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凌晨三点，正当我为用洗发水栽培西红柿这一对特殊群体来说意义重大的实验的失利而烦躁不已之时，窗口突然响起来路不明的骚动声。我抄起书桌下方囤积的水气球，猛然推开窗门正预备投掷出去，这才发现今天的访客并非猫狗鸟雀，而是与我渊源深厚后却关系浅薄，平均三个月碰面一次的青梅竹马的友人……的脑袋。
受我凶猛的开窗动作波及，友人的脑袋似乎承受了巨大撞击，在空中翻滚数圈后，顶着红彤彤的额头满脸委屈地向我飘来。
“好不容易再生了两分米脊髓，因为刚才的冲击全部震碎了……”
友人咳了一口血，张口第一句话就是抱怨。
“烦死咧。是有门铃不好好按，跑过来捶什么窗户的你不好。”
我立即回嘴，用手指戳住友人的额头，制止她想擅自进屋的动作，同时用脚勾过装水气球的塑料桶，无视对方抗议将友人塞进了水气球丛中。
我把水桶搬放至房间中央的茶几上，自己则在茶几一端落座。混在一堆圆滚滚水气球中央的，乃是并不怎么圆滚滚的友人的脑袋，这幅光景就好似黑色幽默风格的B级恐怖电影，实在不是应当出现在普通高中生房间中的画面。
不过既然我不是普通高中生，这就成了无可奈何的事实。
“好过分，空间都被气球挤满，这样我会没办法再生的！”
“那就先不要再生，我可不想被多余的血啊肉块什么的弄脏地板。”
友人晶亮的杏眼瞬间浮现出盈盈泪光，我不为所动地拉过茶碟，一边啃咬涂层饼干一边单手托腮上下打量她。
“这一次做得还真彻底呢，我以为以那个学生会长的性格，将你的四肢斩断就已经是极限了。”
“你们都被蒙蔽了，她才不是这么温柔的家伙，虽然知道点到即止却从来不会手软……你看连我的脖子根都被削平了，就算宣言要斩碎到只剩下一个脑袋，一般来说脖子根还是会留下的吧，哪怕是为了视觉的美观也好！”
友人愤愤不平地仰天指控，随后又垂涎地盯着我的手看个不停。
“也给我饼干……”
“不要。你连食道都没有，咬碎后也不能吞咽吧。”
“唔。”
她深受打击般低垂下头，将半张脸蜷缩进气球海洋中。
唉唉，为什么我总是遭受这种待遇。
用面颊磨蹭着水气球，友人嘀嘀咕咕地埋怨着。
虽然她应该并没有想向谁寻求答案，犹豫片刻后，我依然回答了她。
“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你是呢。”
B
次日，我怀抱大量西红柿走在教学楼后方的林荫小道上。清晨阵雨才过去两小时，地面现在仍有积水，我小心谨慎地在石板道上踏步，依然克制不住三不五时打滑的势头。
好不容易走到中庭，脚跟又是一个踉跄，平稳的视野骤然旋转，身体重心不受控制向后偏移。心念这一次恐怕得不得不仰面难看摔倒，鼻尖都隐约嗅到泥土潮湿气味之时，后背突然被某种明显不同寻常的奇异力量托起，回过神来，不光我全身站直，连西红柿也一个未落地完好回到了我手中。
这个学校中，能支配这种奇异力量的只有两人，而其中一个绝对不会助人，剩下的答案就十分直接了。
我四下张望，一眼就发现了不远处树荫下亭亭而立的少女。
“早上好……学生会长。”
“早上好，”少女缓步向我走来，脸上挂着亲和笑容，“刚才真是危险呢。”
“是啊。”我板着脸直面她能融化人心的迷人笑颜，取出一个西红柿，趁会长没反应过来强行塞入她手中。
“多亏你出手帮忙，请收下这个。”
“诶？”会长有些困惑地接过西红柿，眨着眼睛沉思片刻，随即绽放出富有包容性的微笑，“立场来说我本不应当接受学生们的赠物，不过只是西红柿的话，回绝反而有失风度，我就不客气收下了。正巧也有些话想同你说，作为西红柿的谢礼，让我护送你到目的地吧。”
“会长会找我有事？”
我不可思议地偏过头。
“并不是那么值得奇怪的事情吧，毕竟现阶段而言，你可是那个孩子最亲近的人啊。”
会长低下头，轻笑着说出了友人的名字。
我们并肩在石板路上迈步。
“就像你所知道的，受建校当年传承至今的诅咒影响，我校每隔数年，便会出现身怀特殊能力的特异人物，数量总是恰好两个，且在被赋予力量的同时身体中也会苏醒某种使命般的信念，由此，我和那孩子被分为正邪两派。”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突然介绍起常识，为了让话头接下去，我随便帮她补充道：
“所以会长是正义，她是邪恶。从职务来说不是很恰当的分配吗，优等生和不良学生在世人与老师眼中本来就不平等。”
“我呀，可是因为被赋予能力的缘故才当上学生会长的，从前的我并不喜欢在人前抛头露面，职务申请那栏填的也是图书管理员。”
“是这么回事吗？”
我有些讶异地侧头看她。
“能力，就是会对人生产生这种程度的影响。那个孩子，也应当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才被赋予作为邪恶代表的使命的吧。”
会长像是少许怜悯般摇着头。
我稍作犹豫，决定不适时宜打断她的感伤。
“我倒是觉得她非常享受。”
“……是呢，就算将历代的统筹来看，她也是属于行动格外积极的类型。昨天甚至试图在游泳池引爆甘油炸弹，使得我不得不加重制裁的力道。”
“所以才把全身切碎到只剩一个脑袋吗？”
我调笑。
“下一次会斩到只剩一根头发，我就是希望你能将这句话传达给她。”
会长转过头直视着我的眼睛肃穆说道。
这个人是认真的。
我叹了一口气。
“会长你……好歹也是正义的代表吧，但你不觉得这个诅咒本身，就是邪恶的化身吗？如果没有这种无聊的诅咒，我青梅竹马的友人她，充其量也只会是热衷用牙签卡住教室门锁眼这种平凡恶作剧的笨蛋学生而已。”
根本不需要，每回每回都拖着连门铃都按不了的悲惨身体来找我。
会长在一瞬间瞠大眼睛，随即苦笑了起来……
“我也……想过一样的事。但是没有办法，无论怎样尝试，诅咒都是不可能打破的，只有在临近毕业时由我将那孩子彻底击溃，通过这个仪式，诅咒才能得到一时的缓解，而我们也能恢复正常。”
“真的，没有任何破解诅咒的方法了吗？”
“你应该也调查过相关资料吧，能试的先人们都做过了，这是个无解的死局……”
“——不对吧。”我打断了会长。“每一次，都是正义胜过邪恶，要说理所当然倒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正义角色的力量约在邪恶角色的两倍以上。不过，如果陷入相反的事态呢？”
“你……”会长诧异地看着我，“那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也不会被容许……”
“不试试怎么知道？”
“可是……”
会长动摇了。
我蹙起眉头瞪视她：
“友人她，非常努力。为了不败给你，严格管理着自己的作息健康。每天22点准时上床，早上7点起来。三餐按时吃，绝对不挑食。一周至少慢跑三回，明明是个笨蛋假日还拼命看书……正因为她自觉到自己是恶势力，为了变得强大才要在日常生活中付出比正义角色多出三倍的努力，无论失败多少次也绝对不曾放弃……而会长你又如何，因为被赋予了力量才无可奈何当上学生会长？实际上的志愿是图书管理员？别开玩笑了，小看人也要有个限度！”
“我……！”
“正义角色之所以能战无不胜，在于力量上的碾压以及大家对正义的盲信，如果你们的立场对等，你不一定能胜过友人。”
我抽出一只手，搭在会长激烈摇摆的肩膀上。从一被刺激就不由自主泪光朦胧这点来看，她也不过是与友人相同，平白无故就被命运赋予枷锁的一介无辜高中生而已。区别只在与，友人接受了命运并从这个基点上努力，而这个人只是在随波逐流而已。
“我也不是要会长刻意放水，会长你，只要像现在一样助人惩恶，接受大家的爱戴就可以了。友人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就像全校学生支持着你一样，我会站在她那边。”
“但是……只有你的话什么也做不到，什么力量都没有，只是普通又平凡的高中生的你……”
“那可未必，邪恶势力的背后，总是有素行不良的疯狂博士（mad scientist）在不是吗？”
我捧牢了西红柿，对她莞尔一笑。
C
隔天，在正邪的惯例对决中，正义角色史无前例地失败了。听说败因是昨日晚餐吃下来路不明的生西红柿导致强力腹泻虚脱。
而这个学校未来的命运，无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