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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永生不死，看盡輪迴。

她樣貌不變，心如枯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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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三笠第132年的生日。

和往常一樣，沒有人為三笠慶祝，她在街角的蛋糕店為自己買了一片乳酪蛋糕，沒有向店員索取蠟燭，拎著裝了蛋糕的紙袋走出去。

買蛋糕只是習慣性的提醒，三笠站在路邊吃完第132個蛋糕，想到以前能吃下整個，現在對甜食有些膩了，吃完一片蛋糕就覺得噁心。

接著走到對面的車站，去寄物櫃領出自己的行李，準備搭上邊境火車，尋找下一個落腳處。

三笠總是四處遊蕩，看遍了世界各地風俗民情，和不同的人種接觸，她的人生看似豐富，但心卻始終空盪盪的。

人們可以擁有最簡單的幸福，就是家庭和親友。

可是三笠無法擁有，她從來不在同個地方停留10年以上，認識的朋友一個個老去，最終死亡。

三笠唯一擁有的就是永恆的生命。

三笠曾經在第76年到82年之間開始嘗試自殺。

她試過在房間燒炭，但隔天暈沉沉的醒來，還得自己清理熄滅的炭灰。

她也試過在深夜跳下月台，讓高速行駛的火車輾過，當她睜開眼醒來時，人是完好無缺的躺在月台上。

那時正好是二次世界大戰，三笠還曾在難民潮中帶頭衝向盟軍封鎖的出口，身後的難民一個個倒下，她的身體也被一發發灼熱的子彈穿透而過，但三笠屹立不搖，最後只得躺在難民堆中，讓盟軍丟在屍體成堆的卡車上載運出去，而身上的彈孔早已癒合。

三笠其實還是會受傷、會流血的，但她就是無法走向死亡。

這是個詛咒，永生永世的不滅，永生永世的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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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太多的離別，她開始和人們淺交，習慣保持距離。

只要沒有太多的交集，她就不會一再面對生死離別的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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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三笠第2次來到俄羅斯。

50年前俄羅斯還在二次世界大戰的滿目瘡痍中掙扎著，她在屍體滿載的卡車上越過俄羅斯邊境進入芬蘭。

50年之間她在北歐晃了一圈，最後從芬蘭再次進入俄羅斯的聖彼得堡。

離開火車站，三笠攔了一輛計程車，告訴司機要去的地方。半小時後就在一處寧靜和諧的街弄前下車，按著明信片上的地址找到一棟灰白色磚牆砌成的二層樓房。

雷恩哈特夫婦就住在這裡。

他們2個月前才到芬蘭的赫爾辛基旅遊，住進了三笠接手經營的旅店。

因為還記得俄文怎麼說，三笠和他們暢快聊了一個晚上。最後雷恩哈特夫婦在離開前，強調了幾次要她去聖彼得堡找他們。

就在三笠準備把旅店脫手離開赫爾辛基時，接到了雷恩哈特夫婦問候的明信片，於是她將這當作一個旨意，重返俄羅斯。

在離開赫爾辛基的前一週，她特意撥了一通電話過去，和雷恩哈特夫婦約定了今天會到他們家作客，然後再去聖彼得堡的市中心找間旅館投宿。

三笠站在這棟樸實溫馨的樓房前按下門鈴，不一會雷恩哈特夫婦便牽著他們的女兒一起出來迎接她。

有著一頭柔順金髮的女兒長得像媽媽奧莎娜，湛藍的眼眸、勾挺的鼻子、小巧的嘴唇，年幼而顯得純真可愛。

格列夫一把抱起他的女兒，指著三笠向女兒介紹：「亞妮，這位是三笠‧阿克曼小姐」

亞妮在高大的格列夫懷抱中顯得十分嬌小，她的眼睛是三笠見過最清澈無暇的一雙眼睛，她對上三笠的雙眼，說：「妳的外貌和我不一樣，可是妳說俄文。」

三笠向她表示友好的伸出手：「我以前在俄羅斯唸書。」

亞妮是個有家教的孩子，很快也握住三笠的手，向她揚起童真的微笑：「您好。」

奧莎娜煮了一桌三笠久未嘗到的俄羅斯料理，格列夫拿出珍藏的純釀伏特加招待她。

亞妮拿著三笠為她準備的禮物，一個精緻的陶瓷娃娃，和其他的洋娃娃們並排坐在一起享用娃娃們的晚茶。

純釀伏特加的後勁十足，在三笠意識到該是告別他們的同時，牆上的老古董壁鐘規律地敲了9下。格列夫見她像是準備離開，開口要三笠留宿一晚，他說樓上有一間客房，已經準備好枕頭和棉被。

三笠不好意思打擾他們，還是堅持離開。但亞妮突然跑過來，一把抱住她的腿，要她留下來。

亞妮在見到三笠的那一刻就對她很感興趣，不玩娃娃時就跑來旁邊聽三笠說話，偶而會問些讓人發笑的童稚問題。

看見亞妮睜著水汪大眼，不停重複說留下來，她的童言童語動搖了三笠。

格列夫讓作客的三笠先去洗澡，在酒精和熱水的浸化下，三笠竟然放鬆得在水氣蒸騰的浴缸裡瞌睡了，驚醒之後趕忙起來擦乾身體，穿上衣服。

格列夫提著行李帶三笠去樓上客房的途中，他一臉歉疚的向她詢問：「亞妮很喜歡妳，一直吵著要和妳一起睡，如果妳不在意的話，能不能和她一起睡? 但要是妳不習慣和小孩一起睡─」

三笠點點頭，打斷格列夫的話：「沒關係，亞妮可以和我一起睡。」

「真不好意思，那等等奧莎娜幫亞妮洗完澡後會帶她過來，妳要是累了就先睡吧。」

亞妮在15分鐘後出現，她披著半乾的及肩長髮跳上床鋪，然後鑽進三笠已經睡暖的被窩，在格列夫和奧莎娜和她們道晚安帶上門之後，亞妮轉頭繼續和睡意朦朧的三笠說話：「妳看起來比爸爸媽媽年輕，可是妳去過好多地方，為什麼妳能去那麼多地方呢?」

「因為我…─這什麼東西?」一只毛絨絨的觸感碰上三笠的脖子，頓時將她的神智驚醒。

亞妮咯咯笑著在黑暗中張開手臂，她的手上有一條絨毛圍巾：「這是媽媽送給我的守護巾，我要捏著它才能睡覺。」

「這樣啊…」三笠側過身讓亞妮安穩地陷在她的懷抱中。

「三笠有沒有守護巾?」在知道她的名字是日文後，亞妮就不顧爸媽的阻攔，用濃重的俄文腔重複唸著她的名字。而三笠已經活了132年，並不在意輩分或稱呼，於是就允許亞妮直呼自己的名字。

「沒有，我什麼都沒有。」三笠將下巴輕輕抵在她的頭上，她們身上都發出相同的肥皂清香味，那一刻她隱隱覺得命運註定了她們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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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命運註定了她們相遇，然後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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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笠抱住亞妮，她的背上還壓著沉重的瓦礫石塊，亞妮因為在睡夢中受到驚嚇而不住嚎啕大哭。

「妳的守護巾還在嗎?」她急切的問，但亞妮只顧著呼喊爸爸媽媽。

三笠不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恍惚間聽見一聲震撼的爆炸聲，然後整張床伴隨著底下炸開的磚塊往上彈起，她緊緊抱住亞妮，將她護牢了，兩人一塊被粉碎的磚房掩蓋。

當三笠終於有些力氣掙脫壓制自己的碎石堆時，亞妮已經哭累了睡在她的懷中。

但是她們不在事發現場，三笠抱著亞妮環顧四周，靜謐的樹林迴盪著11月呼嘯的冷風，她站在碎石堆上忍不住雙膝一軟跪了下來。

永恆的生命再次將她帶離死亡，因為亞妮跟著她，所以也逃離了一次死亡。

亞妮被寒風凍醒，皺著眉睜開眼，噙在眼中的淚滴隱約可見。

她看著三笠，眼裡有許多情緒，可是她不說話，只是向三笠舉起捏在手中的圍巾，囁嚅著：「守護巾在這裡…。」

三笠伸手撫順亞妮的頭髮，替她拍掉塵灰，然後柔聲安慰她：「是妳的守護巾救了我們。」

「那爸爸媽媽呢?」亞妮的眼睛又開始凝聚水氣，三笠抱起幼小的她，替她攏好圍巾，儘可能的將她護在自己的懷抱裡，走下碎石堆，依循著樹林的路徑往外走。

格列夫和奧莎娜兇多吉少，那可能是一場氣爆意外，但是三笠不能告訴亞妮這個極有可能成真的揣測。

亞妮緊摟著她的脖子，弱小的軀體抵禦不住寒風而發抖。雖然三笠也很冷，但還是脫下自己的睡衣，將亞妮確實的包覆住，然後穿著單薄的衛生衣繼續赤腳走在冰冷腐葉覆蓋的路徑上。

踩碎了凍冽而銳利的冰霜，三笠的腳底被劃出了無數刺痛的傷口，抱著亞妮的雙手用上了太多力氣，使她的雙臂肌肉不住打顫著。

可是當她望進亞妮晶瑩水潤的眼眸，感受到那有如海洋一樣的包容，適時撫慰了疲累痠軟的身心。三笠不禁想，此刻是亞妮依賴自己，還是自己需要她呢?

側臉貼上亞妮的額頭，她作了一個深呼吸將內心的徬徨排遣出去。

亞妮在懷抱中扭動幾下，她解開圍巾，然後將圍巾環繞上三笠的脖子，她坐在三笠交疊的雙臂上，傾身向前用額頭貼住三笠的額頭，張開雙臂緊抱住這黑髮女子。

「三笠，不要害怕。」

稚嫩的童音在三笠耳邊響起，讓三笠的眼眶濕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