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自虐(黑琴,HE)
我在清晨醒来,雾色茫茫中我看不清周围的一切,没有光,明明是早春。
老旧的小木门被风吹开又关上,如同老妪的呜咽声。
我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御坂美琴的样子。
如同现在一样,她站在雾霭中,逆着朝霞的微光,在我的眼底留下一个深刻的剪影。
她的发色、耳廓、肩膀,嘴角模糊不清的微笑,一丝不苟地刻入我的印象中。
与她相见的时候,我已经活了四十年,日日夜夜地看着这个苍老院子里花花草草,或许是孤僻太久,我无法理解她眼睛里的异样情绪。
那时她牵着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像是缩小版的御坂美琴,褐色的短发上绑着一条酒红色的发带,违和感异常的强。
然后,她成了这个老院子的主人。
我那时不知道她买下这个破旧朴素的院子的理由,这里没有白色的篱笆,没有美丽的花园,没有宽大剔透的玻璃墙。
这里不过是一片经历过些岁月的小地方。
我不知道御坂美琴的职业,我只知道她很忙,非常非常忙,一年到头见不到她回来几次。
小女孩每天会自己乖乖地背着书包去上学,放学回家后会一溜烟地窜进屋内,然后不过多久我就能闻到肉汤的味道。
屋内的冷冷灯光打在院子里,拉出窗户的浅浅影子。
我偶尔能听见啜泣声,低沉而压抑地,从屋子的方向传来,只是那样一丁点的声响很快就会被这个世界的洪流卷得一干二净。
没人理会,哭不过是自虐而已。
每个春天到来时,小女孩会来到我的身旁,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对我小声祈祷说,大树大树,我希望今年妈妈会多回家几次。
我没有办法回应她,我只是一棵不会说话的再普通不过的树。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人人都希望有人来爱,小女孩不过是用最天真的话语说出来而已。
也许只是御坂美琴从来没用心听罢了。
我想,也许她的愿望不会成真。
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
白井黑子。
她是在某一年的十二月圣诞节来的,这里的冬天很冷,她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颜色极其亮丽的长发。
我一直认为,也只有她才能驾驭这样火焰一般的灼热色泽,在这个荒诞的年代中闪耀着的生命的火焰。
她抱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礼品盒走进来,忽然又转头看向我,嘴角恍然露出与御坂美琴相同的弧度。
突然之间我感觉自己产生了跟人类一样的情感,像是隐隐约约地能体会她的情绪波动一样。
那样深深的眷恋。
她是女孩学校的老师,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她开始每天来这个房子照顾小女孩,时常能听见女孩用稚嫩的童音叫着白井老师。
她总是温柔着笑吟吟的,她会伸手去拥抱女孩,她会抚摸女孩的小脑袋,她会给女孩煮饭,在深夜女孩入睡后悄悄离开。
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比起御坂美琴,白井黑子更像女孩的妈妈。
这一切平静都在一次御坂美琴的归来后被打破,像是本就脆弱的泡沫碎裂得无影无踪。
她抱着女孩坐在我的身下,听着女孩对她一遍遍阐述几个月发生的事。
我也没有忽略当女孩提到白井老师时候她几乎瞬间疯狂的颤抖。
御坂美琴不是一个自制力强的女人。
她忽然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哭起来,到头来甚至女孩开始安慰她,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地抱着她说着,妈妈不哭。
奇怪的是,唯独那一天,白井黑子没有来,像是故意错开跟御坂美琴的见面一样。
准确地说,是那一天的白天。
深夜的时候,我忽然听见院墙那边有悉悉索索奇怪的动静,我有些担心——这个老院子里没有养狗,御坂美琴房间的灯已经熄灭了,若是有小偷之类的不速之客……
我有些发寒,听见咚的一声后更着急了,那个人已经翻过了院墙。
借着苍凉的月光,我勉强地看清了来人的脸。
我至今无法忘记,那个瞬间撞入我心里美丽如神祗的女人,我却从她明亮如镜的双眼里发现了不属于神的异样情绪。
——白井黑子。
她长发上粘着些灰尘,衣服也不如往常整洁,黑暗也无法遮住她的狼狈。
她站在冷风中,薄薄的衬衫包裹着羸弱的躯体——明明是那么怕冷的人。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白井黑子会来这里照顾女孩,为什么拥抱她,为什么为她做饭,为什么每天都等到她入睡后悄悄离开。
为什么就算是别人的孩子她也这么温柔地小心翼翼爱着。
她放轻脚步走到我身边,头靠在我的身上,轻轻颤抖,眼泪却像洪水一样不停地往外涌。
我终于看清了白井黑子的感情,她甚至没有勇气去让御坂美琴看到的感情。
她对御坂美琴的爱,就好像。
——就好像小偷一样卑微。
她一直站到双腿打颤才肯蹲下来蜷起身子,目光没有移开,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御坂美琴的卧室。
一直到黎明之前,她似乎是撑不住了,双眼合上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沉沉地睡去。
调转视线时,我意外地发现御坂美琴正站在门口,视线停留在我身旁的白井黑子身上。
她就像刚才白井黑子做过的那样,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个深深睡去的人。
我想,爱上一个人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自虐,连同自己的尊严一起作践。
就像她们现在正在做的一样。
我看见御坂美琴咬紧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一步一步朝着这边走来,近了才发现,她的脸上纵横交错着还没有干的泪痕。
她伸出手不由分说地就把白井黑子轻轻抱起来,迈着步子转身进屋去了。
原来如此。
他们掩埋着笑容后面的东西,以一种永远从容,永远有条不紊的姿态面对着这个流光满溢的世界。
这一刻,所有的伪装、微笑、坚强,终于全数崩溃。
我记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再一段时候后搬家公司再次出现在这里,小女孩抱着她的玩具熊跑到我跟前,挖了一个坑把熊埋了进去。
她擦干汗水抬起头来对我说。
“大树叔叔,我要走啦,我把我的熊留给你,我会想你的……”
“大树叔叔,妈妈说白井老师也要做我的妈妈了……就算没有爸爸,我有两个妈妈了……”
她笑着,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大树叔叔……再见……”
她们离开后,再也没人来过,只剩下我对着空寂的庭院着了魔一般地静静回忆着那段刻入骨髓的爱情。
然而每次当我想起那样难以言喻的,柔软得近乎酸楚的感动时,所有的复杂情绪只能化作对她们的五个字。
——祝你们幸福。
我看向院子里怒放的花朵,清晨的阳光透过丝丝雾霾投射下来,映出五彩缤纷的世界。
当年御坂美琴挂在门口的永不出售的木牌渐渐变得清晰。
这么多年过去,在这样耀眼至美的橘黄色光下,又回忆起她们的故事。
我忽然有些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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