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巡音流歌想起她离开前那几日，清晨回到公寓时看见她睡着皱紧的眉头。二十一岁的人还瘦小得像十六，偏偏表情冷漠得像迟暮。

她惊醒的时候睁大双眼，下意识跳起来抓住她的手腕。

她说流歌。

嗯？

……没什么，你去洗澡吧――喂你又踩脏地板了。

啊啊等下擦啦。

见你的鬼。

……

其实巡音流歌喜欢看她这副表情，欲笑未笑微微紧绷的眉眼，语气低温但是递上来的咖啡热得烫手。

巡音流歌某次说未来你知道理想流体是什么吗，没有粘滞性没有阻力，机械能不会变成内能，在其中就自由得和风一样，当然还很干净。

她抬眼看她：你到底要说什么。

咦你不觉得这很浪漫吗？

……我去看书了。

巡音流歌抓抓头发，心想说这样就可以无拘无束地抓着你一起飞啊。

友人后来问你该不会觉得那样的话是情话之类的，试图让她知道你的感情？

巡音流歌说难道不是？

……你为什么不去死一死啊？！

友人说你真的觉得未来会喜欢你吗？

巡音流歌想了很久，内里的霸道执著显露无疑：应该是吧，就算不是我也会让她慢慢喜欢我。

虽然很想说谁会喜欢一个科学呆子，但本来这件事就不是谁说的准的。

她看着巡音流歌温柔又刚毅的脸部线条，忽然想起她刚上大学那会儿说非常确定地说我恋爱了。

友人完全相信以她的个性大概会等到海枯石烂。

12.

巡音流歌的二十五岁发生了换做是别人的话铁定会处理得想跳楼的几件大事。

她在那年三月取得T大第二个博士学位，同时间发表的论文在物理学界引起轩然大波。

同年五月底收到大洋一岸来自某省理工大学研究中心的邀请函。表示愿意对其论文提出的可能性提供所有的支持。

这之间的四月，巡音流歌名义上的妹妹初音未来同前来相认的亲生哥哥离开。

同年六月巡音流歌正式拒绝其邀请。

同年七月接受学长神威告白。

友人讥讽那是亡羊补牢，巡音流歌说她和神威已经达成了共识。

友人一副想就地把她砍了的表情。

傻子都看的出来巡音流歌执著的是谁。

导师暴怒地威胁说你若敢不去我就扣你的博士学位。巡音流歌自若答道我做科研又不是只为那张废纸。

友人继续嘲笑说那你留下来为的是什么？她答说为了证明一个答案。

「她会回来的。」

三十二岁的巡音流歌现在想起那个回答，稍微有些难过。

一纸邀请又摊在桌上，某省理工时隔七年的锲而不舍实在令人感动。

巡音流歌突然想喝酒，打了个电话给前几天刚从欧洲回来的友人，说你有空过来吗，带酒，最烈的叫什么？威士忌？

友人到达的时候直接把一罐柠檬汁朝她头上扔，喝酒？你会吗呆子？还威士忌？

不会可以学嘛，我可是天才。

……我只觉得你是个感情蠢材。

那不是科学领域，我也很苦手。

友人看上去很想直接走掉的样子。

巡音流歌无意识的折着那封邀请，想我是真的很苦手啊，科学都向我招手两次了，可你还不回来。

13.

记忆总归是不可靠地消逝在时间的长河里。

弯弯绕绕的过往，细细碎碎的曾经，在另外一个人离开以后，无论巡音流歌多努力也没办法维持记忆永远清晰的状态。

就像是运动中的物体受到了阻力最终总会停下，关于初音未来这个人的点滴也会一点一点消散。

抓不住了呀。

巡音流歌揉了揉额角，徒劳地发现那些细碎的回忆里面只留下自己的影子还清晰可见。

比如一起上学时自己愉悦的嘴角，离家上大学时难耐的心情，被她斥责家里乱糟糟时还有小小的得意，揽住她时候的霸道和强硬，以及伸手拭去她眼角的心疼。

这份名为喜欢的感情到底如何去定义，是科学永远也无法解答的问题。

也许很久很久以后，巡音流歌会发现只余她一人的世界多么寂寞。

因为那只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笨蛋呀。

14.

三十二岁的巡音流歌决定花一点时间去整理她还剩下的东西。

她把那些记得的事情用很科学的方式条列式了出来，最后折好，放进一个白色的信封里。

15.

初音未来。九岁时父母因车祸双双去世。

同年被巡音家收养，拥有一个名义上的姐姐巡音流歌。

成绩不差，但是当然不能和巡音流歌这个变态（友人原话）相比。

极度洁癖，不喜欢和任何人有肢体接触。

虽然在晚上睡着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抱着巡音流歌的手臂。

和巡音流歌独处的时候话会稍微多一些。

十二岁时织了一条围巾作为巡音流歌的生日礼物，虽然最后被巡音流歌弄不见了。

同年两人第一次发生争执，冷战二十四天，以巡音流歌亲手做的青葱蛋花汤而告终。

十四岁时巡音流歌考上T大，初音未来留在本地升入高中。

十五岁时初音未来收到第一封情书，来自（王八蛋的）本地少年王镜音连。

（巡音流歌用什么手段知道的实在是不得而知。）

同年两人第二次在电话里发生争执，冷战八十九天，最后以巡音流歌翘课回家（赶跑情敌）而告终。

十六岁时初音未来和同父异母的亲生哥哥Kaito相认。

当日初音未来在电话那头沉默无声，巡音流歌一个人夹着手机叨叨絮絮。

十八岁时初音未来考上W大，和巡音流歌同居T市。

二十一岁时随着Kaito离开，前往A国M市继续学业。

期间初音未来没有对巡音流歌这个人表达过任何看法，唯一评价间接来自友人的「自以为是的笨蛋」。

离开之前仅和出生地的养父母打过招呼，忙于修博的巡音流歌直到第二天凌晨回家才得知全部消息。

离开之后没有任何消息和音讯，巡音流歌也未曾寻找。

至今已有七年。

16.

我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但是家里我都有乖乖打扫。

我有试着谈恋爱，但是我只是为了要知道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我可以在五分钟内构筑一个物理学的世界，但是我却对你的世界一无所知。

你离开之后我终于知道科学不能解释全部，但是那个时候即使放弃了你也回不来。

你离开得太彻底我只能在原地等待，但是我真的想要你回来。

我至今还不知道你为何离开，但是盲目地相信你会回来。

我唯一确定的一点是我爱你，但是我却以为你知道而自信得像个傻瓜。

17.

巡音流歌把头发松松地扎起来，背着不多的行李穿梭在机场里。

她伸手把落到额前的发丝撩开。

友人起初没法理解她七年的坚持为什么会突然瓦解，答应某省理工的邀请，即将登上前往A国M市的飞机。

巡音流歌笑的有些呆，说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友人抽了抽嘴角说当初怎么不这么想呢。

巡音流歌微垂眉眼，说你就当是科研工作者的执着好了。

事实上——巡音流歌想——过去能找到她的机率值比留在原地等低了不止几百倍呀。

18.

巡音流歌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像风。伸出手，也根本握不到。

我真的很想问问你，以及告诉你啊未来。

19.

有刚一波下机的人群呼啦啦从海关那头涌出来，巡音流歌表情慵懒地确认着自己的护照。

巡音流歌从那个白色信封里抽出她的机票检票，然后举起信封对着封口确认她最后的财富还留在那里。

那张薄薄的A4纸，初音未来的全部痕迹。

扬起脸来的时候湛蓝色的视线电光火石般似有感应。

她猛然转回头去。

在那个刹那仿佛有风扑进巡音流歌的眼睛，温柔地拥抱她。

20.

——我真的很想问问你，以及告诉你啊未来。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可我真的爱上你了。

21.

我终于等到你。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