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箭与暗箭、龙怒
“绫！”
音波在空气中传播。
音波的速度本就极快，而在乐正龙牙仿佛是要把胸腔中所有的空气都挤压出来的嘶吼下，这声长啸便传播的更快。
然而还有一样东西比这声长啸更快。
那东西便是光。
从天而降，挟风雷之威猛力刺出长枪的黑影蓦地一惊。
长枪的枪头处传来一股庞然的阻力，即使他竭尽全身的力气也无法将其再按下分毫。
几乎同时，有光映入他的眼帘，让他的视线似乎都带上了炙热感。
赤红色的，火光。
“啧啧，老娘只是想安心把这场婚赶快结了而已......你们，有完没完？”
语气中有终于忍受不住的愤怒，与迫切想要解放束缚的欣释。
黑影原本顿住的双翼立刻向前扑扇，将他的身体往后带了几十米。
被气流的扰动而激起的沙尘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落回地面。
一个燃烧着的身影却是于地面上缓缓悬浮升起。
乐正绫伸出右手的食指，伸进了刚才卡住枪尖的三道弓弦中。
弓弦异常紧绷，如调好的琴弦。
轻轻一拨。
琴弦骤然鸣响。
火光骤然喷薄。
而乐正绫体内的神经冲动则是骤然兴奋，赶在所有人来得及反应之前传导到了【赤火凰】之中。
接着，少女便以无与伦比的加速度冲天而上，带起无数四散而溢的火舌。
有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的民众迷惘地接住了从天而降的，一片半黑半白的绸子碎片。
从边角复杂的纹路上，可以想象出它完好无损时美丽而华贵的模样。
就在几秒钟前，他们还在对它赞叹不已，羡慕不已，祝福不已。
而此刻它已成灰。
黑影在不停地后退，但乐正绫却是愈飞愈疾，愈飞愈裂；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愈来愈近。
她嘴角挂着恣意的笑容，一把扯下身上最后一点被烧焦的婚纱。
长弓横起。
“给老娘纳命来！”
......
“咚！”
弓弦弹动的声音，竟是如同重锤击打在了鼓面上，发出十分雄浑的轰响。
很清晰地，就在弓弦振动的地方，有一圈无色扭曲的气体的湍流漩涡爆开。
弦响，箭至。
就在射出这一箭的时候，乐正绫还在那黑影下方十米左右的地方。然而黑影却是震惊地发觉，这枝箭竟然是如流星一般，从更高的苍空降落而至。
就仿佛是重复刚才他对面前这名少女所发出的攻击的一样。
但他也仅仅是震惊，没有任何担忧和害怕的情绪产生。伴随着一声狞笑，长枪迅速地旋起，像倒立过来的飓风龙卷，迎上了从苍空降落而至，如流星般的羽箭。
下一刻，飓风与流星悄无声息地碰撞在了一起。
不是两者不够强大，而是因为两者太过强大，一瞬间将周围的空气压缩成了凝固，使得声音无法传出。
黑影又是一声狞笑，原本尚未持枪的左手捏在了枪柄上，第二次加力！
他已然看出，刚才自己的攻击失败，并不是对方作为如此年轻的幻翼翼师，强横到了什么境界，而是利用了幻翼武装那几乎无物可破的特性，利用弓弦的间隙将枪尖卡住，仅此而已。
所以他夷然不惧。更何况这一箭再如何借下落之势，终究不可能自己产生动力，那便是无根之水，不可久持。
正如此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枪尖马上就要将这枝羽箭挑飞。
但在枪尖与箭簇的激烈较量下，即便是作为顶尖的烈翼翼师，他也无法看清那隐藏在光晕后的羽箭的全貌。
他便更不可能感觉到，这枝羽箭箭杆上有白色的符纹亮起。
在翼师的世界里，对于能在一秒之内飞越百米，做出数个战术动作的人们来说，时间是无比奢侈的东西。
拉弦，放箭，枪尖对箭簇，这都是发生在一个眨眼间的事情。
是以就在黑影马上就要挑开羽箭，要反攻自己的时候，乐正绫还没来得及射出第二箭。
她也并不准备立刻射出第二箭。
她只是舔了舔朱唇，再次像抚琴般抚过了手中长弓的其中一根弦。
此时她抚过的，是白弦。
而她射出第一箭，用的也是白弦。
羽箭的尾羽突然燃起一簇小小的，纯白色的火苗。
这火苗太过微小，箭杆对于它，都可算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然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等黑影察觉到燎原之火的形成，已经太晚。
火苗好奇地舔舐了一下长枪的枪尖，却是感觉这味道太过难吃，使得它出离地愤怒。
于是下一个瞬间，愤怒的白色火苗陡然膨胀，膨胀，再膨胀！
直到天空中爆出一圈又一圈，仿若花瓣的层层叠叠的纯白色火环。
【鸿鹄·燎原】！
......
古甜儿也是幻翼翼师，她所契约的【影歌】甚至曾经在黑暗世界里立下过不世功勋。
但她此刻动也不动，只是仰起头，像在场的所有普通人一样，望着天空中激烈的战斗。
不仅仅是她，刚才还在做飞行表演的烈翼翼师们，闻讯赶来的护卫队，没有一人有想要上去帮忙的意思。
“真美......”
古甜儿太息一句，忽的将头转向了在场的众人。
一环小小的暗色光圈蓦地出现在她嘴边，如麦克风一样，将她的声音放至最大。
“南大陆的人民啊！”
沉浸在激动、惊讶、担忧、难以自持......等等情绪中的所有人都看向了她，这位反抗军的最高领袖。
“我，古甜儿，曾经许诺过，要带给你们和平，带给你们自由，带给你们生活的希望与正义的光明！”
“我们距离那个终点，已然不远。”
许多人只是听到这里，眼中就开始闪烁着泪光。他们现在站在这里，就是对此最好的注脚。
“事实上，就在半个月之前，我去过一次帝国，与那位女皇陛下进行过一次交谈。”
四周的议论声还没有完全响起，古甜儿就紧接着说道：
“在那次交谈里，我本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为了避免更多的战争、流血、牺牲，帝国将会承认我们为芙兰联邦，将整个南大陆对半而治。而我们，也会对帝国保持应有的尊敬和平等的态度，对那里的人民徐徐再图帮助。”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帝国的女皇陛下会信守她的承诺；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帝国的官僚会停止他们的贪婪和野心；我曾经天真的以为！”
“我也可以暂时休憩片刻，可以暂时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拥有自己的爱情，与那些小小的幸福！”
古甜儿的手指高高指向天空，引导着人们重新看向那不停爆开流光的战斗之处。
“然而！即便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不，应该说恰好是在这个时刻，那位女皇陛下反而是派出了刺客，想要刺杀我的新娘，想要毁灭我最珍爱的女性，想要摧毁，我一生的幸福！而如果不是因为我亲爱的绫，正好是一名英武而强大的幻翼翼师，此时的女皇陛下，想必已经在手舞足蹈，欢庆成功了吧？”
“我的朋友们，我的家人们，我的支持者们！告诉我，面对这样的威胁，面对这样的恶意，你们，是否还能忍受？！”
并不整齐划一，然而声势极其宏大壮阔，极其震撼人心的“不！”像潮水一样响起。
“我绝不能忍受！我们，绝不能忍受！”
“既然那些该死的帝国狗还将我们当成盘中之餐，当成可以随意拿捏的玩偶，那么就让我们用铁与血，用飘扬的战旗告诉他们，即便我们只是一根骨头，也能崩掉他们满嘴的狗牙！”
古甜儿缓缓地飞了起来，面对全场的人托起双手。
“让我们，反攻帝国！”
几近失控的海啸般的应和声，终于响起！
然而这些眼中燃烧着狂热的民众们没有发现，古甜儿嘴边的暗色光圈小幅度地抖动了一下。
这次，她的声音没有再传出去，甚至连嘴唇的翕动都被遏制在了最小的程度。
“该结束了。”
......
黑影其实并不黑，他只是穿着一身黑衣，又在脸上蒙起了黑色的头套。
但此刻他的身上还有白色的火焰在燃烧，便使得他看起来像一只瘦削的熊猫。
乐正绫略微急促地喘息着，却还有闲心想这种东西。
于是她不禁笑了起来。
黑影愣住。
【鸿鹄·燎原】虽说是用上了纯白色的弓弦，但毕竟只是三弦中的第一弦，而且其效能更偏向辅助和大规模的杀伤。
正如黑影身上如跗骨之蛆般无法灭去的火焰，其实对黑影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持续性伤害。然而每一个顶尖的烈翼翼师，都经历过不知多少场战斗，更何况是黑影这样，能以烈翼武装强行对撼幻翼武装的王牌中的王牌。
是以这跗骨之蛆般的白炎再痛苦，也妨碍不了他依旧流畅的动作，阻碍不了他依旧冷硬的心灵。
就算是乐正绫狂风暴雨般的射击，羽箭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袭来，他却总能找到破绽，用长枪或挡，或挑，或刺，将其全部拦截。
射不到人的弓手，自然便处在了下风。
所以黑影不解，这个少女明明已经被自己压制在了下风，还有什么可笑的。
但是随着底下传来的怒吼声、咆哮声，他却仿佛是被震撼住了，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停滞。
乐正绫狐疑地看着他，警惕地再次握住纯白色弓弦。
黑影脸上唯一露出头套的那双眼睛中，忽然出现了释然的意味。
“小姑娘，你的空战技术，着实是很差呢。”
“额！”
虽然是敌人，但敏锐地察觉到这苍老沙哑的话语里反而是没有多少嘲笑的意思，乐正绫便只是不安而尴尬地扭动了几下身子，继而发现这似乎并不是害羞的场合，马上重新摆好了战斗姿态。
“哈哈哈——咳咳。”黑影笑的太急，被风灌进嗓子里，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翼师的类型有很多种，你却是适合像炮塔一样，作为固定输出的火力手的那种。我虽然没有当过幻翼翼师，不过我至少也知道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如果不能扬长避短，而是想着面面俱到，恐怕结果反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乐正绫有些不耐，有些无奈地摊开手说：“你到底想干啥？”
黑影平复了下，淡淡地回答道：“来吧，最后一招，结束这场战斗。”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长枪上便冒出了暗色的光芒，这暗色介于紫色与黑色之间，动人心魄。
乐正绫抓住弓背一转，右手扯开第二根弓弦。
金黄色的弓弦。
“那么，受死吧！”
黑影的杀气重新浓烈起来，身后双翼扇动，使得他像电光一样飞驰而来。
他们本来便是中途停战，相距不会超过百米，这个距离对弓手来说，相对危险。
然而乐正绫没有放箭。
说好是最后一招，那就是最后一招——要是放了一箭没射中怎么办？
乐正绫的手很稳，没有任何颤抖。但她还是抓紧这个空隙，做了一个深呼吸。
一呼，六十米。
一吸，三十米。
然后睁眼——
两人近在咫尺！
乐正绫冷冷地注视着闪烁着暗色光芒的枪尖，手指终于松开弓弦。
一枝堪称小巧与玲珑的羽箭在弦动的刹那凭空凝聚而成，向黑影激射过去。
乐正绫有着极其强悍的弓箭天赋，又经受过了艰苦的训练，此时此刻又是尽可能瞄准了最长的时间，按说这一箭绝没有失手的道理。
然而黑影只是象征性地虚晃了一下，便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竟是就这样晃掉了对方的攻击！
小巧玲珑的羽箭速度比一般羽箭更快，片刻间就脱离了黑影的视野，不知去了何方。
压力太大，她失手了！
黑影心中立刻做出了判断，枪尖不迟疑地扬起。从暗色光芒亮起之时，就一直在从枪柄往枪尖汇聚，渐渐变得浓郁、粘稠，直到此刻，扬起的枪尖上的光芒就像是液体一般在游动着。液体般游动的暗色光芒猛然爆发！
明明是暗色，却让人有种睁不开眼睛的错觉。然而乐正绫虽然闭上了双眼，身体被光芒灼到的其他地方，仍旧是瞬间便有了腐蚀的痛感！
但还没有完！
黑影将长枪一抖，再一抖，光芒便由原本的四散爆发状，慢慢向中心枪尖的那唯一一点再次汇聚，看样子，竟是要直接汇聚成一条细长的光柱，穿透对方的身体，穿透面前一切的障碍！
对面的少女咬牙睁开眼，匆忙地做出了一个后空翻接S型路线，蝴蝶一样地上下翻飞，煞是好看。
黑影未有半分心软，他只是冷静地预判着对方下一步的位置，然后......长枪枪尖一指！手指粗细的暗色光柱划过长空！
暗色光柱的速度比起真正的光也慢不了多少，眼看就要恰好穿透对方的胸口。然而就在胜券在握，生死已分的时刻，黑影的心中却闪现过了一丝警兆。
有问题！
黑影下意识地转身，却不曾想这警兆来得，迟了！
在他的身后，一枝小巧玲珑的羽箭不知从何时开始，便像隐于暗处的鬼魅一样，静静地悬浮着，好像是一只充满嘲讽的眼眸！
“嗤。”
羽箭动了，没有留下任何悬念，箭头直接刺进了他的身体中，进而释放出一股强大的能量波动！
黑影努力地转过头去，看到那少女整个右臂的装甲都破碎开来，显露出一个骇人的洞口。但他看的更清楚的，却是少女强忍痛楚，向这边露出了一个抱歉的表情，勉力拨动了一下弓弦。
超过半数没入黑影体内的小巧羽箭，从尾羽开始蔓延起一阵金黄色的光芒。
而它传导进黑影身体里的能量波动，更甚十倍！
“嘿，好一个厉害的小姑娘......”
说完这一句，黑影便眼前一黑，颓然地失去了意识，从空中往下掉落。
他全身上下数个地方的血肉突然开始向外凸起荆棘的痕迹，如不知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而接下来，在下面的民众仰望苍空的眼里，他们便只看到，于那流云之中，有一顶巨大的，金黄色的荆棘火焰皇冠，凭空绽放！
【鹓鶵·鬼棘】！
......
当看到金黄色的荆棘火冠凭空绽放时，梅尔斯·潘德拉贡已经捏碎了四五个华贵的琉璃酒杯。
墨清弦安静地坐在一旁，有些赞叹这残酷的美丽。
然后她偏过头去，对芙兰的女皇劝慰道：“失败了就失败了吧，没什么好生气的。”
“哼！”梅尔斯抓起桌上的酒瓶，痛饮一口，说，“若真是本王下的命令，那么失败了，本王自然会认！”
“啊？”墨清弦惊讶地捂住了嘴，眼中闪过寒芒，“那么说，是有人擅权......”
“调动一个顶尖烈翼翼师，让他去送命？帝国没有人敢这么做！也没有人，有能力这么做！”
梅尔斯的瞳孔突然变了，从普通人的圆形，变成了散发出无尽恐怖气息的竖瞳，瞳孔外一圈游走不定仿若雷霆的金黄色波纹，竟是比屏幕上的荆棘火冠，更加耀眼！
“只有一个解释，是那个女人自己使出的诡计，不惜牺牲了一名烈翼翼师，也要煽动起他们那边本来已然平息下来的战争情绪，来......”想到古甜儿像神射手般直指靶心的演说，女皇陛下的语气显得更加狂躁，“反攻......帝国！”
“那么，她说之前来过帝国，也是......”
“这正是她高明的地方！”梅尔斯握拳，重重捶在桌子上，使得被捶击的地方顿时有了裂痕。
“她，的确来过！然后毁约的，也是她！”
墨清弦瞬间懂了。
她撩了一下鬓发，下意识想起的却是乐正绫那狂风骤雨连绵不绝的箭术。那位少女经此一役，必定会变成另一边的英雄。而她的战斗技巧虽然还稍显生涩，但只要再经过几次生死的磨练，也必定会变成战场上的杀戮兵器。
“走吧。”
梅尔斯关掉了屏幕，站起身来，对墨清弦伸出了手。
“不管她们俩有多么强悍，只要有我在，接下来的时代，依然属于帝国！”
墨清弦看着自己挚爱的青梅，终于确认以前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已经完完全全找不到了踪影。
现在有的，只是一位体内流淌龙之血脉，眼瞳闪耀金色雷霆，胸中宏图无尽，此刻怒火焚天的帝国之主——
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