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killkill 于 2015-4-16 19:12 编辑

前言：

送给熊桑。

请不要说那句I'm not happy anymore.

You could be happy.

以下正文。

You Could Be Happy

原来你非不快乐

新宿车站。

清晨。

7点05分。

弘世堇呵出一口白气，再次抬手看表。

她把手缩回毛呢大衣的口袋。

等候的时间漫无边际。

再等等。

她对自己说。

街角对面，不见来人。

就等一会。

她重复。

车站前总是人潮涌动。

这让弘世堇静静站立的姿势显得格外突兀。

一些恼怒和难堪。

她克制住拨打电话的冲动。

总会来的。

既然是对方在昨晚提出同行的邀约。

只是不是现在。

不是此刻。

第三次看表的时候，弘世堇穿过马路，在街角拐弯处的自动贩卖机前停下脚步。

其实并不口渴。

但是她希望自己能走动一下。

仅仅远离一会，然后回来。

不要在原地兜圈子。

只有焦灼而无助的人才在原地兜圈子。

她眯起眼睛观察自动贩卖机里的饮料。

瓶装。罐装。

茶。咖啡。含糖饮料。碳酸饮料。混合口味的奇怪饮料。

绿色。蓝色。一些粉红色。

更多黑色和灰色。

自动贩卖机里冷冷的荧光打在这些待售物品上。

整整齐齐。

毫无差池。

弘世堇有些犹疑。

她并没有使用自动贩卖机的习惯。

随便哪种饮料都不会更好喝。

但是这种天气。

既然是这种天气。

只要是热饮就好。

她机械地投入硬币。

「咣当」一声。

她俯身去取，叹息于握住罐装咖啡时手心的温热。

满街脚步，突然静了。

然后有人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早上好，照。」

她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红发少女。

「早。」

对方的鼻翼被冻得微微发红。

有一瞬间，弘世堇很想知道，对方眼里，自己是否一样因寒冷而狼狈不堪。

然而宫永照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只是微微垂下眼帘。

轻声的道歉。

「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事，我也才到。」

弘世堇说。

她注意到对方声音里透出的疲倦，把手中的咖啡递给宮永照。

「小心烫。」

宫永照顺手接过。

「你不喝？」

「买错了。」

弘世堇说。

她把手抄回口袋里，往车站走去。

宫永照走在她身边，一如往常，不远不近的距离。

并肩经过检票站，两人突然失去了对白。

坐上JR中央线之后，她们又刻意丢弃了声音。

起初弘世堇以为宫永照如往常一样在发呆。

后来发现对方已经阖上眼，歪歪斜斜向自己靠拢。

没可能不注意到那浓重的黑眼圈。

她眉头轻蹙，微侧身体，提供半边肩膀。

红发沉沉枕在左肩。

压住弘世堇耳畔垂落长发，牵扯之下，有点疼。

算了，由她。

对方呼吸沉稳。

肩膀逐渐酸麻。

弘世堇看着车窗外。

风景变化流动。

一些模糊的绿色和白色块状，在阴沉的蓝天下闪过。

没有颠簸。

旅途平稳如常。

列车里其他人低头看书，或是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

安静。

直到宫永照手里握着的罐装清咖啡跌到地上。

打破沉寂和安睡。

宫永照睁开眼。

弘世堇俯身去拾。

一些言语的碎片不得已被重新捡拾起来。

「继续睡吧，照。」

弘世堇握着罐装咖啡。

滚烫的罐壁已经变凉。

「到站我叫你。」

「嗯。」

宫永照说，靠着椅背去睡。

简短而无起伏的语调。

弘世堇却听出了谢意。

手机震动。

她看到一封来自大星淡的新邮件。

简单思考几秒，她回。

「不必太担心照的情况，我正陪着她。」

女生聚集的地方，也容易聚集流言。

这一点，名门高校和普通学校，并无差别。

白系台内部盛行的流言之一，就是对于弘世堇和宫永照之间关系的揣测。

没人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同样冷淡寡言的人能走这样近。

大星淡有一天问她。

这个金发的孩子突兀地、天真地发问。

「堇，听说你和照照在交往，这是真的么？」

她摇头。

然后看到对方像因好奇而鼓涨的气球一样，被针戳了之后，陡然泄气。

「前辈们真没劲。」

大星淡说完，跑去蹭宫永照的脸。

并不能用「交往」来形容的关系。

她这样想，但懒得细细解释。

弘世堇与宫永照——

不过是两颗狭路相逢的石头，恰好在同一杯水里沉底。

如此而已。

列车行进，前路漫漫，弘世堇决定好好打量身边的另一颗石头。

眼角余光，正好偷瞥对方的侧颜。

额前红发散乱，紧蹙眉宇舒展；宫永照睡着的时候分明有点可爱。

但是直白地说出这点，对方绝对不会承认。

幸好弘世堇也说不出这样的赞美。

列车抵达大月车站时，她轻轻推宮永照。

对方睡得沉沉，无知无觉。

她皱眉，斟酌着加重力气；用力过猛，对方摇晃一下，闷哼出声。

「到了？」

宫永照揉眼，问。

「到了。」

弘世堇说。

她看着对方困倦表情。

「你看起来还未睡够，不要紧？」

「不要紧。」

宫永照说。

她的眼神迷离，分明还未对焦。

弘世堇决定不去戳穿这显而易见的谎言。

她抓过宫永照的手，牵引着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

一次漫长的换乘。

换一回不算太长的牵手。

左手握冰冷的罐装咖啡，右手牵住宫永照冰冷的手。

弘世堇竟然分不清哪边更冷。

大概彼此太过默契，临到上车时，两人同时松开双手。

自顾自抄进口袋。

来不及觉得可惜。

再度到站，已是富士山下。

冬季时分，乘车行到五合目，已不能往上。

再往上是终年不化的漫漫积雪，火山湖恐怕也早已冻住。

「照，这个季节，我们不可能到山顶了。」

弘世堇说。

她用强硬的口吻说。

连绵不断的白气从嘴里呵出来。

「好吧，我知道。」

宫永照说。

面色如常，语气平静，藏起隐隐约约的忿忿。

简直如小孩子。

弘世堇心想。

而陪着小孩子胡闹的自己，又在做些什么呢？

弘世堇记起，有一次，他们在麻将部的休息室里，讨论富士山顶会有什么。

「除了雪，还是雪。」

「火山口。」

「很漂亮的湖。」

轮到宫永照时，红发少女放下手中的书，面无表情地说，「花」。

「在被严寒封锁的山顶，会开出很美的花。」

宫永照说。

不像玩笑。

现在，她们在富士山，宫永照又说了一遍。

弘世堇看着她固执模样。

头隐隐作痛。

「虽然看不到。」

宫永照说。

弘世堇点了点头。

她知道宫永照想要说而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但她任由着宫永照说了下去。

「虽然看不到，因此也无法确认。」

因为看不到，所以也无法确认。

「但是我清楚岭上的花正在盛开。」

而我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

弘世堇心想。

富士山还是在远观时比较美。

在车窗外惊鸿一瞥地显现出被白雪勾勒出的峰顶轮廓时最美。

等真真切切地走到山下，踏足山腰，迎面拥抱的也只有更为真切的寒冷。

迎合游客而开的餐馆，饭菜不算可口。

她半是强硬地拉着神情恍惚的宫永照入座。

远处邮局人头攒动。

「照，已经到了这里，不给你妹妹写信？」

弘世堇说。

她问出口的时候，突然想伸手去戳对方看起来软绵绵的脸颊。

就像大星淡时常做的那样。

「我没有妹妹。」

「不必逞强。」

弘世堇打断她的话。

「至少单独在我面前的时候，不必逞强。」

「我没有——」

弘世堇清楚自己说话的方式。

听起来非常不近人情。

强硬的、独断的、沙哑的。

「我知道的，照。过去的那起意外……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咲那孩子的错。」

弘世堇说。

宫永照微微偏头，没有说话。

空气里流淌着一触即碎的沉默。

弘世堇决意还是说下去。

她把罐装咖啡放在桌角。

已经冷掉、未曾启封的咖啡，跨越110公里，此刻静静地放在桌角上。

她说，「照，你不必一个人自责，也无需用这种方式逃避。」

她又说，「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宫永照看着她。

红色的眼睛湿漉漉的。

她缓慢地说。

「堇，即使我现在想寄，也没有她的地址了。」

弘世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坐回椅背，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起来。

「不要担心，我有。」

红发少女歪着头，一笔一划写明信片。

填完地址，又开始踌躇。

「我不知该写什么好。」

弘世堇想了一下，说。

「咲的话——只要你愿意寄，空白也好。」

「我是说，写给你的那张，不知该写什么好。」

宫永照说。

「啊？」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宫永照。

红发少女同样面无表情地望向她。

在同一杯水里沉底的，两颗寡言少语的石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对方。

「和咲一样。」

弘世堇说，她的声音干巴巴的。

她觉得自己说了重复的话。

但是重复和重复——

重复之间自有不同。

「我知道了。」

宫永照说。

餐馆里突然掀起一阵哗然。

弘世堇吃了一惊，起初以为自己心里的声音突然被放大了无数倍——

看到大家纷纷望向窗外，才冷静下来，心知是开始下雪。

回程的路上，雪越下越大。

在游客中心仓促买的伞，两人合撑还是太小。

难得贴得太近，居然呼吸急促。

弘世堇握着伞柄，看着身边人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

宫永照最终还是让步。

「堇，谢谢你。」

她小声说。

「谢谢就够了？」

弘世堇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看她。

红发少女沉默。

她抿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然后突然扯住弘世堇衣领——那一下勒得弘世堇脖子疼痛，而后慢慢踮起脚尖。

神色严肃如就义。

「不，你先等一下。」

弘世堇用空闲的手轻轻推开宫永照，然后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宫永照的脸上露出一丝措手不及的愕然。

「堇？」

「关于明信片的事，我改主意了。」

弘世堇轻轻地说。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邮票，按在了宫永照冰凉的手上，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照，明信片寄给你妹妹；请把你自己寄给我。」

弘世堇说。

她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宮永照的脸上也没有。

四目相对，答案已经知晓。

弘世堇俯下身。

这一次，宫永照不必再踮脚尖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