“困吗？如果不困的话，陪我出去走走。”
音绫梦当然不会拒绝。
......
夜晚的清河镇，并不喧闹，只有灯光点点如豆。
天朗月明，星河悬空。凉风徐来，河水徜徉。
两位少女走在清河旁。
没有人说话，只有哗哗的水流声此起彼伏，使得夜晚反而显得更加静谧。
音绫梦知晓大姐一定不会做出无缘无故的事情，一定是有些东西要交待。但是出于最基本的礼节，她没有率先开口，只是默默地牵着音幻梦的手，任由她引着自己走在不知通往何处的路上。
音幻梦的脚步突然顿了一顿。
音绫梦有些猝不及防，然而即刻间就有一股柔软的力道从手指紧握的地方传来，将她的身体顺势一带，让她能够稳住重心。
“抱歉......”音幻梦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音绫梦的头，继而抬头望天，语调显得有些惊讶，惊喜，“要下雨了。”
“嗯？可是......”
话还没有说完，音绫梦就感觉到脸上有丝丝的凉意。
细雨如丝。
沾衣不湿。
“正好，运气不错。”音幻梦如释重负地呢喃一句，突然转过来，把音绫梦还算娇小的身子整个抱入怀中。
“啊！”
音绫梦发出一声惊呼，脸颊很快地红了起来，浑身的温度都在升高，将细雨的丝丝凉意尽数遮掩去。
“别动。”
音幻梦将唇凑到音绫梦耳边，声音近到能听清她的每一个音节，听清喉咙的每一点运动。
音绫梦身体里的肌肉尽数绷紧，又慢慢地舒缓下来。
“放松。”
依旧是两个字，缓慢又清晰，好听到让人想要逃开。
“不要想别的。去......听。”
听？
虽然看不见，音绫梦还是习惯性地选择闭上了眼，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去借助已然被吐息缭扰得敏感无比的双耳，去听。
尽管她还不知道，究竟应该听些什么。
如果有人能在空中俯瞰，便会惊觉，即使是还有如豆的灯光在亮着，但若是以两位少女所在的区域为中心画出一个不小的圆形，那么这个圆形中却是已经诡异地不见了任何人影。
甚至是连一只野猫，一只孤雁，一只蚊虫都没有。
是以只要忽略掉全身传来的触感，音绫梦便可以没有丝毫阻碍的，去聆听，去感知。
但此时的她怎么可能忽略得掉？
“我做不到......”
少女的声音隐约带上了哭腔。
“不要急，慢慢来。”音幻梦有些无奈，有些宠溺地将额头抵在小四妹的灰发中。
果然还是自己太心急了吗？
然而......
“要相信她......我相信绫梦。”
“绫酱一定可以做到的啦，安心。”
既然她们都这么说，那自己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那两个笨蛋妹妹......
一个竭力地平静，一个期盼地等待。
于是一切重归寂静。
......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
月过中天，逐渐被浓云隐去。
雨不见大，也不见停歇。
音绫梦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中，她可以听到风掠过大地的声音，可以听到流云轻移的声音，可以听到雨丝撞开空气的声音，可以听到......
“啊呜——再，再......”
“唔！”
音绫梦猛地惊醒，一下子从音幻梦温暖柔软的怀抱里挣脱出去。
“怎，怎么了？”
“我，我......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音绫梦嗫嚅着，音量渐小。
“我听到了，姐姐们的声音。”
音幻梦目瞪口呆，羞燥之意由头至脚，一阵眩晕袭上心头，有种自作孽不可活的挫败感。
那两个白痴......那两个白痴......
那两个白痴，一看到我和小绫不在家，就开始随便胡搞了吗？！
其实她不是没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她没考虑到的其实是，自己的小四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此种能力发挥到如此出色的地步。
第一次沉浸心神，能听到周遭五十米内风吹草动的声音，便算是天赋异禀。
可是音与梦之家距离这里超过两百米。
而且她刚才将音绫梦拥入怀中，更能察觉到小四妹的呼吸的急缓，血液的流速，心跳的快慢......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恐怕音绫梦已然超越了听风的粗浅境界，已然不仅能知道何处有风，更能知道风从何处来，将往何处去，甚至能分辨出各处风的速度。
脱离了大姐的怀抱，音绫梦似是有点冷意，战栗了一下，却是抬起头，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
“雨，要停了。”
音幻梦浑身一震！
因为她看到，音绫梦在迷迷糊糊中伸出了右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往空中轻轻一捏。
不带任何烟火气，三只手指只是极其随意地合拢，但却是有一滴雨珠恰如其分，不差毫厘地落在三个手指的夹持处！
音绫梦的手指便这样捏住了......一滴细微至几不可见的雨珠！
虽然这滴雨珠马上就随着手指滑下，滴落在地上，散落一空。但，它的确被捏住过！
“洛水氤氲，听风捏雨......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妹妹！”
音绫梦不解地偏过头，面向洋洋得意的大姐。
“走！”不待她提问，音幻梦就兴奋地一把揽过她的肩膀说，“我们回家！”
因为听觉变得比之前灵敏了不知多少倍，因为雨势淅淅沥沥地停歇着，所以她能听到，大姐在说完这一句话后，还小声嘟囔了一句。
“如果我回家之前你们还没结束的话，就等着给我跪一晚上搓衣板吧......”
刹那间雨停。
没有雨滴的浸染，音绫梦反而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
今晚的大姐，好奇怪，好可怕......
......
“搓衣板”事件之后三天。
姐妹四人漫步在清河镇的大街小巷中。
“姐姐平常都不用工作吗？”
想到了这点，音绫梦略感疑惑。
按三位姐姐的说法，音与梦之家的主打业务就是这家LOVE&PEACE机械维修店。
可是自音绫梦来到这里之后，姐姐们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从没有过工作的时候。
即使是出门，除了打水或者购置一些生活用品之外，就是像现在这样，四个人一起悠闲而惬意地逛街。
音铃梦故作惊讶地回应道：“怎么会，我们当然有工作啊，对吧？”
“是。”
音流梦难得没有反驳，反倒是十分认真，好像是生怕音绫梦会误解自己。
接着，音铃梦兴致勃勃地背诵了LOVE&PEACE机械维修店的工作时间表。
星期一，休息。
星期二，休息。
星期三，休息。
星期四，休息，接受订单。
星期五，休息。
星期六上午，营业。
星期天，休息。
听到星期三的时候，音绫梦的嘴角就开始不停抽搐了。
“订单？！”
她实在想象不出，会有怎样缺根筋的人来给她们店下订单。
“你以后就知道了......”也不管她看不看得见，音铃梦将手臂竖起来挥舞了一下，示意要她安心，“别看你大姐和三姐都一副只会吃喝玩乐的样子，二姐我还是挺厉害的......啊啊啊啊啊大姐我错了对不起嘛！”
不知何时走到音铃梦身后的音幻梦将顶在二妹脑袋上旋转了数下的双拳拿开，跟音绫梦补充说：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你二姐在某些方面还真是有些......嗯，傻人傻福？”
“是天才啦，天才！”
音铃梦揉着脑袋两边，不服气地抗议着。
“天才和白痴只有一线之隔。”音流梦扶了扶耳朵上专门戴上的淡粉色眼镜，“——BY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
“哦哦哦哦是那个吗？！的确好久没玩了？！”
音铃梦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便选择性地忽略掉了三妹对自己的又一次嘲讽。
“诶？什么？”
音幻梦和音流梦换了个位置，站到了音绫梦的旁边，解释道：“只是游戏而已啦。最初是你三姐偶然说出来的，然后你二姐也开始学着说了——虽然大多时候是她自己胡编乱造的。不过这样说话确实很酷啊，之前那段时间大家都是用这种方式交流的。”
“这种......方式？”
“嗯啊！”音铃梦在坑洼不平的青石板上蹦蹦跳跳，跑到了音绫梦右面，将她的手握了起来，“就是在说的话后面直接加上BY谁谁谁，不觉得很厉害吗？！“
“可是，谁谁谁又是谁啊？”
“《古今人物通考》你没有看过吗？”音铃梦惊讶地用另一手捂住嘴，顺带很不屑地朝音流梦瞟了一眼，“我说什么来着，没有我的话，仅凭某人独自写出的东西果然是卖不出去吧。”
“......”
音流梦恨恨地捏紧了拳头。
“流梦姐有写书吗？”
“兴趣爱好罢了。”
面对音绫梦语气天真的询问，音流梦倒是稍微感到了一点不好意思。
“你三姐是笨蛋啊怎么可能写出什么厉害的书来！”音铃梦不服气地晃了晃小拳头，“嗯，——BY琪露诺·⑨。”
“不要忘了，《苍空翼师的起源和发展》可不是你一个人写出来的！”
音流梦情绪激动地反击道。
“《苍空翼师的起源和发展》......”音绫梦突然停下来，抽出手扶住了额头，太阳穴隐隐作痛，“这个名字，我好像有印象......”
“难道说那个‘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历史学家和巡’就是二姐？”
“噗。”
音幻梦和音流梦同时笑得乐不可支，音铃梦却是史无前例地涨红了脸。
“求别说。”音铃梦双手合十，对大姐和三妹同时一躬。
“那本书是我们俩合著的。”音流梦完全不在乎二姐的诚意，“当时我用的笔名是巡，她却是一定要用‘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历史学家’作名头。所以......”
“呵呵呵呵。”
听到这种似乎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音绫梦也是不可抑制地掩嘴笑了起来。
“可恶啊！音、流、梦，告诉你我此刻的心情吧，我现在发自内心地想杀了你以报仇雪恨啊！”音铃梦跳到三人正前方，在大街上其他行人诧异的目光中，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音流梦，“——BY乔纳森·乔斯达！”
“砰！——BY锅。”
“执子之手将子拖走......——BY诗三百。”
熟悉的声音传来，音绫梦无可奈何地“看”着大姐和三姐配合默契地将事态影响降至最低，正准备跟上时，混在万千嘈杂信息中的一个声音却闯入了她的脑海。
她不由得一怔。
“怎么了？”
趁音幻梦拖走了音铃梦，音流梦悄无声息地回转来，走到音绫梦的旁边，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嗯......没什么，我们走吧。”
音绫梦摇摇头，甩去了某些突然浮现的模糊思绪，便和音流梦一起继续缓步前行着，追向大姐和二姐。
就在两人离去，淹没于人海中不久，刚刚音绫梦驻足的地方，一台橱窗里的电子屏幕又开始循环播放着整个南大陆的热点新闻。
其中有一条是这样的：
“反叛军首领古甜儿与其麾下翼师乐正绫的婚礼，将于十日之后举行......”
“帝国中，收到请柬的有梅尔斯女王、雅茗妃墨清弦......”
天音历二零四年，九月十七日。
夏火初逝，秋风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