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02 生存解析
在与往日没什么不同的经历了被害妄想与臆想之后的夜晚,我在自己家中与一只活着的鬼相遇了。
此刻她正栩栩如生地坐在我对面,全身未着寸缕,举止落落大方。
「いきてる……啊。」
我再一次念起她的名字。
实在是想要确认,所以念出了声。
「我的名字有那么好听吗?竟然让你念完一遍又一遍。」
她端坐在沙发上,双手扣起放在腰前。那真是极其淑女的坐姿,如果她穿上一身干净漂亮的学生制服我准要怀疑她是从某个轻小说里的女子学园中走出来的人。
「不要误会,我只是在确认罢了。」
「嗯,这样啊。」她应着,然后伸手拿起我放在茶几上的便笺纸和笔,在上面写了她的名字。「伊岐晃——汉字是这样的。」
「嗯,了解了。」
和一个「鬼」这样面对面交流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她真的是鬼吗?即便我已经用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超凡适应力接受了「这是鬼」的设定,关于她的疑问却一个都没少。
「客套话先不说,我有几个问题一定要问清楚。」
「嗯,问吧。」她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让她看起来反倒像是这屋子的主人了。
「你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啊呀,开口就问这种让人悲伤到不愿回想的问题啊。」
「你的表情看上去可一点都不悲伤。」
「嗯哼……我忘记了。」
「诶?忘记是……怎么回事?」
「醒来时就已经在这间屋子里了,当时你刚洗完澡——对对,就像今天这情景呢。你刚洗完澡,光着身子站在客厅里像大叔一样咕咚咕咚地喝着牛奶。」
诶?!我做过那种事吗?!我做过那么不注意形象的事情嘛?!
「你做过的不注意形象的事情很多呢。在家里你可是毫无形象可言的哦。沐浴之后光着身子走来走去是很常见的事情。开始时害得我超害羞的,后来看多了也就无视掉了。啊,不过说起来,像今天这样近距离观察倒是第一次呢,以前我可都是躲得远远的哟。」
为什么会提起这些让人无地自容的事情!再说在家里随意一些放纵一些有什么不对!只要不在外面光着身子到处走就完全没问题啊!话说连这种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说很久之前就住在我家了这件事也就变得完全可信了啊。
「你、你不要把话题扯得那么远,我问你什么你就用最简单的语句回答即可!」
「哦,好吧。」她摊了摊手,一副话没说够的欲求不满表情。
「你住在这里有多久了?」
「之前不是说过了嘛,三年哦。」
三年……这样说来,应该就是在我住进这里没多久之后,她便也入住了?
「嗯嗯!」她点着头,回应着。
我看着她微笑点头的模样,察觉到一丝怪异。
说起来,刚刚被她按在地板上动弹不得、甚至说话都成问题的时候,她也是很快便回应了我心里所想的事情……
也就是说……她,会读心?
「不不,并不是读心那种超能力哟。」
「诶?!」这不是连我刚刚正在想的都读到了嘛!
「都说了不是读心那种超能力。只是能知道你在想什么而已。」
「我觉得二者根本是一回事吧……」
「亏你还是擅长做各种设定的策划,理解力和想象力比我认为的还要低很多啊。如果要简单说明二者的区别,那就是——一般说来读心是能够无差别发动的能力,只要对方有人类的思想,都能被读到。至于我,只能获知你的想法而已。」
获知我的?仅限于对象是我时才有效的读心术?
「最初时做不到这件事的。大概是住在这里四个月后,有了获知你想法的能力。依我猜想,是因租客和户主之间的关联让我有了这种能力。」她这样解释道,同时换了个看上去放松些的姿势,气场立刻从女校走出来的大小姐变成了废萌的女子高中生。
「租客和户主啊……」我摸了摸下巴,点头表示赞成她的猜想,同时——「租客的话,是不是该把三年的房租结算一下?」
「你关注的是这种事吗?!再说你不是会计较金钱的人吧!」
这话说得像是我多财大气粗一样。
「我只是活跃一下气氛。」
「……」
「抱歉,冷场了。」
虽然满肚子的问题,却不知道从何问起。和其他人交流时也会这样不小心就把场面搞冷掉,因为这个很多次怀疑自己不是做策划的料。
「不知道从何问起的话,干脆我来自顾自的回答吧。」
「……什么意思?」
「反正……你想问的是什么,我都已经知道了。」
「因为能够获取我的想法,所以都知道了吗?」
「正是如此。那么从我的存在本身讲起吧。」
「洗耳恭听。」
「在开始说明之前,可以帮我冲杯咖啡吗?你每天都像个瘾君子一样去喝上两杯的那种就可以。」
……就算你不加上后半句,我也知道你指的是哪种。再说,速溶咖啡不就是那样的,根本不需要去形容说明一番吧。
「请多加糖。」
「多加是需要加多少?」
「你随意去加就好。」
随意是吧……
于是我随意地加了六块方糖。
稍微担心了一下会不会太甜害她喝起来难受,不过比起这个、更担心她是不是真的能喝热咖啡这种东西。
鬼的「身体」构造是怎样?就算有实体,以那具身体的温度来说,真的能做到喝热饮这件事吗?食管会不会被烫得粘黏到一起?胃会不会被烫得穿孔?还有,能进食也意味着能消化吧,那么消化之后……
考虑着这些,把加了六块方糖的咖啡放到了伊岐晃面前。这时我才发现,应该是在我刚刚去泡咖啡的时间里,她扯了我放在沙发上用来雨天时盖膝盖的小毯子过去并将之围在了自己身上。之前完全裸露在外的胸部和若隐若现的**,此刻都被隐藏了起来。
「觉得失望了吧?」
「失望?」
「没有裸体可以看了。」
「我又不是变态!」
我当然是喜欢看女孩子的裸体的,在这个问题上我从来都不想否认。可是仅因为这就误会我没有裸体看会失望,我想并不是我爱看裸体的错而是对方过于自恋的错。
「咖啡……你刚刚在考虑我这样的身体该如何喝热饮的问题对吧?」
忽地收起了那明显在取笑我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刚刚是在考虑这个,超能力也好、天赋能力也好、靠猜的也罢,她对我心里所想的掌控能力强得可怕。
「其实很简单,就像这样喝下去。」
说着,她端起咖啡杯,将嘴唇凑到杯沿上。就在我以为她是想吹凉那用刚烧好的热水冲泡出来的咖啡时,她毫无淑女风范地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扬起头,修长的脖颈呈现在我面前。那瞬间,我以为她的脖颈会瞬间破裂开来。
为什么会这样以为?「鬼」喝下滚烫的东西一定承受不住,强行吞咽会让身体许多部位受到伤害——这是我刚刚想到的、想到之后立刻信以为真的事情。
可实际上又是如何呢?
伊岐晃就像是喝了一杯白开水一样,平淡地把一整杯滚烫的咖啡一饮而尽。
我想象中的事情根本没发生,做这件事对她来说似乎稀松平常。
「就是这样。」伊岐晃放下杯子说道,「大多数活人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到。所以在我说明我成为鬼之后发生的事情之前,要先让你丢掉『这个生物很特殊』的想法。与此同时,身为的确有那么一点特殊的、被称为灵异现象的存在,我需要让你明白科学在这里的无力。」
生物……
她用「生物」来称呼自己。
得知她名字时的荒谬感再次袭来。
那么以她的确是「生物」为前提去思考的话,所谓「鬼」之类的,或许只是个种族?游戏或小说里倒是经常有这种设定,别说是鬼魂、更加奇怪的种族也被设定出来过。可是在虚拟的世界里,无论多么奇怪的种族都能够被人坦然接受,因为说到底那不过就是一种想象,一种脱离了虚拟世界便不会存在的想象。而她,是确实存在的。
「不愧是专门做游戏设定的人,猜测得很准确嘛。」
「很准确是说……诶?你是说我猜中了、的确是『种族』这种东西?」
「嗯,在这三年里,我在这附近游荡过几次,见到了一些一般意义上的鬼。那些鬼魂大多没什么自主思考的能力,就只是游荡在那里而已。不过有一次,在十七楼散步的时候……」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紧紧盯着我的双眼,这让我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
「在十七楼散步的时候,我遇到了同类。」
和伊岐晃的交谈持续到午夜,此刻她已经睡下,我则不太睡得着。
我是对神明怀有敬畏之心的那类人,但这和我信奉科学并不冲突。而今伊岐晃讲述的事情,让我觉得科学并不是可以万用的东西。
「鬼」这种「生物」的存在,根本没法用我所知道的科学来解释。以往也看过用磁场理论解释鬼魂存在的观点,但那是作为类似「意识体」存在的鬼,而非「生物」。
不管怎么说,将死去了的人称为「生物」……对我来说是感觉荒谬却无法反驳的事情。
时间回推,在几个小时前伊岐晃说起了她以「虚无」的状态在这栋楼里游荡时见到过同类的事。
她是停顿了几息之后才说出这件事的。先是紧盯着我的双眼,而后带着笑容说出了那些。当时没有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笑容真让人觉得意味深长。「有好戏看了」——仿佛在传达这样的信息。
翻了个身,我在脑中梳理她讲述的事情,以便能更清晰快速地理解「鬼」这种生物在此处的生活情况。
首先,伊岐晃遇到的是一名婴儿。看上去大概三个月大的样子,独自躺在婴儿车里。伊岐晃遇到他时,他旁边没有大人在。「是被遗弃了?」——伊岐晃第一反应便是想到了这个。
在遇见那婴儿之后,担心他是不是被遗弃了的伊岐晃一度产生了将他抱回来养的想法。有善心是好事,不过怎么想都是交给警察处理要更好些吧?
到她走近些去观察那婴儿为止,她尚未发觉那是同类。将那婴儿当成了普通人类小孩的伊岐晃身上正散发着母性光辉——这个让我莫名冷颤的形容出自伊岐晃本人之口。
走到婴儿车旁边,已经忘了自己是「虚无」状态的伊岐晃对车里的婴儿招了招手,「HiaHia~~」地模仿着一般婴儿那种意味不明的说话方式,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母性光辉的伊岐晃试图和婴儿交流吸引他的注意。
嘛……我是不太能理解这种行为的。婴儿也好、七八岁的孩子也好,在我看来都是可怕的家伙,遇到了之后能躲多远就躲多远。那种不懂事或者懂事也装作不懂事以便逃避责罚的生物,究竟哪里可爱啊。
呼……想到小孩子的问题,思路就会岔开。现在是要专心梳理伊岐晃所讲的事情,注意力给我乖乖集中啊。
散发着母性光辉的伊岐晃的努力没有白费,那婴儿对存在于他身边的唯一生物做出了反应。他转过头来,和伊岐晃四目相对。
嫌弃、怨恨——和想象中的不同,婴儿用嫌恶的眼神狠狠剜了伊岐晃一眼。
电梯门开,从中走出的送外卖的小哥从婴儿车旁边走了过去,视线丝毫没往伊岐晃和婴儿所在的方向上移动。
——他看不见。
伊岐晃此时才想起自己是「虚无」的状态,送外卖的小哥当然是看不见她的。可是那婴儿呢?在空荡荡的电梯间附近,有一个落单的婴儿车在,一般都会对之有所注意吧?
伊岐晃低下头来去看那婴儿,那孩子已经别过头去,不再看她。穿堂的风吹过,伊岐晃的长发被吹动的同时,那婴儿车也动了。伊岐晃下意识地伸手想要稳住婴儿车,却见婴儿车的速度忽然加快躲开了她的手,而后又用慢吞吞的速度向前行去。
并不是被风吹得移动了,而是婴儿车自己就在移动——伊岐晃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和婴儿同类的接触就到此为止了,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婴儿的话,就是「能操纵婴儿车自行行走的会用嫌恶的眼神看陌生人的家伙」。
如何确定那也是「鬼」呢?伊岐晃说她无法确定。
那么为何伊岐晃说那是同类呢?事实上这是伊岐晃单方面的认定而已。
我向她询问了见到那婴儿时身体会不会有什么奇怪反应,比如心跳骤然加速或者偷停、比如脑中响起天音说「就是这家伙!」、比如突然全身颤抖、比如灵魂一阵悸动……结果被她吐槽说又不是一见钟情。吐槽归吐槽,她仍仔细回想了一番,确定见到那婴儿时,她的确是将之看做普通人类婴儿,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都没有任何「这是非常规的存在」的感觉。
——也就是说,就算是「鬼」,也无法轻易判定出哪个是同类。
会不会那婴儿只是个普通婴儿呢……想到这种可能性的同时,我自己便将它否定了。能够操纵婴儿车行动的婴儿, 就算是人类,也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婴儿」啊。
说实话,我不太想承认那是伊岐晃的同类。出现了一个伊岐晃,已经让我的世界观需要修正了。如果这种存在有普遍性,我绝对要怀疑世界人口七十亿人口里有一半都是她同类了。
「不会那么夸张的。」察觉到我的想法,伊岐晃摆了摆手说道,「你应该发现了吧,我的体温。」
被她这么提醒了,我才猛地想起——如果说这种生物和我以往所知的鬼有什么共同点,大概就是体温偏低这件事吧。最开始被她压在地上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要被杀了」这件事,直到冷静下来拉着她手臂去客厅时才察觉到她体温过低这一点。
「也就是说,从体温上可以判断对方是不是你的同类?」
「我不敢确定大家都是这样。如果我猜中了,这的确是一项特征的话,那无疑是最简单的判断方式了吧?」
「的确如此……」
在这件事的判断上,伊岐晃能想到的方法也是基于她的揣测而已嘛。
有关「伊岐晃的同类」的话题,便是这些。在那之后,我和伊岐晃针对「如何来到这里」的问题展开了讨论。
她说自己醒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了,从这个时间点开始回溯,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你问我那之前发生了什么无异于问别人在娘胎里做了什么」。
没有任何相关记忆,她就像是睡了一觉后醒来般,在我家中自然而然地睁开眼睛,然后自然而然地将此处认定为她的住所。
按照一般的说法,鬼魂流连于某处最大的原因是某种执念,比如藏身于水中寻找替死鬼的那类。于是我想到,伊岐晃会不会也是对这个地方有什么执念,才会出现在这里?
「执念?似乎没有哦。」她用抱起双膝的姿势说道。
「那么愿望呢?」
「也没有。」
「怨恨?」
「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记得了,怎么可能有怨恨。」
「思念?」
「除了知道自己的名字之外,连自己的双亲是谁都不记得。这一点的确很遗憾,既然能够以这种状态存活,那么能装成活人一样回到父母身边该多好。」
说到这里时,她抱着双膝的手臂紧了紧,身体看上去更加蜷缩了。
「……这个,应该算是愿望吧?」
「愿望……吗?」
「想要以这种状态回到父母身边。」
「可是回不去也没关系——我是这样想着的,那么这样还能算是愿望吗?」
「似乎不算是达成了就能成佛的那种愿望,但总归是你的确想要做的事情吧。」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似乎无法否定。不过……这是根本不能去完成的愿望啊。」
「别担心,我会努力帮你完成这个愿望,然后让你顺利成佛!难得怕麻烦的我主动一次,快感谢我吧!」
「你似乎很想我离开呢……」等来的不是感谢的话语,她看起来有些难过地说着。
「……」
没人愿意身边有一只鬼存在吧?
我这么想着,但没把这话说出来,即便在伊岐晃面前我想法说与不说都能被她知道。何况这个愿望若能达成,无疑是好事一桩嘛。已经去世了很久的女儿忽然回来…………
哎?等一下,这样似乎不妥。已经去世了很久的女儿忽然「活着」回来了,绝对是可以被新闻好好报道一番的事情啊。
「终于意识到了?刚刚我就说了,这是不能去完成的愿望。不是不可能完成,而是不能去完成。别说我根本就不知道父母是谁,就算我知道也不可以那样去做。」
「……为什么?」
「没有原因,本能告诉我,不能去做。」
本能……不可能是源于欲望,那么最可能是源于某种危险……
关于「愿望」的话题,是在不太好的气氛下结束的。又询问了一些生活方面的细节后,我们便结束了交流去洗漱然后准备休息。
说是休息,结果我完全睡不着。那么趁思维依旧清晰,对「伊岐晃」相关的事情做下总结:
伊岐晃是「活着的鬼」,我将之简称为「活鬼」。在这个世界上,活鬼大概不只伊岐晃这一位,或许还有其他活鬼存在,比如在这栋楼里曾出现过的能够操纵婴儿车行动的用嫌恶眼神看陌生人的婴儿。
伊岐晃没有感知其他活鬼存在的天赋能力,判断对方是否是活鬼的比较有效的办法是探知体温。
伊岐晃有仅限于对象是我的读心能力,这能力并非天赋而是后天觉醒。联系起婴儿操纵婴儿车的能力,暂时认为活鬼是具备某项超能力的。
活鬼的存在似乎有某种禁忌,比如和亲人见面可能存在某种危险。
等做下一个游戏项目时,可以考虑把这套设定放到游戏中了,不过表现形式还要多考虑一下……
等下、现在不是考虑游戏设定的时候啊。
和伊岐晃交流到半夜,又自己整理交流内容到现在,大概算一下现在恐怕有两点了吧?就算之前追踪观察しおりさん的游戏行为一般也都在一点多就睡了,今天可真是折腾得够晚的。
不过睡不着啊……想到旁边躺着一只鬼,就睡不着啊……
伊岐晃现在就睡在我旁边。本来她是要和从前一样睡在沙发上的,而我没同意她这样做。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既然房东不在的情况下我姑且算是这屋子的主人,那么承担起照顾租客的责任也是我该做的——虽然这位租客根本不会交租金。
把自己的被子往旁边移开,从柜子里抱出备用的被子给她。还被她得寸进尺地要求干脆和我同床,被我用直接的言语拒绝了。和那样体温的家伙在一个被子下睡觉,第二天准会感冒的吧?
睡不着,实在是睡不着。除了我自己的呼吸之外,屋子里再听不到其他声响。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下,按理说她的存在感应该很低的。只要我不去看她,就不会感觉到她的存在——按理应该是这样的,但事实并非如此。感受不到她的存在,所以想要确认她的存在。想到这是在确认「屋子里有鬼」,又强忍着不想去确认。
人就是活着的鬼,鬼就是死了的人——遇到有关鬼魂的话题,我总会说这句自以为能显得很有哲理很成熟的话,而今伊岐晃的存在把这句话推翻了。活着与死亡,二者的界线并非心脏停止跳动、大脑停止思考,而是「生存态发生转换」——死亡之前,以「人」的形态生存着;死亡之后,以「鬼」的形态生存着。
实在睡不着,那就干脆什么都别想,睁眼到天亮吧……
时间是早上六点,我醒来了。
本打算干脆睁眼到天亮,结果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我重新闭上眼睛,正打算睡个回笼觉,脖颈便遭到了某冰凉物体的袭击。不由自主叫出声的同时,我睁开眼睛看见了伊岐晃的脸。
「快把手拿开,超冷的啊……」
「帮你提神,现在完全醒了吧?」
不醒才怪……
我坐起身来,她便把手收回去贴在了自己脸上。
「人类的体温真棒呐!」
夏天里我倒更希望自己是她那种体温……
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我和她一起吃了些面包片。
我的早餐一般就是面包饼干之类的东西,而她……实际上并不需要进食。非要和我一起吃早饭,还自己热了牛奶并往里面加了一小把冰糖,不知是做人时的习惯残留导致还是说她只想表现得像个「人」。
不过话说牛奶和冰糖这种搭配没问题吗?还放了那么多进去,不会甜到死吗?
「不会的不会的,让现在的我死掉的办法我还没发现呢。」她喝了一大口牛奶,唇边染了一圈白。
递了纸巾给她之后,我提起包站起了身。再不出发恐怕要错过最近的那班电车。至于碟子和杯子,今天就先交给她去洗净吧。
到达公司大门时,距离上班开始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习惯低着头走路的我,听到了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抬头向周围看去,大家都边走边看着同一个地方边指指点点,于是我也看了过去,见是一个素颜的女孩正举着一个牌子站在公司门口。
走到那女孩子身边时,我才看清牌子上的字……
「三浦君,请负起责任来。」
三浦君是……
我的社交范围相当狭窄,如果是没有过工作联系的同事,哪怕和我在同一个项目组我也很可能不认识对方。
这样社交狭窄的我,能想到的三浦君就只有C3组的三浦丸刃君。
说起来,昨天临下班时有在讨论版上看见C3组的三浦君又把女孩子的肚子搞大了、女方要到公司来闹事的消息。不过帖子出现时刚好是下班的那一刻,大家纷纷关闭电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没什么人对那串内容进行关注的样子。
不出意外的话,这女孩子所说的应该就是三浦丸刃君了。这也算是位有名人,他加入公司两个月后,就从追求人事部松本友枝的激烈竞争中胜出。二人在那一个月之后便结了婚,松本友枝辞职去做了全职太太。然而婚后的三浦君似乎并不安分。在这一年中,公司内就有女生被他搞大了肚子,事情被流传开后那女生便辞了职,三浦君则颇有点以此为荣的样子,甚至还和人夸耀过战绩……嘁,要我说,这种仗着有一张牛郎脸就玩弄女性、身处丑闻中心还不知羞耻反以为荣的家伙干脆去死一死好了。
关于他的丑闻流传了不少,但被人这样闹开似乎是第一次。我在那女孩子面前稍稍缓了脚步,看完牌子上的字便将视线移到她脸上。她算不上美女,是普通人里比较耐看的那一类。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很没精神。看向她眼睛时,我发现她也正在看我,于是我赶紧移开了目光,加快脚步离开了。
趁她刚刚张开口、在她对我说出些什么之前,我快步离开了。
我害怕惹上麻烦事,所以在对方求助之前得赶快躲开,以免因为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而惹事上身。当然,她可能根本没想向我求助,可能是我总是自以为看上去可靠而产生的错觉。
「哟,早上好啊,アボ君!」
感觉到地面在颤动,从后赶上来的尾地辽太郎君让我觉得他必须减肥以减少对大地的压迫。
「早上好,尾地さん。」
「不围观一下?」
「围观什么?」
「那个举牌子的啊。」
「根本没人在围观吧。」反倒是连看都没去看大步流星走过去的人更多。
「你加上我一起过去看,不就算是在围观了吗。」
「算了,八卦这种事还是交给像尾地さん这样的专业人士吧,围观之后记得把后续发展讲给大家听。」
「アボ君总是这么不合群,我觉得这样不好。」
「嘛……」我只是没兴趣像阁下那样八卦啊,再说「群」在哪里?围观什么的只是你个人行为吧。
我没再给他什么回应,自顾自地往前走。尾地则在说了句「那我先过去看看」之后便折返了回去。
「三浦君是指哪位三浦君?」……「哦哦,三浦丸刃君啊!」…………「负责是指……」
——身后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对话声。话说尾地さん啊,你都快三十了还是找不到女朋友,绝对和你爱八卦这一点有关啊。
坐到自己工作卡位上之后,我打开工作计划表确认了一遍要做的事项。
今天是星期五,计划表里排在今天上午的工作已经在昨天做完。
轻松愉悦地度过这一天吧,毕竟是周五了嘛。
戴上耳机,打开了昨晚新被传上nico的生放送广播。
悠闲地喝着咖啡,偶尔解答一下织田忍提出的问题。
写着新资料片的剧情大纲,一个小时的时间过得飞快。
「昨天触手魔人说的新入职的人来了」
——屏幕右上角弹出了新邮件提醒,打开后却看见这么个标题,发件人是安田春希。
喂,这种事没必要用群发邮件来通知大家吧。
邮件的内文是新人的名字、生日以及照片一张……真不愧是两大广撒网男之一,不过信息共享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啊。
姓名:重井沙织;
生日:1992年11月30日;
……
诶?从滚动条的长度来看,照片下面似乎还有内容……啧,这么多行空白,是不小心长按了回车键吗?
干脆用鼠标把滚动块拉到了最下方,总算看见了大片空白下面的那句话。被加红、加粗、加大的一行字,以相当有冲击力的方式出现在眼前!
「她在自己的简历上,写了性取向为百合!」
性取向是……百合?!
喂喂,竟然把这种事写在了简历上而且还被录用了,该说公司不愧是出了名的唯才是用吗?!
难怪安田春希会这么主动地把信息共享出来……不,用这样的方式把这件事告诉大家,其居心似乎有些……
同情并佩服起那位没见过面的重井沙织さん了。
就在我关掉安田春希群发过来的这封邮件的同时,MSN上弹出了尾地辽太郎发来的消息。
——「三浦丸刃君死了……」
诶?
诶…………?!!
身处丑闻中心的三浦丸刃君……死了?!
我转过头去看向坐在我身后的尾地辽太郎,他则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只知道这件事但不知道其中详情。
病死?猝死?公司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去世,有过工作联系的人里就有通宵加班之后猝死的,三浦君的话……无非就是这两种吧。
一个小时前,我还在想「这种家伙死一死好了」。一个小时后,得知他真的死了……感觉真是微妙。
当然,我不会因此以为自己有「动一动念头就能让别人死掉」的特异功能,三浦君的死跟我也没什么关系。连工作方面的交流都没有过的人去世的消息,对我来说就是一则讣告。
说起来,去世了的三浦丸刃君,会不会也变成活鬼呢……
还是别发生那种事吧——如果他变成了活鬼之后依旧玩弄女性的话。
つづ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