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傲凰鸣，赤火寂（下）
“小子，快跟上，来——”
老三拉了一把旁边士兵的手，两人在一块巨大的碎石上站定，后面跟着更多的人。
目之所及，依然是碎石。
有的石头底下是折断的树枝，有的石头底下浸出血色，有的石头底下什么也没有，仅此而已。
天门海峡一役，乐正绫以一当十万，扬弓射山，将整部的大军困于绝境，堪称当世无敌。
然而即便是在大军几乎死了十之七八的情况下，即便是身处绝境，也并不代表无事可做，无法可想。
因为被困的人是帝国的将士。
天门山脉纵横万里，此番毁灭，自然不是一齐倒下，否则帝国的军队不会像现在这样，至少还有人幸存。帝国人也不知道乐正绫在战斗正式开始前到底做了多少准备工作，才能一箭引发如此大的效应。
什么都不知道，且因为天地的异变，大部分通讯工具未能发挥效果，便使得这一方困军被分割成了无数方孤军。
老三是他们这一支不到百人的孤军的领头。
应该说老三运气很好。他们这一支孤军，不仅有数十位伤员，还有六十余位保持了一定战斗力的普通步兵，还有几位通信兵和工程兵，甚至还有一位半死不活的翼师。
是以他们可以在仿佛天灾过后的废墟中保护好自己的性命，缓缓前行，小心翼翼地或是收拢其余孤军，或是搜救落单的伤者。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找到指挥部的位置，找到老元帅和几位将军。
帝国的分工十分明确，因此就算是之前世态稍显板荡，也仍然有极高的生产效率，保证了许多设施的继续运转。最明确的例子，就是音幻梦一行所乘坐的无人驾驶列车，每次停靠，都还会有人往上添加必需的燃料和食物。
这一点放在军队中，便是令行禁止。
老三等人的想法异常简单......既然他们是元帅是将军，而自己只是小兵，那么自己就必然有不及他们的地方。既然不及人，就不应该担着破坏某些计划的风险妄自行动，而应该去找那些真正有智慧的大人物，去听从下一步该如何做。
老三没有联络上其他的孤军，但他毫不怀疑地相信，所有人都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
当然还会有人死，饿死渴死摔死累死，然而不会有人停下脚步。
再怎么弱小的孤军，也是帝国的孤军。
见过了帝国皇者的真姿后，老三对帝国的胜利就不曾抱有任何怀疑。
他憨厚地笑着，转身看了看，便谨慎地踩着石头跑到一边，背起一名快坚持不住的疲惫伤员。
“为了芙兰！”
他对着伤员一握拳头。
“为了芙兰。”
那伤员扬起干裂的嘴，将拳头无力却有气得碰了上去。
......
乐正绫看着这一方孤军互相搀扶地前行。
这是方圆百里最大的一支孤军。
相同规模的孤军，已经在她的弓与箭下全灭了四支。
更大规模的，也有两支。
她忽然觉得很无趣。
“杀人从来无趣。”
凰羽浮现在她身侧，面容讥诮。
然而她是乐正绫。道心无瑕、杀伐无算、行事永远遵循本心的乐正绫。
她觉得无趣，不是说明她已然超脱了杀戮二字，而是说明......她的心，累了。
“战争不分善恶，生死......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不代表没有道理。”乐正绫神情淡漠，“不和敌人讲理，是因为道理不同，不相为谋......但不和自己讲理，却只因自己知晓，所作所为，乃是真正的没有道理！”
她行的是自己的道，自己的理，所以能够从心所欲。
所以她放弃了全歼帝国军队的举动，转而选择镇守一方，选择仅仅是防止翼师突袭离开此局。
正准备换个方向，乐正绫突然感觉到一阵冷风吹过。
她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凰羽讥诮的笑容隐去。
两人朝重重废墟之后的大海望去。
她们望见了一座山。
一座行驶在海上的山。
一座参天的水晶山。
一座巨大的冰山。
冰山上卧着一条幽蓝色的眠龙。
龙身上斜靠着一位紫发的女子。
女子将素手放在龙头上，温柔地来回抚摸着。
似乎是察觉到了从远方投射过来的视线，她柔弱地站起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伸完懒腰过后，她开始脱衣。
双手伸平一抖，华贵的长袍就此脱去，露出赤裸的胴体。
接着，女子开始解开身上的装饰品。
手腕。
腰。
脚腕。
颈。
耳垂。
伴随着珠宝与冰块叮呤当啷的撞击，更冷酷的幽蓝色从龙头两侧的四只狭长眼睛中突地闪现出来，映照在女子身上。
赤裸的女子将脑后最后的一根簪子拔了下来，紫发披散，浑身上下散发出名为自由的强大气息。
她毫无惧意地对巨龙招了招手。
“起床了哦。”
巨龙发出充斥着不满意味的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立起龙头。
两只肉翼遮天而展。
无尽霜风冻海而来。
龙神机三号，【霜骸恸哭】。
当代监天，墨清弦。
......
“那是什么东西......”
“居然还有啊，龙神机。”
“啥？”
凰羽不怀好意地大笑了几声，道：“你不必知道那是什么，去战斗就行了。等你死了，我自然可以接管这个身体。”
“既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为什么一定要战斗？”
乐正绫“哼”了一声，决定无视刚才看到的画面，找个地方去休息片刻。
“因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就是它杀死了你天天念叨的那个人。”
从海上蔓延来的霜风戛然歇止。
一股灼热得如同熠熠大日的气息蛮横地挡在了它的面前。
长弓出现在乐正绫的左手中。
她右手修长的手指抚过纯白色的第一弦，抚过金黄色的第二弦，停在了淡青色的第三弦上。
嘹亮的凤鸣冲天而起。
......
墨清弦并不知道梅尔丝和古甜儿各自有什么计划。
她知道的东西有几点：
一、她必杀古甜儿。
二、梅尔丝不让自己出战。
三、梅尔丝还没有杀死古甜儿。
四、梅尔丝的大军被乐正绫阻止在天门海峡。
于是她得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结论。
要杀死古甜儿，必须先杀死乐正绫。
所以她来了。
从宫中偷偷跑出来，还带着【霜骸恸哭】。
对于当代监天来说，没有什么不可能。
“雅儿，我马上就帮你报仇......”
耳边回荡着凤鸣，眼中出现了一个高速飞来的红色影子，墨清弦用力地攥了一下胸前的项链。
似乎对方和自己，都有必须搏杀的理由呢。
正合她意。
......
乐正绫射出第一支箭。
羽箭在空中爆开，爆散出无数小小的齿轮。
身后的独翼挥得恰到好处，灵巧地一个旋转，躲开迎面扑来的冰冷吐息。
三指控上纯白与金黄二弦，重拉轻放。
射出的并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实体箭或光束箭，而更像是两者的结合。
换句话说，大概是兼具实体箭的威力与光束箭的迅捷吧。
箭簇为不知名的金属、后面则拖着白金光华的箭支走的是弧形的路线，每每触碰到齿轮，箭簇上的卡槽便是一个完美的切合，继而齿轮转动，羽箭加速。
三次眨眼不到的时间，空中已经出现了由羽箭的光轨组成的巨大漩涡。
“啧，真是可怕的女人......”
光芒涌动，龙神机消失不见，墨清弦的身体上亦被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幽蓝色武装。
武装外壳并不平整，犹如龙神机那样，布满了剑刃般的鳞片。
“但是仅凭这样......”
她抬手一掀头发，脚下层层叠叠不知有多深的冰山咔嚓地裂出一条缝隙，身影立即消失。
再次出现时，已然到了乐正绫的面前。
“还远远不够啊！”
右手的武装须臾变化，彼进此出，一个狰狞的龙头拳套形成，栩栩如生。
怒张的龙嘴中凝聚出幽蓝色的光球。
“轰！”
躲闪不及的乐正绫被龙嘴中喷射的光束炮正面击中，身体笔直地下坠，落入海中，溅起大片水花。
墨清弦的动作不停，身上多处地方的鳞片扬起，露出黑色的喷射孔。
巨大的漩涡开始崩解。
崩解成数不清的羽箭。
在喷射孔的作用下，墨清弦在小范围内腾挪移转，箭箭不沾身。
“远远不够么？”
乐正绫的声音清晰无比。
盖因声音是依附箭支而来。
墨清弦猛地仰头，一支细而长、简直似绣花针一样的羽箭自下而上激射过去，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一道微小的伤口。
“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
“绣花针”不停往上，射入了还未全部崩解的漩涡中，就仿佛是钥匙插进了锁孔。
钥匙扭转。
漩涡在这一瞬间完全崩散，无数羽箭像是大雨倾盆，铺天盖地落下！
武装从脖颈处攀上，用一张面具将墨清弦的整个脸都包裹了进去。
面具上的两对眼睛亮起。
被完全包裹在龙神机武装中的墨清弦再无后顾之忧，右手龙头收起，双手往后一拉，两柄龙爪也似的短刺即从手肘弹出，弹入掌心。
“砰砰砰砰砰砰砰！”
两只手臂舞动若风，短刺与羽箭相击，便真的掀起了一阵飓风。
就在大雨被飓风狙击在了半空之时，乐正绫已从海中飞出，一声兴奋的咆哮，又带起一阵凤鸣。
“凰羽！”
“行啊......那么，就请好好享受吧。”
乐正绫的脑海中，身材火爆的红衣女子化为流光消逝。
流光遁隐于她的四肢中。
乐正绫的身体从内而外涌动出了赤红色。
少女眼眸中大火燃起！
右手一挥，十二枚凤凰尾羽般的青色浮游炮便从身上脱离，炮口亮起青光，一致对准了飓风的中心！
左手乘势举起，将长弓横过，右手终于是搭上了淡青色的第三弦！
弓弦拉开，第八色粒子呼啸聚集，一支只能用粗糙来形容，没有任何美感可言的钝箭凝聚出来。
同步率百分之九十八——
另一边，飓风更烈，一刹那竟然彻底震散了暴雨，使得飓风中的人有了片刻的喘息。
墨清弦将双手上下并在一起，武装变形，组成了愈发巨大的龙头的上下颚。
幽蓝色的铅云不知从何时开始，于她背后的高空中形成。
那张面具冷酷地注视着下方的乐正绫。
龙嘴中同样凝聚出一个能量球，不断膨胀，如有实质。
“那么，死吧。”
“要死的，是你才对啊。”
空中，能量球从龙嘴中喷射、爆散，化作了千道万道如剑如刀的霜风，似乎是连时间与空间都能冻结！
海上，十三道至少有十米粗细的淡青色光柱一齐射出，正中一道更是直径超过了十五米，逸散的热风将数十吨的海水直接汽化，势不可挡！
——【恸哭·霜之风暴】！
——【青鸾·十三天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