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标题

作者:徽派小宅
更新时间:2013-11-20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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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没食欲吗,刚开学不适应?假期最后几天还是应该督促你好好休息。”

爷爷本来是要把鱼肉送进嘴里的,到一半却放下了。我有点不敢面对他老人家的眼神,埋头刨着饭——当然也仅仅是让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

我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害怕。爷爷说的,是很平常的,长辈对晚辈关切的话,我通常也没有必要正面回答, 嗯嗯唔唔地掩盖过去就好。可这次不一样。

或许是我脸上不自然的神情,已经严重到连自己都骗不过的地步了吧。

只是一个小插曲。从旁观者的局面来看,说不定还是起事故呢。然而,自己在审视的时候,总是没有办法地想要往更加暧昧的方向联想……一般来说,只有和朋友们聊八卦的时候会有这种冲动吧。

所以自己变成被八卦的对象也很开心什么的,自己八卦着自己还一个劲暗爽什么的……

果然是,春天了吗。

一直觉得沉溺于恋情的家伙愚蠢到无可救药的我,也到了要变成那种蠢样子的时候了吗。

“突然要调整作息和生活内容,还不习惯的原因?早点找到学习状态就好了。”

爷爷见我这样,倒也没再逼问。我略微放松了一些,伸出筷子去夹青菜。

呜,果然老了……

咬到之前就有心理准备了,毕竟颜色看上去不太一样。在厨房就开始分心了啊,就像爷爷提醒的,这种状态可不对……

……说到底也只是一次意外,止步于此的话,最多也只能被当成一时的玩笑说说,没人会往心里去的。

也就是说,会兴奋起来,意味着自己内心深处,不想“止步于此”吗……

那还真是可怕的情况。我的初恋可是献给物理的。

止住胡思乱想回过神的时候厨房里已经响起了水声;爷爷早就吃完了。我下意识地望向盘子里,刚才一起吃的整条的鱼还剩下一半,青菜也都被拨到了靠近我的这边。

“天气热起来了,菜不要放,都吃掉吧。”

爷爷饱蘸岁月风霜的嗓音夹在冲水的哗哗声里流进耳朵,让人猛地有点想哭的冲动。

在我刚刚出生的那个夏天,躺在病床上的奶奶不愿拖累还不富足的家庭,自己扯掉了呼吸机的导管。奶奶的离去和我带来的重担让父亲变得沉默,最终他带着母亲,扔下只吃了两个月奶的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发展。那之后开始,我的生活里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就只有爷爷了。

父亲是独子,所以爷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抚养小女孩。有记忆以来我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在各种琐碎的小事上也经常受到别人的照顾。上小学之前父亲的生意似乎不那么顺利,基本没有往家里打过钱,幸好爷爷的积蓄加上养老金还不是太少,维持一老一少的日常开销没有什么问题。大概两三个月一次地,父亲和母亲会往家里打电话,但都是爷爷在接,我最多只能听一声母亲含着哭腔的呼唤。

对的,从我没有印象的父亲的离开算起,直到我背上书包的那一年,我没有听过一次父亲的声音。

各种各样的节日,都没有。

包括我的生日,也没有。

我只在五岁生日的那天误打误撞地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爷爷在烧饭,厨房杂音很大,我就擅自接了起来,听到母亲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轻声道,“爸,阳儿在吗?我没别的事,就是想和她说个生日快乐……”

“妈妈?”

并不是回答她的请求。那时的我,认出了母亲的声音。天下的孩子,脑里忽然闪过“这个人是妈妈”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带着想要确认的迫切心情叫一声的吧。

“阳儿……阳儿是你吗?”

“是我,妈妈。”

“阳儿!……今天是你的生日,妈妈不能陪你,妈妈说对不起……”

“没关系。妈妈爸爸很忙的。”

“对不起……但是,生日快乐,阳儿,在妈妈这里,这是你最重要的一天,你一定要过得开心,想吃什么都和爷爷说,好吗?”

“已经说过啦!爷爷在厨房里做饭呢……”

身后有脚步声在靠近。我举着听筒回头,看见爷爷迈开大步从厨房中跨出来。

“啊,爷爷来了……”

我赶紧和妈妈汇报看到的东西,可话到一半,听筒就被爷爷夺过去狠狠扣上。被吓到的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让我受到惊吓的不仅是爷爷的动作,还有他的表情。

就像是火山爆发一样的,丝毫不掩饰的强烈愤怒,沿着他面部的皱纹,全部汇集到了双眼上。

那双红得要瞪出血来的眼睛几乎成了我接下来一年的梦魇。

尽管如此我还是本能地依靠着爷爷。小一期末考试结束的下午,爷爷接到门卫大叔的电话,说有要他本人签收的邮件。那个年代快递还不发达,我很好奇,就跟着爷爷一起去收。邮件的袋子很薄,我却听到门卫大叔惊呼“好大的一笔钱啊”。

很多钱的话,应该很大一捆才对吧?怎么可能都塞进这里面呢?

我能猜到这是许久没有补贴家里的父亲汇来的第一笔钱——虽然现在一想,我和爷爷究竟还算不算“家里”呢……

可爷爷并没有露出高兴的样子。他很礼貌地和邮递员道了谢,塞给人家一支烟,就带着我回到了楼上。我们走进书房,爷爷把邮件里的东西完整地取出来,一件一件地指给我看。

父亲寄来了一张汇票、两张稿纸、三张明信片。

明信片分别来自东京、伦敦和纽约,都没有写日期,邮戳是统一的。大概是一路上全部写好再一起寄掉的吧。

两张信纸上写的是汇票的使用方法和他们目前的生活状况。爷爷拿起比较大的一张,对趴在桌上研究汇票的我说,阳儿,你有个弟弟了。

我有弟弟了?太棒了!幼小的我都要欢呼出声了,他刚出生吗?调皮吗?我可以带着他玩吗?

爷爷的眼里再次闪过那让我不寒而栗的猩红。然而他只是拿手指叩着桌角,三轻一重地,对我说了三句话。

他两岁了,叫陶诚轩。

你永远不会见到他。

忘了他。

爷爷说得很简洁,而且掷地有声。

我恍惚地明白,他是不希望我谈论任何关于我父母和弟弟的事情了。

那一年开始,我和爷爷每年过年前后都会收到一个大包裹,里面没有汇票,都是一些吃穿用品,有时候会有美欧各个名胜的纪念品。生活费也是一年一给,元旦左右一次性汇到银行卡里——就是爷爷为了处理第一次的汇票专门开的那张卡。

而方才烹制青菜用到的蚝油,就来自今年的包裹。算起来已经是……第十个了。

晃晃悠悠地,就是十年了吗。

还是从他终于肯履行部分义务的时候算起的。

……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吃东西果然很快啊,鱼只剩下头了,青菜也吃干净了。

发呆就到此为止吧。今天的作业还有点多,不好好对付的话,明早就等着挨骂咯。

我从饭桌旁站起来,叠好碗筷送到厨房,再擦干净桌子,就回房关上了门。骆川的事情已经没那么让我思绪游荡了。

摊开的作业本上还没有留下过任何痕迹。也好,就该用这种沉静的心情,来度过作为重要转折期的高二嘛。




(7)


大概是,躺着的吧,自己。

身体很重,压在脊柱上,沉沉地往下坠。

不用睁开眼睛也看得到,温润的阳光,蓊郁的林道,和近到失焦的秋千绳索。但耳朵里充斥着的是电波的杂音,而非预料中的鸟语。

明明是如此和乐的景致,全身却骤然冒起冷汗。自心底腾起的浓黑的恐惧冲撞着脑神经,也嘭地炸开了眼帘。

“——呼啊!”

背部的重量一下子减轻了。

我猛地坐起,不受控制地大口喘气。压迫胸腔的感觉尚未完全消失,吸进来的浊气来不及交换就被全数吐出。

噩梦……吗,头好痛……

斜过目光看一眼还在休眠的闹钟,早上五点半,它一刻钟过后才该起床。

而我已经完全清醒了,托那个梦的福。

虽然也还背后发凉就是了。

就结果客观评价的话,倒也不全是坏事。昨晚睡得有些迟,还担心晨读会没力气,似乎要抽查古文……

天只有蒙着一层薄纱的亮度。我掀开被子叠好,下床按掉闹钟,轻手轻脚地走去浴室。爷爷卧房的门习惯性地开着,幸好他老人家不打呼噜,不然我十七年的人生都别想好好睡觉了。

洗手池的水声让我从恍惚中找回了一些踏实感。现在不是梦,还有早饭要做还有晨读要过还有五节课要熬,打起精神来。

十五分钟后我将留给爷爷的两只豆沙包塞进密封盒,放去饭桌上,然后走出屋子,转动把手合上门,慢慢放开,直到听到锁舌跳出一声“啪嗒”的脆响。

这样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也很有效,头终于不痛了。

比往常更早地走在通往学校的道路上,很明显能看到打在野花上的光亮与往日不同。未散的晨雾里,鲜黄的花朵不再灼眼,树影也更朦胧。可惜我即使早出发也没有过多欣赏的工夫,毕竟周二是班委会的议事时间。

嗯,才六点十分, 爬着都能按时到了。

“啊呀,这回没迟到嘛。”

教室里还只有郑嘉旻一个人拿开会资料盖着脸补眠。就算制定了六点半到校开会的规矩,真正能遵守的班干部还是屈指可数。夺取高中生宝贵的早晨睡眠时间什么的,估计也只有这位没心没肺的班长大人干得出来了。

“我那是踩点,不算迟到。”

确实有很多次,到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讨论事情了。但说句实话,这和不是班委会成员的我有什么关系呢。

是的,虽然每次会议我都会坐在班长旁边参加讨论,严格来算我却并非应该出现的与会者,不幸的是恰好擅长应付容易让我那位“模范”青梅竹马头痛的一些事情。那时看着她一脸“你来就来不来我拽你进来噢”的小人神色,我就深深地意识到,即使挂着“班长助理”这个好听的头衔,我也不过是为虎作伥的一枚棋子。

……拜托,就是为虎作伥,也得择木而檎吧。

“大开学的,任务可真多啊。”

为了转移话题,我从郑嘉旻脸上把那份只有一页纸的资料揭下来,看见上边零零散散地记录着段考啊黑板报啊一类的班级杂事,似乎没有太多我出场的机会。

“期中之前还好啦,后半学期又是运动会又是文艺汇演,有你爽的。”

“被你认定成那种属性就够不爽了喂!自己收拾烂摊子去吧!”

郑嘉旻知道我不会真的因此放着那些事不管,朝我吐了吐舌头。走道里又有脚步声传来,我们也就没再打趣。其余的班干部陆陆续续到齐了,班长大人站起来开始训话,我则坐在一旁,取出从物理老师那窃来的这学期的每周安排,暗自思忖。

期中有点早……但之后的事情一堆接着一堆,还是早作准备好了。

会议结束后,我回到自己墙角的座位上翻找今早要交的作业。前面的椅子忽然被人拉开了,我愣了十几秒,才想起这学期开始我前边的位子就有人占了。

“那个,早上好啊陶安阳!”

“早上好,骆川。”

刚刚好像打了预备铃,这家伙是一口气冲上四楼的吧。虽然我也经常做这种事,不过完全不想同情她啊。

根据郑嘉旻同学的事后供述,打算找我讨论下周章程的她扭头看到我的那一刻,我毫不掩饰地面对着气促的骆川,笑得就像刚做完这个学期所有的作业一样那么爽。




(8)


每个学期的头两周应该都这么忙吧。我踩着预备铃从器材室跑回来,打开记事本在“黑板报水彩画颜料”旁边画个勾,忽然生出一股“破事回回有,这次特别多”的感慨。

其中一个诱因,大概是每次奔走完毕筋疲力尽回到班里的时候,不知疾苦的前座大人都会“唰啦”一下转身过来打开话匣子。

“除了文科还有什么好睡觉的时候”“听说上午或者最后一节体育的话能提前溜出去”“学校里面的炸串是不是又贵又难吃”,噼里啪啦就打过来,丝毫不顾及我身为一介跑腿残存的最后的休息机会。

“班会”“能”“是而且有一定几率中毒”,托她的福,我总是来不及摆脱疲态就得强迫自己进入上课模式。在这个鸟语花香朝气蓬勃的二月,一天六个课间下来我已经瘫倒在桌子上了。

“今天放学好早啊!好像因为是社团活动日的样子,要一起逛逛吗?”

洛川拉着书包站到我桌子旁边,俯下身子大声道,完全看不见我正面对墙壁补眠的样子。

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艰难地把头扭到相反的方向,用眼神告诉她恕难从命。

“哎哎,天气这么好,不要浪费嘛!我呢,对运动类的比较感兴趣……”

真是凑巧,这边最不感冒的就是运动呀哈哈!要是能冲着她直接吼出来的话就爽了,可惜现在的我能做到的只有翻白眼。

“噢,时间还有咯,你想休息一下也没问题,我等你。”

班里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祸害为何偏偏盯上我……本想抛这么一句出去,忽然发现教室里确实没别人了。

而直到现在才发现的原因在于眼前一直被这家伙宽松的上衣和鼓囊囊的书包挡着。

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合适的机会。

“骆川同学,虽然才开学,下周二会有数学小测验的。你作为一名没有见识过老班出题恐怖的转校生,我建议多花些时间在他推荐的辅导资料上面。”

而不是打扰我。

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前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会一遍一遍自动在脑内循环播放。就算我判断不出这究竟是认真为自己的萌动春心烦恼还是纯粹嘲笑自己情感经验欠缺到此等经历都能反刍,也知道这个状态下最好别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接触太多。

第一次小测验很重要是真的,班级里的事务很多是真的,莫名地有点害怕看见骆川,大概也是真的。

不是说时间能化解一切么,现在就先冷静下来吧。

骆川好像不打算装作没听懂我想说什么,耸耸肩站直,拉好书包的带子,慢吞吞地挪出了教室。

她的背影没有半分落寞的味道,我也因此把只出现了一刹那的、喊回她的冲动压了下去。

星期四和星期五,我们的交流都只是简单地晨读前说声早安放学后说声回见,分小组解决问题的时候她也不会来搭我的话。同组的邻座还以为新同学遭欺负了,拿怪异的目光看着我。

我猜他最疑虑的是一个一米五五的阴沉小矮子是怎么“欺负”那位高出二十公分的大个子的吧。

不过缺乏互动也是有好处的,最起码我忙活完了能抢回一两分钟打个小盹。这时候骆川也会一言不发地趴在桌子上。

真是为难她了,明明是闲不住的类型……我迷迷糊糊地想,其实班里有不少有趣的家伙,下次推荐几个给她认识好了……

我并未有意忘记这件事,只是不想打破这么默契的沉默。小测验那天的清晨依旧是班务会议,大家讨论眼保健操的监管的时候郑嘉旻悄悄凑到我耳边问了一句,“骆川是不是不太喜欢和咱同学打交道?”

“不清楚,看上去挺外向啊。”我撇撇嘴。

“是吗,我怎么觉得刚好相反呢……感觉她还,挺不搭理人的,有人想找她说话都被吓回去了……”

吓回去?我忍不住在脑中勾勒了一下那张脸挤着眉毛嘴角向下的样子,差点就没憋住笑。

“你开玩笑噗……”

“我这不关心新同学融入集体的大问题嘛,严肃点。”

郑嘉旻本来挂着一本正经的表情要说教的, 到了一半忽然变成了诡异的笑容,“啊哈,我记得你们擦窗户的时候……啧啧啧怪不得人对你外向……”

也就是朋友之间开玩笑的说辞,我却当真有点脸红了。四五天的沉默作战没能冲淡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反倒将它酿得更浓。

“……班长大人,总结发言了。”

我一边催促一边举起记事本装出认真聆听的样子。余光瞟过围成一圈的班委会成员,大家都在记重点,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样子,万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望向太阳照来的方向想把自己从少女模式里拉回来。

却一眼对上了正走进教室的骆川沉下的目光。

“早……早上好。”

我下意识地结结巴巴道,即使还坐在板凳上开着会。

或许是被吓出来的。

因为我从没想过她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早安。”

骆川的声音很沙哑,像一晚上没睡觉。她没有理会停下讨论向她打招呼的班委会,由讲台后面往自己的座位走去。从我面前擦过的时候,我闻到极刺鼻的气味。

就算是不怎么和大家出去疯的我也能分辨出,这是烈酒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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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的剧透:

弟弟君在这篇文里其实是没有戏份的,所以不用担心“啊出现名字了难道会有什么姐控展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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