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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笠站在由大型儲物倉庫改造成的MAISONETTE 9夜店前。
這裡是托洛斯特區三大熱門夜店之一,隸屬Trident管轄範圍。
漢吉帶她從後門進去,見過了保全主任納拿巴,是有著一頭柔順金色短髮的俊逸男子、不、是女子。若不是看見納拿巴稍稍隆起的胸前,恐怕三笠會就此誤解納拿巴的性別。
納拿巴也穿著和自己相似的服裝,三笠還是不明白自己要做什麼工作,她窘迫地向漢吉求解,漢吉卻只顧著笑;納拿巴走過來親切地搭住三笠肩膀說:「我們這位新夥伴好像不太了解這個時代喔?」
「是啊,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該讓她開開眼界了。」看似十分滿意三笠的反應,漢吉笑得樂呵呵,推著兩人進去辦公室。
納拿巴指著嵌在辦公室牆上一台台監視器螢幕告訴三笠:「妳目前負責協助我,盯著這些監視器,發現可疑人物或者衝突,就馬上通知附近的保全過去處理。」
「就這樣?」三笠還以為是什麼變裝潛入的任務,沒想到只要她坐在螢幕前面盯著夜店裡的動靜而已,「那我為什麼要穿成這樣?」只是負責監視,穿T恤牛仔褲不就可以了?
「為了門面,所以妳就得這樣穿。」納拿巴吹聲口哨遞來一盒中式炒麵:「吃完飯就準備上工了。」
MAISONETTE 9在晚上9點準時營業。
星期五的夜晚,許多男女都前來感受周末的輕鬆快意。舞池那邊震天價響的電子音樂隱隱傳進辦公室內,納拿巴的情緒也顯得有些浮動,她站起來伸個懶腰對三笠說:「我去大門繞繞,妳自己在這看著,有事情就聯絡我們。」也不等三笠回答,納拿巴就把對講機丟給她,快步走出辦公室。
三笠手托下巴撐著桌面,目光魚貫掃過所有的監視器螢幕,一切正常…啊,漢吉出現在吧台,咦? 納拿巴也過去了,不是說要去入口嗎?
看著監視器螢幕上的兩人飲酒談笑,三笠忽然感到有些寂寞。
她拿出手機打開通訊錄,赫然看見艾倫的名字出現,雖然不知道那傢伙會不會用手機,三笠還是撥了一通電話過去。
但接的人不是艾倫,是阿爾敏。
「啊…阿克曼小姐。」阿爾敏聲音透著訝異,大概是沒想到三笠會突然來一通電話。撇開她用不慣的招呼和禮節,三笠直接問了:「艾倫呢?他還適應嗎?有沒有遇到什麼麻煩?」
「艾倫昨晚都沒什麼睡,到剛剛才累得睡著了,他一直唸著要去找妳…阿克曼小姐,妳現在人在哪?」
三笠自己都還沒進入狀況,不知道該如何向阿爾敏解釋,只能略過那問題:「…你就告訴艾倫,我這幾天會去看他,謝謝你收留艾倫,如果需要用錢就打電話給我,現在我還有事要忙,就先這樣。」不理會阿爾敏的追問,三笠掛掉電話把手機扔到一旁,略感無奈地往後靠向辦公椅椅背。
每當感到寂寞時,三笠總會疑惑自己的人生截至目前,剩下什麼? 就連那段能令自己感到稍微溫暖的回憶,也錯亂得像是不存在的夢境。許多片段都連貫不起,曾在自己手臂上枕過一夜又一夜的人,也消失了。
沉浸在模糊回憶中的三笠抬起雙手蒙住臉,心情低落讓她無暇去注意外邊的動態。
到底曾經躺在身邊一起熟睡的那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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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打混也太明顯了!」納拿巴一腳踢歪三笠的辦公椅,驚得她從椅上彈跳起來。竟然瞌睡了一會,三笠不由得對自己的怠惰感到愧疚,但納拿巴似乎並不在意,一屁股坐在另張辦公椅上,把隱藏式耳機遞了過來:「妳要不要出去轉轉,習慣一下這裡的夜生活?」
「漢吉呢?」環顧四周,三笠並沒看見漢吉。
「她先回去休息了。」納拿巴像是被三笠提醒了什麼事,從西裝外套口袋撈出一只車鑰匙,「漢吉叫妳自己開車回去,車上有導航不用擔心,車牌妳還記得吧?」這種放任式管理讓習慣軍事管理的三笠一時間適應不良。納拿巴看三笠還愣在原地,起身把她推出了辦公室:「記住,妳必須把自己融入自由城,妳現在看起來就是剛進城的鄉下菜鳥,去洗練一下吧。」
辦公室的門當著三笠的面關上,放她獨自面對前方傳來幾乎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轟盪著心臟。三笠猶豫著該往哪個方向去而遲遲未踏出腳步。
這時一個穿著火紅U領無袖洋裝的褐髮女人攙扶酒醉的大塊頭男子東倒西歪沿著長廊走過來,不小心撞了三笠一把。
褐髮女人匆匆轉頭對她說:「抱歉。」三笠抬起手表示不在意,可是看著那身形嬌小的褐髮女人攙扶著大塊頭好像很吃力,三笠沒多想便跟上去,也不問過褐髮女人就將大塊頭接手過來。
「…妳幹什麼?」褐髮女人冷淡的語氣似乎不感謝她的熱心幫忙。
三笠扶著大塊頭停下腳步,扭頭看向褐髮女人,發現是個輪廓深邃五官冷豔的美女,尤其那一雙清澈的淺色褐瞳好似會蠱惑人心,三笠一時間竟然看呆了。「我沒叫妳幫忙,滾開。」褐髮女人垮下臉快步走來推開三笠,把大塊頭搶了回去,然後繼續踩著蹣跚的腳步離開三笠的視線範圍。
三笠原先為了褐髮女人美貌的驚艷表情瞬間收斂,她眉頭深鎖,悄悄跟了上去。
褐髮女人將大塊頭扔在夜店旁邊幾條外的暗巷,然後蹲下去用力扯掉大塊頭頸上的金鍊放入自己的晚宴包中。「Tschüss。(再見)」褐髮女人放下盤起的髮髻,準備轉身離開暗巷,突然又停住腳步,慢慢往後退。
三笠面結寒霜,悄步走入暗巷與褐髮女人對峙,她向女人伸出手,沉聲說:「在我還沒報警前,把那男人的皮夾和金鍊都交出來。」見到三笠出現,褐髮女人原先臉上還帶著幾分恐懼,卻在聽見三笠說的話之後,誇張地捧腹大笑起來。
「報警?...哈!妳找那個只會混吃等死的單位有什麼用?妳才來自由城對吧?警察在這裡只是負責指揮交通和看門啊哈哈哈─」尖銳的笑聲毫不客氣地貫入三笠耳膜,讓她不禁有些惱火。
三笠向女人衝過去,伸手去扳她的肩膀,打算直接用武力制伏。
過去她和敵人徒手搏鬥時習慣緊盯著對方的眼神,那是人類最無法隱藏情緒的地方,藉由觀察那一瞬間的變化,她總能抓出破綻擊退敵人。
但這女人眼神深沉銳利,如暗夜中的美洲豹對獵物動向一清二楚。
三笠還未抓住她的肩膀,就覺身下脛骨一陣劇痛,一隻手掐住自己脖子,蓬地響亮一聲,三笠整個人轉了一圈背心朝下重重摔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不及感受背心陣陣疼痛,女人腳上的細跟魚口鞋迅速朝她的臉踩下來,三笠連忙併攏手臂擋下攻擊,反手捉住女人腳踝,順著手腕動向翻起身將女人摔倒。三笠在內心暗自吃驚,她太輕敵了,原以為對方只是一個普通女竊賊,沒想到對方也受過格鬥訓練,這種混打的招式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躺在地上的那女人眼神依然銳利,已經不敢大意的三笠仍緊捉住她的腳踝,屈膝跪下要壓住女人的下半身不讓她脫逃,但這時女人纖細的手臂格外有力地鎖住她的脖子,緊接著右肩傳來一陣遭到啃咬的劇痛,三笠發出一聲痛呼放開女人的腳踝,下一秒她又被女人掃了一腳,狼狽摔倒。
「妳這混蛋!」三笠完全動了怒氣,她使出蠻力抓住想要逃跑的女人,才抓住女人手腕,又被女人向後一踢正中大腿,但三笠不肯放手,她攔腰扛起女人,正以為對方無計可施,誰知道這女人竟然突出指節戳向她脖子上突起的筋,三笠頓時使力不上身子一軟,女人從她手中掙脫就趁隙追擊,三笠被扯住衣領,意識到必須反擊的她揪住女人裙襬,同時身不由主被往後一帶,整個人往後騰空摔去,女人的裙襬也被扯開一道裂口,三笠則狼狽撞上一旁的垃圾箱。
和三笠纏鬥了一會,女人也略顯疲態輕喘著氣:「…少在這裡逞英雄了。」
三笠眨了眨眼,面前女人的身影逐漸模糊,她啐了一聲:「可惡!」身體半殘的後遺症竟然在這時候出現,大口大口吸著空氣,三笠扶著牆壁吃力站起,腳步顛簸撞向那女人。
女人一腳將她踢開,眼中怒火直燒,對著倒在地上的三力又補了幾腳:「別逼我殺了妳!」突然腳踝又是一緊,三笠抓住她,揚起焦距有些渙散的眼睛瞪著她:「如果是以前的我…妳早就沒命了…」
使力掙脫三笠的手,女人揚起不屑的笑容:「但妳現在可真是弱爆了。」
三笠的目光並未從她臉上移開。
被這樣頑強的眼神看著讓女人感覺特別煩躁。她蹙緊眉,揚腳準備踹向三笠頭部,單方面結束這無聊的打鬥時,一雙手臂猛然勒住她的脖子,同時下盤穿進一腳阻斷了她對三笠的攻擊,女人身子一矮被後方的人壓制住。
「妳這女人可真大膽。」納拿巴附在女人耳邊輕語:「動我們Trident的人,妳不要命了嗎?」
在監視器上許久沒見到三笠身影,納拿巴調出前幾段時間的錄影發現三笠跟在一對男女後頭離開夜店,她擔心出事才趕快衝出來找人,結果就看到三笠被揍得奄奄一息,唉…大概昔日最強傭兵的自尊心又一次受到重創了。
「哼…」雖然遭到牽制,但女人的眼神更加倨傲,她冷笑一聲,以無所畏懼的語調說話:「是妳的夥伴先對我動手,我不過只是防衛而已。」
三笠這時又站了起來,眼中盡是對於尊嚴破碎的悲傷,她用盡力氣朝女人揮拳,拳頭全力砸在女人臉上,卻是兩人同時發出痛呼;三笠痛苦地捂住胸口跪倒,額頭上滿是青筋,吃力喘氣著。
「三笠!」納拿巴將女人甩到一旁,指著她警告:「算妳走狗運,這次就放過妳,下次─」三笠卻從中截斷納拿巴的話,吃力的說:「咳…下次再讓我見到妳,我一定要讓妳─咳…」話還沒說完,白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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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笠醒來時看見自己身處一間病房中。
腦中記憶停留在自己最後對那個褐髮女人揮拳的片段,但她輸得可真慘…昔日最強傭兵如今被一名女竊賊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來,這樣的身體狀況已經連對付一個人都做不到了。
若不是來到自由城,恐怕三笠到現在都沒能體認到這殘酷的事實,她這個半殘的退休傭兵,確實失去了利用價值。
意志低落的三笠並沒有馬上發現病房中還有別人,直到聽見漢吉不若往常充滿活力的聲音,她才注意到還有別人。
「…在手術開始之前妳能不能安份點,別為自己僅存一半的性命找麻煩嗎?」漢吉坐在一旁的沙發床上,勉強睜著血絲滿布的疲憊雙眼望著三笠,年過三十後她很少熬夜,但這回為了三笠,她足足24小時沒睡,漢吉只覺腦袋發暈,耐性也急遽減少中。
「對不起..嗚!」三笠想要坐起身卻牽動傷勢,疼得倒回床上。漢吉嘆了口氣,從自己的側肩包抽出一只公文袋交給三笠,臉上盡是無奈:「從現在開始妳的活動範圍就限制在醫院內,星期一安排手術,要到處去惹事就等出院後。」
三笠從公文袋中取出檢查報告和手術同意書時,不禁愣住幾秒,她記得漢吉說過報告要到星期一才會出來,為什麼今天才星期六就交到了自己手中? 再對上漢吉那雙明顯沒睡飽的眼睛,讓三笠將整件事都連貫起來。
「…為什麼要趕出報告?」三笠不解,Trident為何要招募她的動機也從未解釋,自己真有龐大的價值能讓他們傾盡技術回復殘缺的身體嗎?
「我不負責檢驗,我只是督促檢驗小組加班進行而已。」漢吉揉揉發脹的額頭,語調滿是不耐:「我就直說吧,妳是Trident…不、是我挑選出來的人選,我需要絕佳狀態下的妳。」她從三笠手中抽起那張手術同意書連同鋼筆推到三笠眼前:「看仔細了,這個手術有很大的風險,簽、不簽,妳在這裡的命運都會扭轉。」
但三笠不看一眼就簽下名字,把同意書交給漢吉:「合約成立。」沒料到三笠如此爽快,漢吉嘴角顯現一絲笑意,語調也輕揚了些:「願我們合作愉快。」
漢吉抓著手術同意書閃身出了病房,三笠解開病袍,低頭檢視胸前一片大範圍不規則的凹陷疤痕,眼中神采更加灰暗,讓自己再次沉浸於失意傷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