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三◆
离开小树林前，志摩子盯着樱树的遗体，很久很久。主持和师傅则在一旁商量砍伐及搬运树材的事宜。日上三竿，四人沿路走出草地，为大冢师傅送行，男仆和夫人正在庙门处等候，将行李交给即将离开的客人，约好的接车司机亦到此碰头。乃梨子不禁感叹这几日与大师作伴的时光飞逝竟如此之快，眨眼就到分别的时候了。
“来，拿好咯。”
大冢师傅把一张黄色便签纸塞给乃梨子，上面写着几个电话与网络联系方式，并打上了表记，他还用笔指着纸做讲解。
“下面两个是竹本和森田的号码，如果没人接听就直接留言约个聊天的时间，经常在工地呆着，有时是难联系上，这个是东京工作室的地址，别怕羞，直接去拜访他们也行，当面谈反而更好呢。上面这个就是我的……”
乃梨子专心将老师嘱咐的条目一一记在脑里，同时思考着怎么坐车去这看似有点偏僻的郊区拜会前辈。
“记住了吧？”师傅大力一拍乃梨子的双肩，笑道，“后会有期啦，小梨。”并伸出手掌示意着。
“好的！谢谢老师！”乃梨子立刻把自己的手掌与师傅对击，可撞中的刹那，对方出其不意的发力却把乃梨子震得差点站不稳，大冢师傅见状噗一声笑了出来，还打了个剪刀手以表作战胜利，主持与志摩子也在旁附着笑了，看来为此悲苦啕嚎的只有受害者一个呢。
“好了，就此告辞。”大冢师傅最后跑去捉弄了一下志摩子的脑瓜，茶发少女依旧大度地脸挂微笑，正经八百地行了礼，继而与众人一起目送这位可爱的老者远去。
“乃梨子，和我一起去看看信箱吧。”送别了客人，志摩子走向妹妹问道。
“喔，好的。”乃梨子将纸条装在裤兜里，回应了姐姐的请求。
“阿，志摩子。”夫人入庙前喊了声，“今天茶道老师要来的事你还记着吧？”
“是的，我一会就去接人。”她答道。
这时主持亦同夫人一道返庙，开始处理小寓寺该日的事务。
两位女孩便取捷径往内宅去了。
“和大冢师傅谈得还好吗？”绕过宅外一片青色的大肚竹，志摩子问起了。
“很好呀，但他问我是把佛像当艺术品般看，还是因为信佛才喜欢鉴赏那些东西，那会儿我就有点说不清了。作妹妹的答曰，我还担心师傅会看低我这种没啥信仰心的小鬼头呢，佛法看着是很深奥嘛。”
乃梨子想到，除了刚认识那阵，她和志摩子平时都很少谈及彼此的信仰，事关心灵的宗教，或多或少属于个人隐秘的精神世界，不好过多涉入。放弃作修女的前因后果，志摩子并没详细解释过，乃梨子亦不想深究，姐姐决定的事，只需予以支持就行了。
“这问题，听来是挺难办的。”稍年长的那位接道。
“嗯，我怕非要把佛法学透了才能雕好佛像，就问了老师。”乃梨子摇头晃脑道。
“那他怎么答？”
“老师说佛经、佛像都是表面的东西，只要心是真诚的就够了。”
志摩子听后眯眼笑了，市松君瞥了对方一眼，咳咳两声以示继续。
“呐，可我还是学点佛法好吧？平时是会读些佛偈和典故，但从没认真钻研过，也许学进去后会发现有趣的东西也说不定，还会加深对鉴赏方面的理解。”
乃梨子或没想到自己还有说出这番话的一天，就像进入莉莉安后就习惯在圣母像前合起手掌，不这么做反而觉得怪，信仰是否一类能慢慢培养的东西呢？
“没关系，想学就去学吧，总会有收获的不是吗。”
快到大宅门处，志摩子就简洁地终止了话题，这倒让年少那位感到肩头轻松了些，她本以为这会是个难缠的对话，毕竟姐姐是个对宗教极度认真的人，她差点觉得自己会被说教一通。
造型带着几分禅味的木制信箱挂在藤堂家的正门墙上，志摩子打开信箱盖板，惊喜地发现她期待的东西已躺在里头，一枚白色信件。
“太好了，还以为这次会收不到呢。”除了信，志摩子把父亲订阅的佛教杂志一同取了出来。
乃梨子认得那是国际信函，便说，“是蟹名静学姐寄来的？”她很快地在脑中检索出标签“姐姐的笔友”的姓名列表。
“是啊，前阵子新闻说意大利邮递航空出了点事故，幸好没受到影响。”志摩子看起来很开心。
“航空啊。”乃梨子像是记起什么，“志摩子，蔷薇学姐们已经上飞机了吧？”
“嗯？”志摩子看了眼天色说道，“差不多了吧。我吃早餐前才和学姐们联络过，佑巳同学和由乃同学都会去送机。”
“可你不去送圣学姐么。”乃梨子困惑那几个直球到底掉哪儿去了。
“告别的事，昨晚已经完成了。”志摩子淡淡答道，将信件收进和服的前襟，却将佛学本子递给了妹妹。
“没有再送的必要。”
看志摩子直接往近山小路走去，乃梨子拿着书快步跟上。
“就这么去，对姐姐太失礼了。”
说出这句时，志摩子的眼睑开始垂落，长长的睫毛扰动眸内的情绪，樱灵的气息似乎在弥漫开来。
她和圣学姐之间果然发生了什么。
乃梨子基本确定自己的第六感尚未失灵，可志摩子是否愿意敞开心扉，还得静观其变。
“能旅行真好，你想欧洲那边有没佛像可看啊？有的话我也要去！”乃梨子用开朗的语调转换着气氛，她们跨过小溪上的竹板，穿到山边一条新修的大路上去，是通到邻村的交通要道。
“这个么。”志摩子用手抵着下巴，似把玩笑话当真地思考了，“我想圣姐姐要去的国家会有吧？我记得以前和你一起看过网页的，伦敦维多利亚博物馆存有几尊珍稀的喀什米尔铜佛像啊……”思索终了，志摩子笑道，“我让她帮你留意一下，有机会可以到那边参观啊，你的修学旅行不是只去了罗马么？”
“蔷薇学姐她们这回去的是英国吗？”乃梨子问，她们已于路边等候，几株樱花在远处徐徐绽放，树间有澎泼的山溪流泻。
“那只是其中一站，她们打算从东欧一直玩到北欧去，还是从希腊岛始发喔。”志摩子呵呵笑了，“不过圣姐姐之后就会以交换生身份到英国留学，或会待到硕士毕业，还可能就那样留在国外了。这次长途旅游，亦算蔷薇大人们为她准备的集体饯行吧。”
乃梨子瞪大了眼睛。
还真是诀别啊。
“那你们不是都见不到面了，今天更该去送她嘛。”穿牛仔衣的少女小小嘟囔了一句，似在打抱不平。
志摩子轻描淡写地说，“还好，我们平时都会通邮件，以后亦会一直如此，也没差呢。”
“哦，之前都在同一个大学了，为什么不面对面谈啦？”
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志摩子肯定和学姐相处得很愉快吧。她很少听志摩子主动提起那搂抱魔的事，虽说后来亦见过几次，圣学姐也不怎么动手动脚了，可那吊儿郎当的神态还是让乃梨子有点来气。
说不定志摩子放弃做修女，就是为了与圣学姐多待一段时间呢。
想到这，二条小屁孩就更不爽了。
“怎么说呢，乃梨子记得我提过，莉莉安的神学院并不是直属大学本部的吧？”志摩子认真地从头开始解释，“虽是借用了学校的土地，但整个学院的管理权还是归于国际基督教大学，只是与莉莉安有一定的合作关系，帮忙培养合格的神职人员以及神学研究者返校供职而已。我在的校区离大学校舍很远，学院建筑全是依一间古教堂修建起来的嘛，选址是有点偏。”
“就是说，你们很难在学校碰上咯？”
明显地，乃梨子仅仅听见了“离大学校舍很远”几个字，同时想起了那种满金松和七叶树的大学部后山，其实她并非不记得这系列信息，只想确认姐姐会否为见圣祖母一面不远万里地赶去大学区罢了，再说了，毕业后志摩子也甚少应邀到高中部探望妹妹啊。
乃梨子忽然发现，自己刚才的心绪，好像有个通用学名叫：嫉妒，俗称：吃醋？
“对呢。”志摩子笑得有点无辜，“大家都有要忙的事情嘛。”
“我闹不清楚你们是怎么相处的，”乃梨子噘气吹起刘海，卷成筒的杂志一下下敲击着掌心。“圣学姐那家伙，看起来整一个中年大叔，老对女孩子毛手毛脚，第一次见就觉得她是个怪人了！”
志摩子虽想正经地斥一声妹妹用词不敬，可兰发少女赌气的模样确实很可爱，她只好笑笑了。
而且，市松君的不满确有其根由不是？
玩世不恭，没干劲，轻浮，喜欢恶作剧，乱不正经，以上标签，毫无疑问属于痴汉大叔佐藤圣。
不过，这仅是一部分的她而已。
“那是虚张声势哦。就像婴儿老哇哇哭叫，却不是真的在痛或不开心，不过单纯想母亲去抱抱她，想感受他人给予的爱，想向喜欢的人撒娇罢。”
志摩子轻轻说道，她的语气温柔，充满了感情，似乎已不为意将心底的疼惜往外展露了。
“其实，圣姐姐只是想别人对她好一点而已。”
神秘，温柔，尖锐，率性，又无比脆弱。
这些形容词亦属于那个人，那个名为佐藤圣的女子。
一抹清淡的哀然潜入志摩子浅笑着的脸庞，乃梨子定在那里。
“下次再见到圣姐姐的话，可否稍微陪她玩玩呢？”志摩子看向妹妹，似是请求，又似语含怜惜的笑着，“毕竟是孙女，我想她还是希望与乃梨子亲近的。”
对这笑容完全没抵抗力，兰发少女倏地别过脸，掩饰两边微红的耳根。
“好啦，我会试试看的，可我真不喜欢被人耍来摸去，再说，那家伙讲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老把别人当傻瓜似的侃些故弄玄虚的东西，看着超笨的！”
志摩子掩着嘴笑起来，“说的也是，学姐是很爱捉弄人，可有时很难成功，大概当时蔷薇馆的居民们免疫力都挺强的吧，啊，但佑巳同学除外，呵呵。”
“哼，要在如今的蔷薇馆，圣学姐势必是以槽点的姿态存在啊！”乃梨子在心中大翻着白眼。
“我想，不擅玩闹的自己，并不是能好好照顾学姐的人呢，至少，难以配合她活跃的一面啊，这样她会无聊吧。”
连做姐妹那阵也很少说话，长时间若无其事地笑着拉家常，这不适合我们。再说，我也不擅于主动去照料他人。目光是不懂语言的，以视线对方默存心中，我和她常有的是缄默与静寂，不是需要保守秘密的那一种，而是只在了解彼此很深的人之间才能达到的美妙安宁……只不过，其实我们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有那么理解对方，因那时的我，或许她也是，根本就没认清自己。后来竟有点不懂，这种相对无言的沉默，到底意味着默契，还是交往层面上的某种错失？
“可是，我起码能在旁边看着她精神的样子，这就够了。”
“照顾？乃梨子皱起眉头，“为什么要身为妹妹的志摩子去顾着学姐啊？”
“这个么……”
微笑在嘴角下坠，志摩子似乎被惊醒似的。
“也许只是自我陶醉罢了。”
闲谈没了下着，志摩子晃了会神，左手缓缓伸向了右手，腕上却空空如也，她脸上的颜色骤地消寂了下去，那种落寞的模样却让身边的陪伴者有点不忍，是不能彻底理解当局者的心思，乃梨子仍一把抓过姐姐的手，很是正气地承诺：
“知道了，我会按你说的做。只要陪她玩就行了吧？”
“啊……乃梨子？”
茶发女子稍稍一惊，手已被紧扣并拉至身边人的肩前。
“但事先声明，我才不是多乖的孙女，要是不小心跟祖父，啊不！和祖母开火的话，志摩子可不能老帮着别人训我喔！”
一听那狂飙突进的惊人语速，志摩子就知道这小孩在心里闹腾开了。
她浅浅地笑了，将手心埋近太阳般的温暖：
“谢谢。”
“不敢当。圣学姐才真是幸福呢，都毕业了还有志摩子这么好的妹妹在关心她。”
刚还豪情万丈的小骑士，转眼就变得酸气冲天了。
“照这样看，为了幸福，乃梨子也得早点认个体贴的妹妹才对，你说是吗？”
西洋人偶和蔼地投掷过来的高射炮，直接命中——市松前线的重型碉堡倾刻灰飞烟灭。
啊啊！最终还是被反将了一军呢！！
二条乃梨子，首回合，战败！
跋：
哦哦，中秋节快乐（哇哦哇哦~~~）
在故事里的乃梨假期第四日...经过现实世界差不多一个月，好歹终于过了半天了{:4_330:}
最近有在复习那篇极经典的白家同人《Les filles du lys de montagne》，回想起来这好像是我读的第一份同人，现在对角色形成看法后再返回头阅读XD 除了ooc部分，原作者对白家许多关键问题的理解非常出色，要以志摩子为第一人称写文本身就不容易paui同学太强了（用力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