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以爱与正义与羁绊的名义（一）
把时间拨回数十个小时之前。
洛天依还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驰骋。
乐正绫还在屈辱地躲避墨清弦的追击。
帝国第一军团【龙冠】却已然在面临着他们一生最大的危机。
【龙冠】满员三千人，尽为烈翼翼师。他们的团长，更是帝国明面上唯一的幻翼翼师，芙兰之主，梅尔丝·潘德拉贡。
因为平时大多数处于深宫之中，负责拱卫女王陛下的安全，【龙冠】虽然一直被誉为帝国第一强军，但却很少有人知道，这支部队的战斗力究竟有多么恐怖。
仅有少数几位军团长对此心中有数：【龙冠】全军集合，能与梅尔丝一战。
甚至梅尔丝自己也曾亲口承认，假如她只使用【龙霆】，不择手段，殊死厮杀，最后活下来的，仍可能会是【龙冠】。
明白人都听得出这话里有几分保留，但能与幻翼翼师交战，且拥有获胜的可能，这已经是值得天下任何翼师骄傲的事情。
【龙冠】的每一员自然都很骄傲。
这骄傲渗透在骨子里，体现在一言一行的沉稳之上。哪怕是帝国最风雨飘摇的时期，联盟比己方拥有多出一名幻翼翼师的优势，他们也从未对帝国的胜利有过半分的质疑。
在得知乐正绫生死不知的消息后，不少天监院人员和位高权重的大臣们，反而是觉得自己这边在高端战力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至于古家的【影歌】？没人会放在心上。
骄傲的【龙冠】接到了开战两年余的第一道命令。
这命令很简洁。
简洁不代表简单。
恰恰相反，这可能是【龙冠】创始以来，所接受的最困难的任务之一。
他们需要潜入联盟，然后杀死古甜儿。
南大陆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
想要摧毁帝国，必须杀死梅尔丝。
同样的，想要覆灭联盟，必须杀死古甜儿。
梅尔丝派出了逾千万人去做这件事。
一路被乐正绫所阻。
一路与联盟大军相持。
几天前他们得到消息，因为一名不知名的幻翼翼师，相持之势已破，帝国大军正处于劣势。
也就是说逾千万人都未能做成这件事。
现在他们只有三千人。
三千人为一路，本身便可看出他们的强大。
但这一路依然没有能使得战争的进程按帝国预定的轨道行进。
因为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位美人。
“你是何人......”
【龙冠】的副团长表情很难看。
他们急行军数十日，专门挑穷山恶水行经，自觉没留下任何破绽。
如今他们却在这一座半边崩塌，杂草丛生，早已无人居住的废墟之城中被截住。
在大街的正中央搬过一把椅子，安坐其上专心读书的女子有条不紊地将厚重的书合拢，将专门用来读书的淡粉色眼镜取下收好。
做完这一切，她才淡漠地抬头，淡漠地起身。
【龙冠】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副团长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
若说世间有人最是够资格被称为龙，那么这人当然应该是梅尔丝·潘德拉贡。
但此刻他们仿佛看到了另一条巨龙从沉眠中苏醒。
如果他们更加了解这名浑身散发出龙威的女子，便会知道她平素寡言，甚至于在这世上只能忍受一个人滔滔不绝的废话。
所以她毫无预兆地发动了攻击。
站在最前的几名【龙冠】亦是毫无预兆地化为了飞灰！
战斗即刻打响！
......
“呼、呼......”
平日里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帝都皇宫中的喘息声不间断地出现。
被所有人判断为与徵羽摩柯一起，带着【影歌】背叛了古甜儿的副官在皇宫中不停地喘息着。
因疲惫而喘息，因兴奋而喘息。
他在喘息声中打量着这幢世间最为威严的宫殿。
他并不是没有来过这里......但他从来都是以臣服者的姿态，匍匐着进入这座宫殿。
今天他以征服者的姿态降临。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
他身后有三千沉默的黑甲。
徵羽摩柯调制【影歌】一万，除去七千人由于基因崩解等原因死去，还剩下这整整三千人。
副官能率领着这三千人进入帝都，潜入皇宫，从侧面便凸显出他们至少在潜入暗杀方面堪称天下无双。
喘息声响了许久，未有人前来迎接。
副官渐渐察觉到不对。
【影歌】只是在情绪、痛感等方面做了处理，不代表他们的思考能力有一分一毫的削弱。而副官能成为古甜儿的左膀右臂，能将【影歌】从徵羽摩柯夺过指挥权，不管是使用了何种手段，都堪称是智计绝顶的人物。
两者都不是蠢人。帝都战时戒严，皇宫更是如此。三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想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到现在的地步，不是不可能，却可以称得上是机会极其渺茫，称得上是奇迹。
奇迹之所谓能成为奇迹，是因为它通常不会发生。
是以奇迹悄无声息地发生，便是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几名黑甲退出队伍之外，烈翼武装上的纹路闪烁，身形骤然消失。
下一刻，这几名隐没于空间中的黑甲再次出现，脸色苍白，不约而同吐出一口鲜血！
副官的脸色也变得苍白。
“这里不是皇宫......这里是何处？！”
【影歌】的黑甲按理能够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隐形，此刻却被径直逼出，还吐出一口鲜血。于是能够推论出的唯一的解释，便是这里根本不是现实，而是被他人主宰的领域！
眨眼间，视线忽然模糊。
面前景物如涟漪波动，现出重重殿堂。
殿堂后现出重重珠帘。
珠帘后现出重重人影。
四周隐约回荡着纯真的笑声。
副官不是翼师，但他比立在他身后的任何一名翼师反应都更快，立即掏出一把光束枪，扣动了扳机！
光束穿透过殿堂、珠帘、人影。
景物再次波动。
梅尔丝那张象征着天下皇权、至尊至威的王座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一个娇小的身影横卧在王座上。
王座很大，身影很小。
但此时此刻，这幅画面给他们的感觉，便是这身影理所当然地凌驾在了王座之上。
“来得好慢啊......”
那娇小的身影直起身伸了个懒腰。
副官这才有机会看清她的面容。
如此美人！
他陡然一惊。
那是与古甜儿有相似之处的一张娇颜，清纯类似，却少了三分妩媚，多了三分甜美。
恍惚中脑海马上涌出警示，副官一个激灵，左右环望一周，血色全然褪去！
黑甲已然不见！
甜美如蜜糖般的嗓音响起在不知不觉间被分割开的每一个人耳畔。
“现在，猎杀开始。”
......
“又是忽然冒出来的幻翼。”梅尔丝看着古甜儿，眼神里依旧存有无法抑制的厌恶，“看来你的猜想没错。”
“我派出去的人也失去联系了，”古甜儿绞着手指作无辜状，“应该是我们的猜想没错才对呢。”
“等这次事了，我们之间的账仍然是要算一算的。”
“没关系啊，”古甜儿不以为意地说道，“到时候您再杀我也不迟。”
“梅尔丝·潘德拉贡......果然是和她一个性格呢。”
一个莫名有些悠远，听起来就给人哀伤与追忆之感的声音响起。
南大陆的两大主宰同时震惊地向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
有着一头如瀑蓝绿色长发的女子以不知名的手段突然出现在这个不为人所知的小岛上。
“比起不能掌控的威胁，即便是和自己最仇视的人联手也无所谓，即便是和自己最深爱的人敌对也无所谓......”
“我讨厌试图掌控一切的人。”音幻梦步入她们两人之间，对梅尔丝说完了这一句话，又转向了古甜儿，“你倒是和她一点都不像。不过......我同样也很讨厌试图毁灭一切的人。”
古甜儿脸上抽搐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了平素那副微笑的模样。
“说得好听，这些年来，难道你不是凭你的喜恶，来决定这块大陆上万物的命运的么？”
梅尔丝嘴上说着，暗中却是将注意力贯注到极致，随时准备装备上【龙霆】。
“没必要那么紧张......我从来不凭喜恶做事。”瞥了梅尔丝一眼，音幻梦素手一扬，空中现出三块光屏，“要打过的话，先等我妹妹们赢了再说。”
语气里满是自豪。
......
音流梦身未着甲，右手拿着那张铁锅。
以一敌千，她竟是若虎入羊群般，直接扑入了【龙冠】阵中！
锅中燃起无形之火，照亮四方。
是为灯。
热量辐射，围绕环游，来回传递，既为矛，亦为盾。
是为巡。
音流梦的幻翼武装，便叫做【巡灯流火】。
幻翼武装的强，在于没有道理。
许多攻击手段，就仿佛是只会出现在梦境中的幻想，无法预测，无法解释，故而无法抵挡。
从这个方面来说，【赤火凰】的长弓火矢，【洛神】的御剑，都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幻翼武器。
音流梦手中的铁锅是真正的幻翼武器。
这张铁锅经常被她拿来敲人。
洛天依被敲过三次，音幻梦被敲过一次。
音铃梦被敲过的次数没人会想去计数。
不过事实上，这张铁锅的真正用途只是当做载体，并不是用来敲人。
因为当灯火真正燃起之时，每一个将要被敲到的人，都会在那之前化为灰烬。
与【赤火凰】不同，【巡灯流火】注重的是热而不是火。
热量可以被感知却没有形态，故而没有办法阻止其传递，同样没有办法抵挡。
【龙冠】的翼师们都是烈翼，身体素质比普通人要强上数倍。
【巡灯流火】所能传递的热量却足以使人体的温度上升到普通人可以承受的百倍。
随着战斗时间的延长，热量扩散蔓延，整座城都会被笼罩在灯火的巡回范围内。
光束因高温扭曲射偏。
火药因高温在到达目标之前就爆炸。
钢铁因高温熔化成水。
“为了芙兰！”
看到一个又一个下属发出痛苦的嚎叫，羽翼武装护甲下的身体变成金红色，最后自燃变成飞灰，副团长孤注一掷般大吼一声，将手中的骑士长枪用力投掷出去。
接着是无数长枪。
长枪在脱手的一刻裂开，从中释放出一道飞驰的雷霆。
无数长枪便是无数雷霆。
无数雷霆朝音流梦劈去。
女子右手提灯，左手一托粉色的长发，瞳孔倏然而变。
蓝宝石般的竖瞳周围开始有雷霆状的金黄色波纹游走。
无数雷霆落下。
更多雷霆从落点爆散开，倒卷苍空。
有人绝望地坐到了地上。
“为了芙兰？”造成这一幕的音流梦十分无聊地想着，“打架还喊口号，怎么都跟音铃梦一样蠢。”
对她来说这只是一场无聊的打架。
对很多人来说这却是一场无助的屠杀。
屠杀仍在继续。
......
被音流梦说蠢的音铃梦正蹲在拐角。
“三、二、一。”
高高兴兴地数完三下，她便没有征兆地站起，将手中拿着的黑色小刀向前刺出。
一名黑甲翼师就在此时恰好解除了隐身，从拐角冲出，中刀倒地。
“第一千四十二个......杀人果然好麻烦。”
“音流梦那个混蛋肯定又要比我快吧......”
同样感觉十分无聊的音铃梦身体一抖，似镜面破碎般消逝，转眼间出现在另一个房间。
房间中小心翼翼的黑甲翼师被吓了一跳，反应却很合格，右手上的袖剑弹出，斩下。
“唉，真是欺负小学生啊......”
音铃梦悲悯地看着被光线欺骗的对方朝空无一人的角落斩下，黑色小刀飞出手心，刺入此名黑甲翼师的背心。
又一人倒下。
“那家伙是叫徵羽摩柯么，似乎还是顾主呢......”她拔出黑色小刀，走出房间门，拿起走廊旁窗台上看似名贵的花瓶，随意地向前扔出一个抛物线。
走廊另一端突然闪出一名黑甲翼师，单膝跪地，右手平举，射出数十道黑色的光束。
光束射入未知材质的花瓶中，竟是反射了不知多少次，在不到半秒后又从来时的方向射了回去，将该名黑甲翼师自身击毙。
“他是凭什么认为乐正绫与古甜儿的组合就能天下无敌啊......”
“暗杀什么的，本天才才是最强的好么！”
“不好，这感觉就好像是在说‘⑨是最强的’一样......”
跨过黑甲翼师的尸体，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音铃梦紧张地四下望望，确认此刻自己的三位姐妹——特别是三妹音流梦——并没有听到。
“应该......没有听到吧。”
蹦蹦跳跳前行几步，娇小的身影再次破碎幻灭，不知所往。
对音铃梦而言，这是专属于她的光影舞台。所以这不是打架，而是表演。
【魔镜师】的表演。
......
“正如你们所见的,”音幻梦戏谑地看着强自镇定的梅尔丝与古甜儿，“小流梦是被潘德拉贡家族抛弃的混血，小铃梦则可以算是你们的大师姐......”
“一饮一啄，许多事情的因果，真的是在最初的时候，就被决定了呢。”
音幻梦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块光屏上。
被红蓝二色充满的光屏中，一对巨大的羽翼缓缓张开。
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