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际的凝望 于 2014-6-28 22:36 编辑

“阿尼……”

面前的少女虽然动了唇，她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模糊地看见口型。身边缠绕挥舞着柔弱无力的钢索，她举起寒光四射的钢刀，银白色的光在眼前一闪而过，随后是剧烈的疼痛感

“下去吧……”

下一个瞬间自己便只能听见耳畔不断加速呼啸而过的风

金发的少女猛地从硬到硌的人难受的床板上坐起，淡金色的细碎发丝沾染了汗水，杂乱地贴在额头上，垂下鬓角。

她举手按在自己的太阳穴。

多久了……一直在做这个梦，这个噩梦。不断地惊醒，不断地重复同一个场景，却总也看不清梦中那个把自己踢下城墙的人的面容。

梦……真的是反的吗？还是说，它有着某种预兆？

阿尼长吁一口气，任由身体受到重力的拖拽向后倒去，头磕在床板上，硬木毫不客气地把力道全都回送给了阿尼。

头好晕……

她翻过一个身，继续揉揉太阳穴。偶然回忆起了，她们第一次交谈时的场景。

这天，天气很好，阳光，很灿烂，天也很蓝。

“你说……”阿尼向后靠在树干上，

“如果有一天我和艾伦站在互相的敌对面，你肯定还是会帮他的吧？”

风吹起三笠鬓角的碎发

“我相信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也是呢……”阿尼自嘲地笑笑，转过头看着天空。

问了也白问……如果三笠的世界不是为了艾伦而旋转，那她就不再是三笠了。尽管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彼此两个人明明应当是水火不容，却偏偏在同一个地点，同一个时刻，为了看同一个人而回眸。现在看来，不过是因为两个人太过敌对了罢了。

“能保护他的，也就只有你了吧。”

“因为这个世界太残酷了。”清冷的声线丝毫不带任何的感情

“我不否认这个世界弱肉强食……”阿尼站直身，拍拍训练兵团制服背后的灰

“但是为什么你一直说这个世界很残酷？”

“因为，人生如果圆满，就不叫人生，世界如果不残酷，就不叫世界。”

我们就是生活在缺憾和残酷里，才能一步一步向上攀登，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你会那么觉得，恐怕只是在你心里，谁都没有感情吧。”

阿尼的眼神从天边收回，她眼中一瞬间消极至极的变化却没有逃过那双能看穿心底的黑色眼睛。

“不要把什么，都想得这么消极。”三笠在这十几年，已经把不动声色的技巧练就的如火纯青

道别后，三笠转身去找了在校场上和莱纳挥拳的艾伦。阿尼则继续换上慵懒的眼神，仿佛总也睡不醒的样子，走回宿舍去。

感觉，很不认同她的观点。

眼前垂下的金色发丝遮住了那双清澈却又埋藏了太多的蓝目。

虽然不否认人就是一直生活在缺憾和残酷中，但命运并非每个人都可以掌控。我们有太多无奈，有太多触手难及，想要改变却力不从心。

“辛苦了。”三笠递给艾伦一壶水和一块毛巾

艾伦接过毛巾抖开，尽管不断地擦着汗，却还是擦不干，毛巾倒是像在水里浸过一般。

“对了，三笠。”艾伦把毛巾挂在脖子上，

“刚才阿尼答应了，以后可以教我格斗。”说着，比了一个挥拳的动作

三笠竟罕见地露出浅笑

“那你就好好练习吧，毕竟，像她这么精通格斗的人不多。”

阿尼·利昂纳德，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似乎……人生终于开始变得有趣了。

毕竟，终于棋逢对手。

这天，是104期训练兵团普普通通的一天，教官的训练日程记录上也没有记下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毕竟，在命运的漩涡开始旋转之前，都是很平静的。

“在那里！”三笠握紧了手中的钢刀，前一秒还充斥在大脑中的，要救下艾伦的执念，此刻却如同被风吹散的尘埃，不知散落到了哪里去。

现在的她，浑身只有战斗的激情和喷薄欲出的热血。

就是现在！

她忽然改变了飞行方向，不顾利威尔大声呵斥的阻拦，硬是要冲向靠在巨木旁休息的女巨人，举刀斩杀她的后颈。

这一刀却终究没有砍下去，不知是不是一瞬间心里的犹豫，她放走了女巨人。虽然醉后依然成功救回了艾伦，却免不了被利威尔一顿训斥。

“他是你最重视的伙伴吧，你下次不要再这么冲动，一意孤行了。”

三笠表面上听着，心里却早已有了打算。自己现在反正已经在利威尔心里留下了这么一个会冲动，比起既定的作战目标更愿意跟随自己私心走的印象，那自己随后再怎么冲动，也就无所谓了。

当命运的轮盘开始旋转，注定有人要被击落。

三笠，如果是你，你会为了艾伦，心甘情愿地落下去吗？

而如果是我……我又会为了谁，心甘情愿地堕落？

“你确定这可行吗？如果不是她呢？”利威尔向后倒在椅背上，伸出指节扣了扣桌子。得到的是艾尔敏坚决的眼神

“三笠和艾伦都同意了。”他回答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言下之意，便是毋庸置疑。

利威尔抬眼，点点头。

地道，即使是在细微的脚步声，也能透过回音壁般的结构而被反射扩大。阿尼就站在地道的一头，前面几十米处，是调查兵团的人。她的眼睛，直视着站在艾伦身后的艾尔敏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四周埋伏好的士兵立刻拔刀向前，却不料她早有准备，躲开了这一波攻势，从口袋中掏出戒指划破手，变身成女巨人。

仍然难以相信阿尼就是女巨人的艾伦，呆立在原地。她曾经是自己最尽责的老师；曾经几乎毫无保留地把格斗技巧都传授给自己；曾经陪着自己在校场上一招一式地练习格斗，锻炼体魄。自己做什么，她也做什么。

现在，自己却被卷入了这个漩涡。当身边最亲近、最珍视的人，要求自己去和这个曾经自己最尊重的人战斗，并且打败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跪倒在地上。极端的矛盾令他痛苦不堪，紧咬的牙关，让下颚感到钝痛，在极度渴望安宁，能够让自己歇斯底里的一刻，身旁的人，却还在不断地用言语刺激自己，去和阿尼决战。

“你下不了手么？”

“你就那么不堪一击吗？”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残酷的，不然，为什么会有杀戮。”

“够了！你……你吵死了！”艾伦猛地从地上跃起，发疯一样揪起三笠的衣领，把她猛推向墙壁。骨头撞击在冰冷石砖上的冷酷声响，回荡在这空荡荡的地道里

“如果你自己能行，为什么要我帮？你不是天才吗！什么世界本来就很残酷……这个世界原本不残酷，只是在你的眼里，谁都是泯灭人性的恶魔！”

三笠的目光空洞，顺着墙壁滑落到地面，如同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毫无生气的面庞，令人怀疑这是不是一具怀着极大的不甘和怒火死去的尸体。

许久，她才缓缓地站起身，没有顾及旁边大口喘着气的艾伦，独自提着刀，一步，一步，每踩实在地砖上才抬起另一条腿。单调的脚步声，和喘气声一起构成了战士最后走上战场，肃杀的交响曲，和亡魂曲。她没有看身后一眼，走出了地道。

艾伦靠在墙上，手指用力地扣着石砖磨合的缝隙，青筋暴起，似乎直到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到了地上也依然没有察觉到疼痛。

仿佛刚才的一切已经耗干了他所有的精力。他仰起脖子，大口喘着气。等到终于把呼吸调得略微匀了一些，才回过头，看着三笠背影消失的方向

“对不起……”

三笠独自提着钢刀走出地道时，外面的天气很好，阳光，很灿烂，天也很蓝。

好像……那一天，也是像这样的好天气吧……

这几年来，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改变了什么，在记忆力似乎都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唯一没有变的，便是自己和阿尼，仍然站在水火不容的敌对立场，注定要你死我活。

而那个赢的人，只能是我。

周围的人们虽然惶惶不可终日，却没有看到很多人死去。看来，女巨人也不是什么残忍嗜杀之辈，至少在这一刻，她没有去伤害这些无辜的人。

也许……艾伦是对的吧，人是有人性的，只是在自己的眼里，谁都是恶魔。

她昂起头，看向正冲向城墙，准备逃之夭夭的女巨人，眼神依然黯淡无光，手却伸到了背后，打开立体机动飞了过去。

女巨人已经开始攀爬墙壁，速度很快，但是如果保持现在的状态，可以追上，一定可以。

此时此刻的她眼中已经没有了其他，只有强烈的，要打败她的执念。

三笠终于赶在了女巨人之前飞上墙头。阿尼巨大的手正好抓住了城墙，只要稍一用力，她就能跳上来，逃走。

银白色的光辉在眼前利落地掠过。

她终究没有迈出这最后的一步。

当鲜血的气味充斥了鼻孔，当呼啸的风撕裂耳旁细碎的发丝。东洋少女终于降落在了她宿命中注定棋逢的宿敌的头顶。

“阿尼，下去吧。”

我……赢了。

那双碧蓝的眼睛失去了从前的慵懒随性，失去了上一刻的斗志，变得惊愕而又绝望。当她终于对上了头顶上方同样疲惫不堪的黑色眼睛，脸上僵硬的表情才略微有些柔和的线条

她……轻松了吧，轻松了吧……终于释怀了吧……

经历了这么多辗转反侧，这么多热血澎湃，这么多歇斯底里，她终究累了吧……

也许这便是终结，但未尝不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于我，于她……

“再见……”

曾经困扰了调查兵团无数次大大小小战争的女巨人，坠落到了地面，在即将被俘获的那一刻，从透明的眼睛中流出了诚挚的泪，把自己封印进了谁都无法干扰的水晶里。

如同在一阵歇斯底里的疯狂玩耍后，太累了的孩子，她闭上眼睛，开始了一生中最漫长的休息。在再也看不见彼此的地下，永远的黑夜里，承受着旷达视野中，再无一人的孤独寂寞的痛苦。

其实我并不是不知道梦中那个人是你……只是我不愿意去相信罢了。即使在梦魇成真的这一刻……

熟悉的背影，熟悉的慵懒眼神，熟悉的连帽衫，熟悉的声音……都回荡在这空无一人的繁华空间里。纵使身边有再多的伙伴能排遣自己表面的寂寞；自己的救命恩人愿意给予自己再多的诺言，来融化自己已经不可能融化的冰山，心中那份孤独寂寥，和再也燃烧不起的激情，混杂着那一瞬间的身心俱疲，都再也抹不去。

她的目光里再也出现不了那个曾经在她的世界里掀起了真正风浪的，动作利落的女生。因为她已经沉睡在了地下，也许再也醒不来。不管这个世界再怎么热血，再怎么汹涌澎湃，那些已经沉睡在过往里的激情，都没有了苏醒的一天。她也再找不回曾经那么熟悉、那么自然的，激情洋溢、热血澎湃的感觉。

沉重的铁门用力地被关上，里面锁着调查兵团最大的收获，东洋少女曾经最大的斗志来源。

一切……都结束了吧……

三笠抬头看向天空。

都结束了吧……

但是为什么……天空还是这么的晴朗。仿佛从来都不知道这个腥风血雨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

……

当你我在狭路上相逢，注定有一个人要为了另一个人的生存而落下悬崖，就算要为此拔刀，认认真真打一架，拼个你死我话，我也会让那个掉下去的人是我。

只因为，我愿意落下去。

如果，我们当中能有一个人，在彼此之间紧张地互相对峙的时候能够后退几步，难道还不能两全吗？只是命运太无情，它不许我们示弱。我们没有任何退路，却偏偏相遇在稍有不稳就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一线天上，命悬一线，注定只能拼你死我活。

如果，你定要那样的话，即使不相信，即使没有用，我也要向上天祈祷，那个落下悬崖的人是我，用我的死换取你的生存，用我死在你刀下的方式最后给自己一个最坏，却又是最完美的结局。

……

现在，我落下去了。而你，也终究变回了那个目光冷漠，神情冻人，世界只为了艾伦而旋转的，那个曾经过往的你。

有时我们的错开不是因为命运的安排，而是因为我们都太累了，都想给彼此一个终结，只是这个终结的方式，很残酷，比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还要残酷。

当宿命中注定的那个对手，在我们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她究竟在我们的心里留下了什么？

或许，我们选择和一个人针锋相对，并非出于仇恨，相反则是被紧紧压抑在心底，导致最后完全扭曲变形的爱意。

………………

…………

……

人们渐渐忘记了，曾经存在过的女巨人。当多年之后，他们完成了团长埃尔文“让人类进击”的，没有被他一起带去青草下的雄心壮志，东洋的少女单膝着地，在众人的高声呼喊中，接受了国王的嘉奖。当斗转星移，她又在众人的祝福声中，接受了单膝着地的他的求婚。

人们都在祝贺，认为她的幸福很圆满，却不知道，耶格尔家族从这一刻起决心要永远守护的秘密，和永远等待着的使命。更不曾知道，在冰冷阴暗的地下，长眠着一个她生命中注定棋逢的对手，一个唯一能打翻她心中浪涛的人。

或许诚如斯言，这个世界原本并不残酷，但无可厚非的是，这个世界原本就很汹涌。她就像滔天巨浪中的一座孤岛，终于有一艘船愿意靠岸，却又因她自己掀起的巨浪沉没。从此再没有人能靠近，再没有人敢靠近。

……………………

………………

…………

……

这一刻的倾城。

深埋在地下的水晶中的她悄悄落下了泪，滴在了水晶上。

真诚的泪，是唯一能封印水晶的方法，也是唯一能解开水晶的咒语。当水晶碎裂，她从中坠落到地面，眼睛适应了微弱的光线，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当她走出了地牢，外面的世界已经与她的记忆无法重叠在一起。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却突然被一个黑发墨眼的少年拦下。尽管他脸上并没有表情，声音和目光中，却是难以抑制的激动

“请问，您是阿尼·利昂纳德吗？”

她抬起慵懒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穿着休闲装的少年，点点头。

少年似乎瞬间卸下了几个世纪重的担子般轻松，释怀。

“这个给你。”他拿出一本羊皮封面日记。虽然日记的纸张已经泛黄，甚至有些卷了起来，却似乎被保养的很好，羊皮的封面连一个缺角，一点磨损都没有。

阿尼伸手接过本子。少年始终带着微笑看着她，他轻轻地开口，声音温润如玉：

“阿尼，你……赢了。”

阿尼正要翻开日记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薄薄的嘴唇颤抖着。她低着头，淡金色的发丝正好遮住了眼中弥漫开的水雾。

她紧紧抿住嘴唇，将哭泣的欲望压回心底，翻开那本日记

空空如也的纸张上，只有用有力的字体书写的几个发黑蓝墨水的字：

YOU WIN

致2000年后的你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