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婚礼进行时
乐正绫看了看系在手腕上的便携式通讯终端。
天音历二零四年九月二十七日，上午十时整。
“这该算是个值得铭记的时刻吗......”
“当然了，历史会记住这一刻的！”
这几天一直挥之不去驱之不走的翠绿色卷发，在乐正绫的眼中就像是一团绿色的水藻或者浮萍，散发着闻不见的恶臭。
“哦，是吗？”
然而面对顶着这团绿色的水藻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古甜儿，乐正绫的态度却是极其的端正、优雅、贤淑。
就好像她此刻坐着檀木的椅子，双手恰如其分地放在膝盖上，头上的每一根发丝都整整齐齐，处在自己应该处在的地方，如同由最优秀将领所调配的军队，各得其所，各司其职，散乱而和谐，为了同一个目标共同奋斗。
这个目标当然便是营造出一个完美的乐正绫。
“绫，你真完美。”
古甜儿穿的是洁白的女士西装，领口随意地敞开，没有打领带，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地露出颈胸交界处惹眼撩人的锁骨。
乐正绫盯着古甜儿性感的锁骨，感受着左侧脸传来被手指轻轻划过的感觉，心里惘然地疑惑着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女人。
“绫......”
“怎么了？”
乐正绫挤出一个不算真诚但着实美丽的笑容。
“没什么，我好满足......”
古甜儿忽然伸出双臂，抱住了乐正绫。
以一己之力潜伏游走于南大陆东部，纵横捭阖，说服了上十名位高权重，根本无人想到会背叛的省督背叛帝国，不曾使她满足。
与其家族传承下的幻翼武装【影歌】完美地签订了契约，被誉为仅次于上一代那位传奇人物的“暗夜行者”，也不曾使她满足。
和帝国之主，体内流动着龙之血脉的梅尔斯·潘德拉贡对峙数次，分庭抗礼，从未落过下风，同样不曾使她满足。
武力、权势、器量、名誉......凭借自己的天赋和毅力获得这一切的反抗军首领，所期望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乐正绫既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所以她便谨记自己的身份，只是默默地伸出双臂，环上了对方其实并不如何宽厚，让人不解怎么能负担得起这一切的背部。
“抱歉，我只是......”
古甜儿松开手，抹了抹眼角。
“没事。”乐正绫心中的困惑在漫无际涯地疯长着，但她并未表露出分毫，仅仅是露出关切的神色，“好了吗？”
“嗯。”
古甜儿看到乐正绫的关切神色，反而是心中感慨，面上苦笑了一下，随即向坐在椅子上的乐正绫伸出了手。
十时十分。
因为钟表上的时针与分针恰好是指成了一个V字形，像是一个象征胜利和愉快心情的手势，又像是一只展翅翱翔，有奋发之感的飞鸟，所以人们常常喜欢在这个时间段里做些喜庆或者轻松的事情。
而就在今天，天音历二零四年九月二十七日的十时十分，却是有一件让南大陆上无数人感到喜庆，也让无数人反而感到不轻松的事情发生。
乐正绫吞咽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便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古甜儿的手心里，随着她轻柔的拉力站起身来。
十时十分已到。
“走吧，我们的婚礼......开始了。”
......
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缓缓响起。
婚礼是在露天举行，参与婚礼的人有各自的亲属和朋友，但更多的是没有见识过如此盛大场面的平民。
既然没见过，自然就不懂何时该肃静，何时该欢呼。
但在他们的心中，将自己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的古甜儿找寻到自己的真爱，步入婚姻的殿堂，那便是值得欢呼一天不停的大事，好事。
所以就在古甜儿和乐正绫一齐出现在众人面前，走上一条长达百米，通往充当教堂的广场的红地毯的瞬间，欢呼声就响了起来。
于是就在庄严肃穆的音乐中，在欢呼的人海中，古甜儿挽着乐正绫优雅地走过扎成束的无数鲜花、气球、彩带。
乐正绫机械地走着，机械地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她之前没有对婚礼的步骤过多关注，而古甜儿给她的原话是，“我要让你一生都记得这个日子”。
竟然真的就要结婚了吗......
乐正绫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周围的人群，她本性对于被簇拥该是兴奋和享受的，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忽然生出了一种荒谬绝伦，十分想要立刻甩开古甜儿的臂弯，想要飞速逃开的感觉。
坚持住——
乐正绫的心中翻涌着恶心的呕吐感，就如同已经知道了自己在做一个噩梦，却还不能马上醒来，要继续做完这个噩梦一样。
等到预定好的十名烈翼翼师带着十种不同颜色的光圈飞过，在空中留下了十种不同颜色的痕迹之后，沉浸在某种不明不白的情绪中的古甜儿，终于是察觉到了身边少女的不适和低落。但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维持着长短不变的步伐，不急不缓地继续向广场走去。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嘴角却是往上又扬了一扬，使得原本纯粹喜悦的角度，有些诡异的变了味。
......
乐正龙牙在广场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座位里占有一席。
他的旁边，是龙木山人的领袖，也是他如今的人生导师，端木青山。
两人这时都是将目光投射在朝此处走来的新人身上，双手有节奏的击着掌。
乐正龙牙盯了乐正绫一会儿，便把头向端木青山那边歪去。
“老师......绫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
“依常人的眼光来看，不管是站在龙木山一员的角度，抑或是站在她自己的角度，这样的选择自然是正确的。”
“可是为何我见她这几天都很是有些闷闷不乐呢？”
乐正龙牙叹气，倒是有些明知故问。
“大概是你对她太过亲近，对她出嫁这件事有些抵触，产生了错觉吧。”
说完这句话，端木青山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惊得旁边几位反抗军的高层皱起了眉头。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位卸下了肩头的担子，身体逐渐有所好转的老人的快乐，只是因为看到了平素里一直以处变不惊和善于应变著称的得意弟子，罕见地露出了尴尬和羞赧的神情。
“老师，我可是说正经的。”
“好好好，说正经的。”端木青山有些洋洋自得地摇了摇头，表情却是严肃了起来，“说正经的。正不正确，是人间的事，是所有人的事，我们管不了，因为若是大多数人说正确，即便是不正确，也就成了正确。你想问的，其实并不是正不正确，而是值不值得。”
乐正龙牙无力地垂下头。
“是。我觉得不值。”
端木青山将手拍上他的肩膀，说道：“值不值得，终究还是她的事，不是我的事，也不是你的事。既然她现在站在这里，自然就是认为值得。她认为值得，你作为她的哥哥，就不要替她不值，不要让她觉得我们这些亲近的人成了她的阻碍、心障。你学东西快，这一年我也带你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事物，所以你现在经历过的东西或许的确比她多，那么想到的东西便会更多。想得多了心思就杂，绫是个单纯的人，你不要拿自己的价值观去影响她，哪怕你是他的哥哥。”
说到最后，这位对乐正绫一向喜爱和宠爱的老人话语中已是带上了几分严厉的教训的口气。
“是。”
乐正龙牙又是长长一叹，把身子一仰，双手背过去抱住头，望着天上色彩斑斓，交相辉映的痕迹发呆。
天上的流云被翼师飞过掀起的疾风吹动着，他的心绪也似乎是在随之飘飞。
老师你也太惯着她了，就知道拿我开玩笑......我当然会替她不值了，我难道没有资格替她不值吗......那个古甜儿我又不是没有见过，整天穿得那么暴露，语气又媚，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女孩，她以后要是出轨了我家小绫怎么办，我们家就我们俩，哪比得过别人拖家带口一大帮子......乐正绫啊乐正绫，你现在真是什么都不跟你老哥我说了，憋不死你啊......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这丫头才多大，就要结婚了？！我这么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人都还没有妹子啊！
其实这也是开玩笑，此时的乐正龙牙有着烈翼翼师的身份，又有率领部队打赢数次小规模交战的功绩，更重要的是长相着实不差，要说没有怀春少女芳心暗许，没有粉红色的情书和情愫，那绝对是假话。
不过对于某个一心放在自家妹妹身上的青年来说，这种东西实在是有点多余得占据脑容量。因此他现在抱怨自己没有妹子，实在是很讨打的事情。远的不说，要让乐正绫知道自家老哥又开始不知廉耻地自诩为单身贵族，最大的可能就是一箭射向他的裆下，让他从此没有后顾之忧。
寂寞地望着天空的流云，乐正龙牙的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
......
“这是怎么回事？！谁能给我一个解释？！”
一间巨大的监控室中，许许多多的窗口本该在屏幕上有序地出现又消失，然而此时此刻它们却是尽数出现，窗口里尽数是一个同时令人感觉疯狂和妩媚的上挑的嘴唇。
布兰登双眼通红地拉开了衣服的领口，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燥热。
他原本是位高权重的一郡的郡督，而现在则是反抗军的数位巨头之一，主管情报的工作。
手中有着这样一张如同帝国那边的天监院一样的大牌，这一年来布兰登可谓是春风得意。
但这时的他却是感觉不到丝毫春风，反而是在这个通风极好的房间里觉得越来越热。
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滚落，落在他的副手的脚边。
“很抱歉大人......恐怕我们已经无力回天了。”
回荡在房间中的嘈杂刺耳的警报声，都没有这一句话来得让布兰登更加震撼和惶恐。
“怎么会，我们还可以......拦截！对，我们还可以联系巡逻队拦截！”
副官怜悯地看着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一个青春靓丽，有着翠绿色短发的倩影。
大人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即便知道对方恐怕不会在这个位置上待多长的时间，但这位副官还是风度翩翩地回应说：
“不好意思，即便是最近的巡逻队，赶到那里恐怕也需要十分钟。而对方还有两分钟的距离，就可以到达......婚礼现场。”
“这不可能！我手下的情报人员不可能漏过这样一条大鱼！”
望着歇斯底里叫喊着的布兰登，副官的眼睛深处有了一丝厌恶，继而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布兰登愣了一下，旋即好似明白了什么，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却没有去找自己副官的麻烦，而是继续指挥着手下的人恢复系统，四处联络，为自己寻找可能存在的最后一线转机。
副官走出了监控室，点燃了一根烟，远远眺向西北方。
那是领袖举行婚礼的方向。
“大人亲自出手，你哪里还有机会躲过一劫？”
他思忖着自己那个喜欢装模作样的上司此刻焦头烂额的样子，不禁快意地猛吸了一口，又向着视线延伸的方向扬了扬手。
“祝，新婚愉快。”
......
一条百米多长的地毯，古甜儿和乐正绫就走了足足三分钟。
乐正绫脑中回荡的就只有一句话。
其实没什么意思。
“到了。”
古甜儿目不斜视地对她说道。
她们终于迈上了广场的地面。
婚礼已经进行过半。
乐正绫看着站起来鼓掌的双方亲属，把那句话在心里又重复了一次。
真的，没什么意思。
突然地，她看到乐正龙牙还靠在椅子上望天，并没有随着众人一起站起。
哈，看老哥那个傻样，不会是睡着了吧？
然后，这样想着的乐正绫便有些不解地看着一跃而起的乐正龙牙，一边疯狂地向她招手，一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向这边跑来。
喂喂喂这可是你妹妹的婚礼啊......不是吧，莫非你要抢亲？
少女不解地看着向这边跑来的哥哥，不解地听到四周的欢呼声变成了惊恐的尖叫声。
“绫，快跑！”
明明在耳边，却似乎是隔着很远地，响起了古甜儿惊慌失措的声音。
乐正绫不解地看看她，古甜儿的背面是耀眼的太阳，看不清她的表情。
然后她终于知道，原来不是隔得不够近，而是有一股更大更吵闹的声音将其余声音全部淹没。
那是机械的轰鸣声。
什么嘛......原来是翼师吗？
少女恍然大悟地抬起头。
一个因速度太快而只剩轮廓的黑影飞临到乐正绫的面前，身后的双翼一震，停下了其下坠之势。紧接着手中的长枪便如雷如电般，用力刺下！
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眼中的画面似乎都有了一瞬间的定格。
打破了这定格的，是乐正龙牙一声盖过了长枪破开空气的穿刺声的长啸。
撕心裂肺。
“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