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随流水》（下）
泠澄本是佛祖莲花台下池中的一滴水，无形无神无魄，只因在漫长的时日里受沐佛光，又听佛祖讲禅，渐渐有半幻的虚魂。佛祖感念此为机缘，挥手施法助泠澄聚齐三魂七魄并以水为肌以冰作骨赐她真身。泠澄深受佛恩，愿一生常伴青灯，依教俸遁入佛门。可佛祖只是摆手回拒，道‘时候未到不必强求，与佛有缘自会入门。’泠澄再追问佛祖也只浅笑不答。
渐渐领悟到世事皆有定数的泠澄在离开后一直清心寡欲，只等着定数之日到来她可以在佛门下侍奉。
思绪正游走忽被打断，泠澄看着面前逗弄着一条花斑小蛇的蓝楹眉头轻皱了一下。
“你觉得很无聊？”
花斑蛇吐着猩红的蛇信，缠绕在蓝楹的手腕上甚是乖巧的样子。
“我看你也不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面团子，大不必要我护着。”
“女神姐姐你烦我了？我没闹事，还把洞府整理了一番，那些书籍也分门别类了，法器丹药都很珍贵，我知道厉害，绝对没碰。”
蓝楹急忙把手上花斑蛇取下，用指腹轻轻拍了怕它的鼻尖，轻声说了句话就把它放到地上，花斑小蛇也很识趣地赶紧溜走。
“其实你又何必这样为难自己。你生性就是爱玩闹的，清心寡欲又了无生趣的生活不适合你。”
“哪里有不适应，我很喜欢！山清水秀，收敛心境专心修行，对自己往后也是好的。”
泠澄不再纠缠只是摇摇头。
蓝楹挪动身下的石椅靠近泠澄，一脸的担忧追问道。
“女神姐姐你不会是要赶我走吧？我把镇妖铃给你时咱们说好的，你可不能出尔反尔不守信用。”
“答应他人的事我从不反悔。当然，你若是想离开我不会拦，你不愿走我自然也不会赶人。”
“我要一直跟女神姐姐在一起，才不离开呢！”
泠澄本想要说点什么，但转念一想天下没有不变数的事，一句随口的话就不需去深究计较什么了，泠澄看了一眼如同讨食小兽般的蓝楹，不回应起身回了自己的内室，独留下她一个。
蓝楹坐在树干上，肩上匐着一只褐色的松鼠，它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蓝楹的脸颊，却还是无法让那张丧气的脸恢复笑容。
“果然传闻都是不靠谱的。明明说的是冷若冰霜、难以相处，现在和个破天将怎么能聊那么久？！穿一身银光锃亮是想要用反光刺瞎谁的眼睛吗，嚣张个什么劲啊！我是知道她对我没有什么感情，好歹也相处了一段时间了，做做样子给个面子假装哄哄我也不行么……”
把肩上的松鼠推开，抬手一把拽下树上的叶子捏了个碎，嘴里碎碎叨叨地念着。
一袭白衣的泠澄来到树下仰着头看着树上鼓着一张娃娃脸的蓝楹，依旧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万物皆有灵，你自己也是株树妖，应该感同身受一下，别把这棵老槐的叶子摘秃了。”
“那个爱炫耀的银闪闪走了？”
蓝楹有个优点就是知足，泠澄能主动与她说话蓝楹的气就消了一大半了，身子前倾跳下树来。
“银闪闪，你是说石将领？他那身银甲是天帝所赐，代表至高荣耀。”
“所以说他炫耀，生怕别人不知道似得。就差刻上字昭告天下了。”
说了坏话后还打眼看泠澄的表情，没发觉她有不喜的迹象，证明泠澄对那个石将领没兴趣，这个发现让蓝楹剩下的那半气也都烟消云散了，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
“黄鼠狼给鸡拜年，他来找你干什么呀？”
“公事而已。”
泠澄一掌拍开像是苍蝇一样围着自己打转的蓝楹，只可惜她并未下狠手，毫发无伤的蓝楹很快就卷土重来又粘了上去。
“危险吗？命是自己的，何苦为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卖命呢。”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死脑筋。”
“我明早就动身去天山与石将领会和，你就不必继续待在这儿了。”
“没关系，我等你~”
劝人不是泠澄习惯的事，而且也知道即便是劝也无法改变蓝楹的决定，不如就随她去罢。点点头后便不再说什么了。
蓝楹嘴上说等泠澄回来也只是说说，在泠澄走后她只把洞府打扫了一番就随着后尘跟了去。由于怕被察觉而保持了一段距离，蓝楹在天山的山脚下止步，山间弥漫着仙家的气息，可知山顶上一定聚集了各路神仙，她若是冒然上山去，无异于送死。就这样蓝楹在山脚下住了好些日子，期间也看到一些个神仙来来去去，但始终没见到泠澄的身影，这让蓝楹开始怀疑泠澄是否骗了她，人压根没在这天山上。
这样的猜测没持续多久，三天后突如其来一场大战才让蓝楹意识到离别前泠澄与她说的话的含义，泠澄是做好了有去无回的打算的。
当那支长相凶恶的邪鬼大军擂着如雷的战鼓卷着黑云压在天山顶上时，蓝楹已经顾不得去计算她将要做的事是否有成率，只一心想着去把泠澄带走。她不懂得什么责任义务，仅知道以泠澄的性子怕是会以死而战的，看着泠澄去送死蓝楹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运作十成的妖力疾奔在山间，越是靠近山顶所听到的打杀声越是清晰，有兵刃相接的脆响，有痛苦的哀嚎，有雷火落地的炸响。耳边充斥着吵杂让蓝楹心中溢满了恐惧，并非怕自己一个不慎冤死在两方人马手下，而是怕死前见不到泠澄的面，她还有好多话都没来得及说……
“你怎么来这了？”
手臂突然被拽住，蓝楹一扭头就看到红衣似火的苏赤嫣，她皱着秀眉问着。
“赤嫣姐，你也在？那你有没有见到泠澄啊？！”
没有比此时此刻遇到熟人更开心的事了，蓝楹拉住苏赤嫣的手颤抖着都要热泪盈眶了。
“她随那个该死的石将领去做了先锋军。现在应该在战场的最前方。”
“虚荣鬼要死自己去呀，干嘛要拉着泠澄！”
蓝楹气得眼中冒火，放开了苏赤嫣的手就要往厮杀最惨烈的地方赶去。可还没迈开步又被拉了回来。
“我刚刚去了一趟，实在顶不住撤回来了，你这点能耐别说去最前端战场，在途中就得死。”
“那可怎么办，要不赤嫣姐你好人做到底送我去吧。”
“不去！之前我之所以去前方只是为了找个时机下绊子让那石将领好光荣殉职。现下看来都不用我出手他也是活不了的。你与那泠澄又不是身死相许的关系，你就算为她舍了性命，终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下场。”
听了苏赤嫣的一番话，蓝楹攥紧了拳头一咬牙道。
“今日若是不去，我定会想遗恨终生。赤嫣姐谢谢你以往的照顾，我怕是没法报答了……”
话音刚落就催动周身法力，化身成一只藤蔓钻土入地没了踪影。
“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
苏赤嫣摇头叹气道，伸手又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锦袋，呐呐念叨了几句话一甩衣袖追着藤蔓遁地去的方向赶去。
泠澄了解自己一直是个情浅的人，看淡了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对别人对自己皆是如此。所以当蓝楹以一株树的原形挡在她面前，被一道闪雷截腰劈断的时候她心里只有一瞬地钝痛，随后便回归了平静，不再有更多的波澜。和蓝楹相处的日子里，她本认为对于开朗爱笑又有点吵闹的蓝楹，会忍耐包容她与自己的格格不入是出于喜爱，也以为抓着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蓝楹的手，看着她眼中夹杂着喜悦、不甘、欣慰、落寞如此多的情绪时她应该会为此流下泪来，可她最终也只能抬手轻轻帮着合上那双目光已经涣散的眼睑，连最后那句微弱中带着颤抖的‘我好喜欢你’都不知道用何种姿态去回应。
红衣狐仙说的那句‘喜欢上你这样无心无爱的人真是一生悲剧’想来是没错的。当初佛祖不收她入门，是期望她能入红尘，感受世间情爱之苦，再看透跳出，这样一片苦心只能付诸东流了。尘世皆苦，她无法感同身受，又怎能普度众生。
站在大战后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天山顶上，泠澄看着成了半截焦黑烂木的蓝楹被红衣狐仙带走，她是何其希望自己能有凡人书上写得痛彻心扉的触动，希望自己对蓝楹是有情的，哪怕不如她对自己那么浓重。
“若是她有幸重生，切莫再让她来找我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她花心思。”
对着狐仙的背影泠澄用着她一如既往清冷地语调开口。
苏赤嫣转过身看着泠澄半响才回话道。
“我只能尽力让她复生，之后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是付出一腔爱意毫无回报辛苦？还是明明有一腔爱意却无处投递辛苦？若是现在的我，怕是宁愿要第一种苦吧。”
语毕留下一抹凄美动人的笑腾空而去。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完）-----------
PS：打算出个番外。
毕竟很多人会不满小狐狸和小树妖的悲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