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最美的烟花
“可恶啊......”
乐正绫啐了一口，间不容发地矮身，独翼摆动，在云间划出数十个“S”形轨迹。
成百上千的冰棱激射过来，将白云刺成破烂的棉絮。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乐正绫的脾气显得有些暴躁。
任谁被追杀了近十天，且追杀者还在以可观的速度持续变强，使得被追杀的压力与紧迫感越来越大，脾气都会变得十分暴躁。更何况对于乐正绫这样的人来说，被压制到几不能还手的地步，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耻辱。
十天前那一战，本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乐正绫的【赤火凰】超过百分之六十的装备损毁，墨清弦却也没讨到好去，狼狈程度犹有过之。
真正的变化，是从受困于天门海峡的帝国残军那边尚存的百名翼师的驰援到来的时候开始。
乐正绫记得清清楚楚，面对己方翼师们的惊诧、行礼，墨清弦只是充满十足冷酷意味地笑了笑。
大量的气体从她的龙神武装中冒出，雾气散去，冰封千里。
接着，被冻结的翼师随着冰川一起融化。墨清弦的气势却是比初见时更胜，且越来越强。她的性格也越来越冷，一开始还会说几句话，后来则再也不发一言。
想来那时反倒是她最为虚弱的时候，可恨自己终究是没有把握住，以致于沦落到现在这样，只能为保命而四处逃亡的难看境地。
“真是难看。”
凰羽依旧在她的意识里喋喋不休地毒舌泛滥。
就是有这样的师傅才不想输啊......
少女将嘴角一撇，中气十足地重复吼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果是战术与技术上的差距也就罢了，愈是拖到后面她便愈能发觉，墨清弦那个女人所使用的，被称为龙神机的奇特武装，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完完全全超越了幻翼武装的产物。
所以她不甘心。
“简单点解释吧，幻翼武装起初被发明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战胜龙神机。”凰羽一脸促狭地摆弄着手指甲，“没有什么好不甘的，你赢了这么多次，杀了这么多人，也不过是因为你拥有的是幻翼武装而已。”
主角光环落到了对手的头上么？
乐正绫在空中一个急停转身，行云流水般张弓，顺带耸肩，“我不会这么简单就把身体交给你的——草！”
一根更为粗大的冰棱追过来，直接崩解，借助反冲力散成一圈薄如蝉翼的冰刃，将她团团围住。下一秒，冰刃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块，疯狂地朝乐正绫斩来。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那个家伙还做不到让自己连一箭都射不出去吧......
冲刺、转向，战术走位，云层与云层间布满怒红色的残影，冰刃便仿若是在血红繁花间扑腾的湛蓝蝶群。
“不要挣扎了，躲不过去的。”
似是为了印证凰羽的判断，云间漫步般一步一步走来的蓝色人影将双臂伸开，霜风吹拂，冷意四扩，更多的冰刃凭空凝华，组成了一股席卷天地的寒冷洪流。
“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啊！”
乐正绫一副要抓狂的表情，但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肌肉绷紧，瞬间踏成弓步，弯弓如满月，在数十道冰刃率先斩至身上时松开弓弦。
【鸿鹄·逆纹】！
白色弓弦射出的箭支内蕴白焰，可顺势吞噬能够燃烧的一切。逆纹箭是其中翘楚，即便是在百米的瀑布下向上引弓，也能于巨大的冲击中逆流攀升，形成数道白色的纹路。
白色与蓝色撞击在一起。
蓝色洪流去势只是一滞，从中却蔓延起了一道白色火纹。洪流往前，火焰则继续逆向蜿蜒，就如同是小树新开了枝丫，由一变二，由二变三，由三变万。
万条白色丝带在蓝色大幕上穿行，煞是好看。
在难看的局面中也仍旧要做到好看，似乎是每个幻翼翼师永远的追求。
“怎么说呢，平心而论的话，我当然是很讨厌这个家伙的......特别是那个女人，和【霜骸恸哭】的契合率，超越我的想象。”凰羽偶尔严肃一次，周身气势给乐正绫的感觉竟然是不弱于一开始和墨清弦同时出现的那条蓝色巨龙，不过这严肃的时间并未持续太久，火辣御姐马上又显出嬉笑怒骂的原形，“但是没办法啊没办法，腹黑乖乖女不见了，我可是必须一定绝对要亲自找到她的啊。”
“亲自？”
“嗯，亲自。”凰羽点点头表示确认，进一步解释说，“因为是约定。”
约定吗......
“等我成为了幻翼翼师之后，一定要找到能和天依同契的幻翼！然后，我们就一起飞越过整片大海，去探索大海另一边的世界！”
“可以哟，只要是和绫在一起的话，去哪里都无所谓的。”
还在一步步迫近的墨清弦隐藏在龙面下的眉头突然皱起。
蓝色洪流从空气中源源不断地吸取、补充，终究是将那万条白丝绦淹没了个干净。然而在淹没这白色逆纹的时候，也不免会让原本充塞天地的洪流之间出现某些缝隙。
数枝普通的光束箭便是精准地从寒冰洪流间出现的一些缝隙里穿透过来，射到她的身上。
即便是普通的光束箭，在幻翼翼师手中，也有一根嫩轰爆一辆重型坦克的威力。但对全身包裹在龙神武装的她而言，这种程度的攻击连挠痒都算不上。
是以她并不因此皱眉。
她只是透过这次不算凌厉、仅仅是带有赌气意味的反击，看到了其后所暗藏的熊熊斗志。
“突然就燃起来了啊。”
凰羽无所谓地笑笑，似乎自己什么都没说一样，隐匿回了【赤火凰】中。
“哼，开什么玩笑。”乐正绫声音低沉，与其说是在说给其他的谁谁谁听，不如说是在说给自己听，“天依还没有找到，谁知道她在哪里受苦啊，虽然她比我还先成为幻翼翼师......我也是有约定在身的人啊！”
“怎么可以......在这里倒下！”
与此同时，属于她意识海的某个空间里，凰羽若有所思地嗅了嗅，方正的红色墙壁上陡然出现了不规则的纹路，一个蓝色的小点若隐若现。
“呐，乐正绫，你相信命运么......呵，你的话，想必是和我一样，完全不信的吧。”
“不，或许信过一次......”
正在顽强挣扎的少女出人意料地传来了回应。
现实世界里，永远昂扬赤红如血的少女扬起头，胸口和背部的护甲大部分变形到右手的手臂上，使其比平时还要加粗一倍。
冰刃斩在没有护甲的地方，自然斩出了血花。
“喂喂喂，那种箭的话......你的身体坚持不住的吧。”
虽说内容是劝阻，注视着浑身开始绽放血花的少女，凰羽的声音却没有半分焦虑。
同样的，乐正绫也恍若未闻，一次性将三根弓弦同时拉开。
夕阳下，大海边，那位灰发女孩的笑靥，浮现在她的心头。
“大概是命运，将天依送到了我的身边吧。”
三根弓弦扭曲在一起，白、金、青相互渗透，竟是形成了如弓身上那涂料一样的暗紫色。
“是么......那么今天，恐怕你会再相信一次了。”
凰羽压抑笑意说出的这句话，理所当然地没有传到乐正绫的耳朵里。
她的全部心神都系于这一根暗紫色的粗弦上。
墨清弦的身影陡然加速，像利剑般蛮横地分开了蓝色洪流，下一个眨眼似乎就会冲至她的面前。
果然是选择强行冲击吗......
一旬交手，乐正绫已然测算出，【霜骸恸哭】最有效的攻击范围大致是在五十米以内，对于全速下瞬息百米的翼师战斗来说，这个范围可谓是小之又小。但也正因如此，强大的力量与速度使得这种在寻常翼师战中很少出现的直线接近成为了【霜骸恸哭】的王牌起手。
不过啊，我可从来都没有说过，【赤火凰】没有近距离的杀招呢......
【赤火凰】的火种大部分都是收集在箭柄内，可想而知，越粗越长的箭柄，自然能蕴含更强更多的火种。同时也能带有更多的冲击力、穿透力。相对的，想要将这样的箭支射远，也需要更大的力量。
那么换个角度，不求射远，而是将力量用特殊的手法全数贯注在箭支中，使其在短距离内迅速加速至极点，结果又会是怎样的呢？
“结果会怎样呢？”乐正绫双眼逼视着冲击来的墨清弦，举弓拉弦的双手没有任何颤抖，“就用你来试验下吧。”
【鸑鷟·二重星陨】！
小儿手臂粗细的羽箭在离开弓身的瞬间几乎就燃烧了起来，再分不清什么箭簇、箭柄、箭雨，只剩下一团暗紫色的烈焰，与高速弛来的墨清弦相向冲锋！
轰！
墨清弦的身影即刻被点燃！
她身后因高速而被带起的空气流也被点燃！
四周的冰棱也被点燃！
云被点燃！
风被点燃！
海被点燃！
不是燎原之箭那样的蔓延，而是在千万分之一秒宛如超新星般的爆发中，以无比的高温将任何接触到的事物尽皆燃、烧、殆、尽！
“没用的......”
在暗紫色的火球中，一只被冰晶层层覆盖、长满倒竖鳞片的龙爪破焰而出，凶猛地抓向乐正绫。
“是么？”垂下手臂，浑身都在抑制不住颤抖的乐正绫露出笑容，“我忘了跟你讲，这一招的名字，可是叫‘二’重星陨呢。”
没等火球中的人发出惊呼，已扩散至不知多远的天际的火焰骤然坍缩，违背常理地将大部分热量完整带回，尽数地，传递于正中央那个燃于墨清弦周身的火球中，再度引爆！
呼——
明明是暗色的火焰，却让人感到无比的刺目；剧烈的高温聚集在一点，使得声音都为之扭曲。
“没用的！”
然而就在这理应无声亦无色的刹那世界中，却又十分不协调地响起了一声绝望的龙咆，出现了一点砭骨的蓝光。
上一息还是无比的炽热，这一息，严寒降临，万古成冬！
【龙殇·绝对零度】！
“啧，还是不行吗......”
觉得肌肉都在痉挛，已经无力再做任何事的乐正绫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幽幽叹息了一声。
凰羽接嘴道：“是啊，还是不行呢。”
“那么，这个身体就只好交给你了......”
“交给我么，你确定？”
“......什么意思？”
“哼......只能说，命运果然还是偏爱小女孩的啊......”凰羽朝着无人的空间努努嘴，“你说对么，乖乖女？”
乐正绫震惊地看着一个身着古装的少女没有丝毫预兆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对个屁，别把我跟你这种活了几万年的傻鸟相提并论，”古装少女向着乐正绫优雅地一礼，却在背后对凰羽竖起中指，“老娘永远十七岁。”
乐正绫猛地睁开眼，彻骨的霜风在她面前丝毫不进。
因为她面前盛开出了一朵淡蓝色的莲花。
一个熟悉的背影持剑伫立在她身前，温暖似山似海，一如往昔，好像从未离开过。
然而事实上她们已然分别了六百六十七个日夜。
一日夜有三十须臾。
一须叟有二十罗预。
一罗预有二十弹指。
一弹指有二十瞬。
一瞬有二十念。
她生灭了三十二亿一百六十万念。
每一念都是在念她的名。
乐正绫以为自己已经无力再动丁点，她的双手此时此刻却不自觉地举弓拉弦，以从未有过的力量将一根羽箭射了出去。
羽箭经过她身前那个背影的耳垂，透过莲花，射向墨清弦。
射完这一箭后，她再也没有力气握弓。
于是她将两年来从不离手的长弓随意地扔了出去。
然后她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好像是第一次成为翼师，第一次学着在空中走路。
但是再怎么踉跄，这几步路也终究有走完的时候。
乐正绫踉跄地走完了她和那个背影间的距离。
闻着熟悉的味道，不知道是因为两种蓝色的对立相抗，还是因为全身脱力的疲惫感，她的眸子被忽然升腾的水雾模糊成了一片。
在一片模糊中，她终于能够伸出双臂，将在想象中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付诸实践。
她从背后环住了那个身影纤细的腰，将头轻轻地倚靠在对方的背上。
并不宽阔的背部却带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因这安全感而放弃了一切思绪，鼻头有些堵的乐正绫声音便显得无比的滑稽。
少女用滑稽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呢喃成句。
“天依......好久不见。”
......
洛天依如山如海般伫立，用手中长剑舞出的淡蓝莲花将霜风阻挡在外。
一根羽箭划过她的耳垂，有些火辣辣的疼，仿佛一个生涩的吻。
接着她感到腰部被一双手臂环住，背上一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靠在上面。
有滑稽的声音响起，她听不清内容，但她明白对方在讲什么。
洛天依将未握剑的手搭在环在一起的双臂上，从左往右抚过。
原本白嫩无瑕的手臂上如今布满了大小不均的伤痕。
她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却用最轻柔的力道吐出，生怕惊扰到背后那个女孩的安眠。
“绫，真的是......好久不见呢。”
那些温柔的音节带着别样的坚定，一个一个都显得哽咽难明。
“我回来了。”
淡蓝色的莲花霎时膨胀了百倍，无声地爆开，将霜风震荡一空。
刚才乐正绫射出的一箭同样爆开，激射出红色的火蛇，于空中摇曳不定。
白云之下，深洋之上，那些蓝色的纹路与红色的火光交织在一起，火树银花地划过半空，继而落下、渐隐。
这是人世间最美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