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cm的距离（短篇，完）

“妈妈”，正一心切着鱼糕的城之内，感受到来自衬衣下摆的拉扯，温柔的低头望向自己的女儿，小舞。

“大鲨鱼爷爷怎么还不来？难道是不喜欢小舞么…”小家伙低声的嗫嚅，掩埋在教室的吵杂之中，却击中了城之内的心。没错，今天是城之内舞所在幼儿园的亲子活动日，而这次的主题是——亲子料理大赛。此刻，被围城长方形的桌子占据了教室中间的空位，家长和孩子们正在为自家的料理忙碌着。其乐融融之际，只有城之内从自家女儿的眼中读出了深深的失落。

半个月前，刚接到幼稚园通知的城之内，在女儿热切期盼中，打通了前夫的电话。自从去年，受晶叔邀请入驻神原晶名医介绍所担任自由麻醉医以后，不在一地工作的两人关系更加疏远。现在，电话那头的人远在北海道参加儿科特别病例研讨会，连连说着抱歉的话，将给孩子解释的难题再次抛给城之内。望着女儿瞬间失望的小脸，泫然欲泣抿着的小嘴，城之内胸口一阵紧闷。

“妈妈，爸爸不能来，小舞不开心。但是小舞也喜欢大白兔阿姨和大鲨鱼爷爷，他们可以代替爸爸来吗？”

女儿口中所说的大白兔阿姨和大鲨鱼爷爷，便是和城之内同医介所的手术搭档大门医生，以及医介所经纪人晶叔。然而，以“手术搭档”称呼大门未知子显然已不符合目前的处境。现实是，一个星期前再次被那人call来增援紧急手术完毕后，她向自己告了白。在弥漫着专用消毒水的更衣室，大门医生将脱下紫色手术服还未来得及穿回衣服的城之内医生，压在衣柜上，吻了下去。

“妈妈呀明天下班就去问问大鲨鱼爷爷，他一定很乐意去参加小舞的亲子活动日，好不好？”短暂的回忆之后，我们的城之内医生自动忽略了某人，如是对女儿说。

然而，回到现在。料理比赛已经开始40分钟了，城之内望着满桌已经成形的料理，拨通了晶叔医介所的电话。没人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吗？要不要给那个人打电话问问？

就在城之内调出通讯录之时，满教室的嘈杂似乎安静了几分，有些家长转头望着教室门口，窃窃私语起来。

“妈妈，是大白兔阿姨！”大门戴着黑超墨镜和手套，一身黑色超短裙，高挑的身形和凌厉的气势，给人来者不善的即视感。不过，这并不影响小舞对大白兔阿姨的喜欢。这个声称“最讨厌小孩子”的手术宅外科医跟自家小舞打成一片的速度，曾经令为人母的城之内着实惊讶了好久。因为她原本以为，那个人的耐心只会对着受疾病困扰的病患而已。

城之内舞高兴的蹦跳着来到教室门口，在家长们的注目下，骄傲的一把拉过大门带着手套的手，将这个表面是在门外站着装酷实际不知所措的大兔子拉到自家的料理桌前。

“晶叔,咳咳…晶叔的老同学突然造访，所以…就拜托我来了。”大门没有看城之内，边脱下紧身小西装外套解释道。

“嗯。”城之内也终于抬头望向正在躬身和小舞说话的那个人，V字领口大开，不仅紧蹙眉头。

推了下那人裸露在外的肩膀。大门不解的回头，单纯澄澈的眼睛直望进城之内的两捧深潭之中，映照无声。

“呐，把这个穿上。”说完，城之内将自己的针织衫短外套搭在大门的手腕上，接着做起料理。

“城之内医生是在担心什么吗？”大门低头望了眼胸口，略有所悟般的眨了眨眼睛，打趣的问到。

“的确有点担心。”城之内懒得理那个人的得瑟小表情，继续调着浇汁回答：“担心料理的食材沾染到大门医生昂贵的深V超短裙上。”

“干嘛要腔调那个‘深V超短裙’…心里有鬼。”大门医生虽嘴上嘟囔着，但依旧乖乖的将针织衫套在身上，并扣好了胸前的扣子。

距离料理比赛结束还有十分钟时间，城之内一边指导小舞为料理做最后的装盘，一边疑惑的偷瞄着大门未知子。只见那人正在悠闲的活动着指关节，两眼放空的瞪着正对面的窗户……算了，本也没指望这个料理白痴过来帮什么忙。

只见大门医生活动完手指，便拿起她那限量版的驴牌挎包，伸手进去掏弄了一阵，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根大白萝卜出来……是的，大白萝卜！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又再次响起，不过我们的主角不为所动，又翻起招牌三白眼从包里接着掏出一个长方形小盒子。

“大门医生…你…”身边的城之内看清了盒子上的小字，心生不祥预感。

“城之内桑都叫我‘医生’了嘛，自然要做医生才会做到的事情咯。”所谓“医生才会做到的事情”就是……修长的手指掀开盒盖，型号不同的手术刀具整齐安然的躺在铺有海绵的盒子里。大门医生在全教室人员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认真的挑选了一个中号的手术刀，展开了对大根君的解剖改造手术。

一旦执起手术刀，大门未知子就像换了一个似的。平日的桀骜懒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专业的记忆、专注的眼神和

“不会失败”的决心，哪怕那个对象只是一根白萝卜。

不自觉地，城之内移开了放在女儿肩上的手，后退了两步。差不多90cm——是两人在手术室的距离。她是站在助手之中的主刀医生，眼神注目着病变部位；而自己在仪器的包围下，监控着病人的生理数值。眼神交流，彼此信任，配合的十分默契。最常见的互动也不过是手术后的那一句关切的，“你辛苦了！”和那人遮掩在口罩下无声的浅笑回答。90cm，能互相守望，却无法触碰，刚刚好的，是城之内想要保持的安心距离。直到那天，大门跨过城之内身体的防线，却被她的多虑不安阻隔在了心的90cm之外。

刀起刀落，丑陋的萝卜在大门灵巧多变的手术刀下，变幻出一个个逐渐明晰的造型。

“上医大时，有个全院闻名的外科教授，大家都私底下叫他‘怪老头’，因为总是不按常规出牌。就像我一样~”大门倾斜着刀面，迅速的将造型的两边抛光着，接着说：“第一堂课，老头给了我们每人一把手术刀和三只胡萝卜，要求在他面前，雕出三朵玫瑰花来。”

说到这里，大门将完成的第一个白萝卜造型放在砧板上，然后又刻起第二个来。目睹这个过程的小舞，拉起城之内的手示意妈妈去看，眼睛不住的闪着崇拜的颜色。

“一下午的时间，有些人觉得莫名其妙愤然离席，还有些人只雕了一半就退却。我坐在第一排，努力的想要雕出心里所想的玫瑰花样来，刻坏了三个萝卜，又找老头要了三个。勉强完成第一朵玫瑰花时，已经是午后4点。”

大门将第二造型萝卜放下，又捡起小萝卜尖，做起第三个来。

“虽然最后仍然刻出了三朵花，但是效果却并不是心中所想的那样。在那之后，我去野菜市场批发了一筐萝卜回来。”

“一个星期后，又是怪老头的课，仍旧是雕萝卜，不过这次是牵牛花。我只用了十五分钟便顺利完成。那时，我才突然发现不论是玫瑰还是牵牛甚至别的花，只要脑海里能够设想出它的形态，我便能用手中的手术刀塑造出来。也是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怪老头的用心，执刀必须——排除杂念，心手合一。”

第三个造型在谈话间，也已完成。城之内紧抿着双唇，看着那人将三个白兔子放到料理盘的周围。谁会料到这些精美的料理造型艺术，也能出自外科医的手术刀下呢。在周围家长的赞叹和欣赏中，小舞开心的一把抱住大门，

“小舞最喜欢大白兔阿姨了，小兔子一家三口好棒！”大门似乎也被小舞的情绪感染，伸出带着手套的手，抚上小舞软软的发，开心的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很快，亲子料理的评比开始了，最后城之内家以毫无悬念的优势打败了众家长，成为料理比赛的第一名。那个穿着性感短裙带着手套用手术刀雕花的女人，也成为了幼稚园的一代传奇，被载入了亲子活动日的史册。

然而，望着身边一言不发的城之内，大门医生有些懊恼，都得了第一名，小舞又那么开心，这人怎么还是不搭理自己啊…难道那场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告白，反而起了反效果？

就在大门医生思来想去，不得其解之际。手被人轻轻执起，

“小舞，听松田老师的话。大白兔阿姨不舒服，妈妈现在要带大白兔阿姨去保健室做检查，等会一起来接你。”

听到女儿愉悦的回答后，城之内放心的拉着某只大兔子来到保健室，关上了门。

“脱掉。”将比自己高的某人按在椅子上，城之内的语气不由分说。

“什么…城之内医生你想在这里…”

“你脑袋里在想什么啊…”虽然这样说着，可城之内脸上疑似的红晕却出卖了她：“我是说你的手套。”

“哦…什么，不要…没什么好脱的，呵呵呵~~~”大门条件反射的将一双手背往身后去。

“Doctor-X桑…”每当这个外号被叫出时，就说明城之内医生心里有想法了。所以，大门未知子只能乖乖的将手伸到城之内面前。

软鹿皮手套被人轻轻地褪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贴满ok绷的大手。

“因为不好意思被看到，才戴上手套的嘛。”手的主人有些尴尬的回答：“这段时间就缠着晶叔学做料理，没想到同样是刀，菜刀却没有手术刀好使…真失败啊！”

那个人应该是专门去学做料理的吧，将叱咤帝医大本院的超执刀之手弄成这样，城之内顿时感觉到自己罪孽深重，然而心底亦泛出一丝甜蜜来。

将那双手小心的裹在自己手心，城之内的唇抵在那人的腕关节处。凸凸的触感，是大门逐渐加快的脉搏。

“博美一定觉得我是无可救药的料理白痴吧……”说完未知子干笑了两声。

“其实我都知道……知道什么东西都有‘理所当然’。做料理的‘理所当然’，就是使用菜刀。然而，我不会，但我想做那盘料理，哪怕不是主食，哪怕只能用手术刀刻出装盘的陪衬。”

手腕间突然漾出的湿润感，让大门有了停顿，之后她似乎有所犹豫，又鼓起勇气接着说完：

“人的感情，也有‘理所当然’。陪伴在博美身边最好的‘理所当然’，应该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一个恋慕着你又关心小舞的好男人。然而，我不是，但我想做那个恋慕你有关心小舞的存在，哪怕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或者现在就会被你拒绝。”

“笨蛋！”是那人带着哭腔的回应。

“是啊，我是一个即使知道会被拒绝，也要试一试的笨蛋未知子。”自嘲的唇角，突然被人猝不及防的吻上，后面无谓的话消散在彼此交换的气息之中。

“未知子，生活上也请多多关照啊。”不满足冰冷手术室里的无声交流，希望那个人和自己在暖阳下，并肩同行。

不须再恪守那90cm的距离，两人的新关系，缠绕，生发。

“未知子，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我们赶快去接小舞吧~”

“一起？”

“一起。”

“呐，我问你，今晚想吃什么？”

“想吃你，可以吗？”

“……”

“啊啊，博美，手好痛，不要再捏了，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