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誰？班吉爾先生呢？！”塞拉斯登時如同一頭炸毛的小野貓似地繃緊全身，用一隻手指著面前的男人，下意識地張開另一隻胳膊把伊莉莎白擋在後面。

“哎呀哎呀，這可真是……”男人用一根戴著戒指的手指拂過下頜，他微妙的長相讓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年輕還是年老。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進入備戰態勢的塞拉斯，隨後微微一笑，“我們不是剛才還在說話麼？”

“……啥？”塞拉斯不明所以，只得小心翼翼地用餘光望向伊莉莎白。伊莉莎白歎了口氣，將還拿在手裡的地方誌往塞拉斯的懷裏一塞，自己則上前幾步，恭恭敬敬地對著男人鞠了一躬。

“偉大的千年長者，不知我是否有幸知曉您的名諱。”伊莉莎白直起身，右手撫胸，正式並恭敬地問道。

“當然咯，現在可不像以前那樣，連公會的紅皮書（*1）裏都會有當地不能招惹的幾頭老傢夥的名單。”男人嘲諷地笑笑，托起伊莉莎白的右手放到唇邊輕輕一吻，“吾名為亙格拉古拉哈伯，你喜歡叫我黑色閃電也可以，美麗的……精靈小姐。

“感謝您的讚美，英俊的亙格拉古先生。”伊莉莎白幷沒有抽回手，反而揚起頭微微一笑，“或許您並不介意……我稱您為黑龍拉哈伯閣下？”

雙方居然就這樣對峙起來，視線相交処幾乎劈裡啪啦地閃著電光。雖然兩人都是滿面笑容，塞拉斯看著却覺得後背一陣發凉。不過剛剛伊莉莎白管那個人叫什麽來著？好像是……

“啥————？！！！”塞拉斯把班吉爾先生、黑色男人和只囫圇吞棗地在《害獸殲滅手冊》（*2）里看過的黑龍形象在腦內一字排開，不由得驚訝地大叫出聲，懷裡的兩本書啪啪兩聲掉在地上。

最終還是亙格拉古舉起雙手幷後退一步中斷了這場無意義的較量，轉過頭饒有興致地看著塞拉斯，又看看伊莉莎白：“昨天還真是鬧得不小啊。幸好有這位小姑娘在旁邊，不然你就成了教廷那幫傢伙下一場布教公演的反派1號了。”

“既然明白會鬧大，您也真能沉得住氣。”伊莉莎白的語調依然恭敬，但卻指責得毫不客氣，“如果不是我剛巧閑得無聊，這毫無常識的雛兒的命已經沒有了。”

“咦？”塞拉斯左右看看重新互相瞪視的亙格拉古和伊莉莎白，指指自己的鼻尖，“毫無常識的雛兒……我？”

“龍族會把沒有成年的晚輩叫做雛兒。”伊莉莎白皺起眉頭盯了一眼塞拉斯又瞪回亙格拉古，“如果您能暗中略加指點，大概她也不會蠢到突然現出龍形的地步。”

“話是這樣說。”黑龍狡獪地眨眨眼，“但是呢——小姑娘你也知道的吧？那位女士（*3）的心胸可是很狹窄的。所以不到非比尋常的時候，我老頭子還是在一旁消消停停地看著的好。”

“依我看您離去拜見那位女士還很遠，更何況大概她本尊也在自顧不暇呢。”伊莉莎白話挖苦似地說道，“與其關心這個，您大概還是應該多關心一下身邊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冒出來的聖殿潛獵者。”

“如果你是說那群排著隊明裡暗裡打算肅清拉維蘭的傢伙們的話——”黑龍似乎很疲憊地歎了口氣，“早在就已經去拜見他們的神明大人了。真可惜這附近沒有什麽溫暖濕潤的沼地，否則——”

“——希望您并沒有費太多的力氣。不過……”看到黑龍露出一個危險的笑容，伊莉莎白馬上打斷了黑龍的後半句話，“如果我的判斷沒錯的話，新的潛獵者已經開始伺機而動了。雖然一般他們只會挑年輕龍族下手，但教廷有沒有發現您的存在，會不會暗中下達強攻指令，誰也不知道。”

“昨天那一場鬧下來，那群食腐獸一般的傢伙不蜂擁而至才是怪事。”亙格拉古嘿嘿一笑，“怎麼，小姑娘你是想把這堆燙手山芋丟給我來撿麼？”

“我來見您并不是為了收集絕版童話繪本，龍族的雛兒自然要龍族的長輩負責。”伊莉莎白倒是毫不反駁，只是皺了皺眉頭，“這樣我也就可以離那些不分青紅皂白的潛獵者遠一些。”

“話是沒錯……”亙格拉古露齒一笑，“可惜你辛苦照顧雛兒她大半夜的時候，倒是沒有想到這一點。”

“……您……”伊莉莎白噎了一下，騰地漲紅了臉，“……您一直在監視我們？”

“我可沒有偷窺女士私生活的惡劣癖好，這不過是特殊時期的特殊對策而已。 ”黑龍苦笑著舉起手來晃了晃一個青蘋果大小、看起來正在漸漸消隱的透明小球（*4），隨即把它拋到一邊，“我怎麼知道看上去友善地靠近雛兒的精靈不是另一個偽裝巧妙的潛獵者？”

“我可並沒有打算友善，是這頭厚臉皮的……”伊莉莎白把後半句生生地咽了回去，清清喉嚨，“總而言之，不論從學術觀察角度還是從個人角度，我做得已經越界了。”

“啊——當然，我並不強求。”黑龍似乎是放棄一般地攤開雙手長歎一聲，“畢竟對於長生種族來說，五色龍戰爭過去還並不算很久，我這個黑老頭子的話你不肯聽也是沒有辦法的。那麽，讓我先來跟我族的雛兒好好談談吧。”

說著，也不等伊莉莎白再開口，黑龍便面板著臉轉而朝塞拉斯走去，“雛兒，你過來。我帶你去看看龍族的歷史。”

“耶？什麼？……”一直呆呆聽著兩人談話的塞拉斯如夢初醒，但還來不及多說什麼，已經被黑龍按住雙肩，推著向前走去。突然塞拉斯感覺全身如同通過了一層水幕，再仔細一瞧，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另外一個房間。

“咦？怎麼突然就到這兒來了？伊莉莎白呢？”塞拉斯慌忙四頋，卻發現這裏並沒有門窗，從地面到約有15呎高的天花板，四周都被堅硬的花崗岩石壁包圍。準確地說並不是完全包圍，因為這是一條寬闊卻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石廊，塞拉斯並不能確認那看不到的對面是不是也被花崗岩封得嚴嚴實實。跟剛才房間里的秘文燈照明不同，這裏色彩鮮艷的墻壁上錯落地掛著無數跳動的火把，如同街燈一般一直延伸到遠方。雖然所有的火把都在熊熊燃燒，但周圍卻感覺不到任何熱量，空氣冷而乾燥（*5）。

“那個小姑娘？”亙格拉古感到挺好玩似地摸摸鼻子，“我們現在已經在另一個位面，她要追過來恐怕有些難喲。”

“另一個……位面？！”塞拉斯呆了半晌，發現自己並不知道“位面”是什麽的時候登時慌了神，“另一個位面是哪？但是聽起來就覺得很遠！我還能回去嗎？”

“別急，別急。”亙格拉古按住塞拉斯的肩頭，“小姑娘大概現在正一臉懊喪呢。你看……”

說著，黑龍骨節嶙峋的細長手指向色彩鮮豔的牆壁。

“看吧，我們龍族的renkugaz（*6），都被記錄在這裏。”黑龍以吟唱一般的聲音低聲說。塞拉斯這才發現，墻壁上鮮艷的色彩原來是巨大的壁畫，占滿了約有15呎高的花崗岩牆。

“龍族的歷史……renkugaz？”塞拉斯忘記了自己上一刻還在思考另一個位面有多遠，喃喃地重復著。她發現這個粗嘎的詞彙在自己口中毫不費力地以一種奇特的振動被說出來，仿佛比自己平時說的杜蘭普通用語還要輕松。她仰望著墻上的壁畫，它是那麽巨大，以至於要退到另一側的墻壁跟前才能將它的上下兩端收入眼中。壁畫連貫而成一體，只要沿著墻壁前行，就好像在緩緩展開一副巨大的畫卷。

壁畫的右側盡頭盡是一片渾濁的灰色，逐漸向左手邊過度為深沉的靛藍，並出現了一頭浮在金色水面上的巨大生物。雖然細節非常模糊，但仍可以看到它的身體好似巨蛇而有著優美的曲綫，頭上有著三隻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曲的粗大尖角，十幾對翅膀從它背後噴壆而出。它胸前懷抱著點點金色的光芒，周圍則漂浮著無數星斗 。接著，三頭巨龍出現在畫面上，一頭散發著白金色的光暈，一頭有著美麗的五色混雜的花紋，一頭有著鮮豔的閃爍著玻璃光澤的鱗片。它們的腳下，碧綠的海水和土黃的陸地開始伸展，身後是漂浮著雲朵的蔚藍天空，而身畔則奔跑飛翔著各種顏色的龍族……

壁畫長得不可思議，塞拉斯已經走了五分鐘，卻還看不到盡頭。壁畫的色調有時和諧有時兇險，有時天藍草綠有時戰火熊熊；有時龍族共同驅趕著細小如螻蟻的生物，有時卻又毫不留情地自相殘殺。但有些部份似乎是被人損毀，有些部份則似乎是被作者用顏料胡亂覆蓋，已經無法辨認。終於，塞拉斯在一頭朝著晝夜交替的天空伸展雙翼的銀龍面前停了下來，不由自主地靠近去伸手想要觸摸銀龍那用神奇的銀色顏料塗抹的鱗片。

“可不能亂碰喲。”突然身後傳來低沉的聲音，塞拉斯反射般地一縮手，這才想起來黑龍亙格拉古仍然站在自己身邊。

“對不起！我不知道不能碰。”塞拉斯連忙道歉，不好意思地抓抓蓬亂的短髮，“碰了會掉色么？”

“無論怎樣用魔法或者物理方法保護，我們都永遠敵不過時間——或者一群想要掩埋真相的人。”亙格拉古用手掌劃過虛空，低低地笑了笑。“怎麼，喜歡預言者卡利斯托雅（*7）？”

“預言者？”塞拉斯放下手，再次後退并仰望銀龍的全體。銀龍卡利斯托雅頭上是一片藍色、紫色、金色和蔚藍色交織的天空，重合的明月霧月以及太陽的半邊各自顯現在夜晚和白晝的一側，剛好合成一個完整的圓。六顆明亮的、帶著不同符號的星體則環繞在日月的下方，分列在銀龍頭顱的兩邊。銀龍盡力地伸展著頸項和雙翼，胸前有一個汩汩流淌著鮮血的傷痕，鮮血一直流淌到銀龍腳下暗紅的岩石上，最後流進冰冷的孔雀藍色海水里。

美麗的銀龍高高昂著頭顱，仿佛是以生命泣血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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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會連續發兩章所以註釋和說明請見下一章(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