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Queen and Her Princess（3下）
山精們的晚餐比預想更適合人類食用──起士片、醃肉、麵包和蔬菜湯，還有風味迷人的葡萄酒。
雖然每當Anna豪氣乾雲大口喝酒時，Elsa總是擔心地看來一眼，雖然菜色也不比皇宮中豐盛多樣，雖然此時因為山精們聚在女王身邊而不能跟姊姊一起聊天……雖然有各種美中不足之處，席間歡樂大笑乃至聒噪胡鬧的聲音，依舊是Anna心中最美妙的音色。
──最，是指若不提Elsa的輕笑聲以外。
想到這裡，從跟Kristoff那些下一秒立刻就忘記話題的閒聊中短暫分神，Anna又喝了口葡萄酒，滿面笑意地注視坐在另一頭正與山精們談話、營火與星空把漂白似的淺金髮照耀出冰色晶光的Elsa。
Anna根本聽不到那邊的對話內容，但只是這樣看著姊姊，就能讓她感到無比滿足，不由得為艾倫戴爾擁有如此出眾的女王而驕傲。她相信所有人民也跟自己想得一樣，當他們看著Elsa時，無一不震撼於蘊藏靈魂中的美感，以及冰藍色眼底的毅然堅決。
就像當初在北山冰宮所見，能使人單單只因那份乾淨無暇而掉淚。
「妳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Kristoff吞下肉乾，眼角餘光注意Anna，不禁笑了笑。
「我是很開心。」Anna回敬同樣傻呵呵的笑。「山精們為Elsa做了首歌呢！多不可思議啊，通常都是人類為精靈唱歌的。」
「其實不該驚訝，她是女王，有許多人為她寫歌或編造詩篇之類的……」把油膩的雙手擦乾，Kristoff說：「我在國境旅行時，遇到不少別國的吟遊詩人，他們都寫了歌來傳頌艾倫戴爾的女王。」
「真的？」現在，Kristoff所說的話終於得到Anna的全神關注。「他們都唱些什麼？」
不久前，的確有幾批詩人和宮廷創作師，千里迢迢從各國前來晉見Elsa。他們想將王國神奇冰封的事蹟了解地更透徹，包括事件主角的女王本身究竟是怎樣的人，以便於能將故事帶回自己的國家，或是單純歌頌這塊大地居然出現了一位不凡的冰雪女王。
但Elsa全數拒絕。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艾倫戴爾的人民應讓生活與生命往前邁進，沒必要再以任何故事提醒他們，身為女王的我曾做出的錯誤抉擇。”口吻充滿誠摯與關懷，卻擁有不容爭論的威儀，Anna的姊姊當時如此宣佈：“若諸位真的堅持，那麼，就把艾倫戴爾從此不再關閉城門一事、告諸於世界吧。”
「……他們唱著，女王的魔法是天神之威，女王的容貌也是天賜之美。」Anna差點聽漏Kristoff的話。「妳懂的，就像每個人初見妳姊姊時所想的那樣。」
嗯，我懂。
Ann點頭，唇邊扯出略微澀然的笑。
從很小的時候就再也沒能見Elsa一面，伴隨年齡增長，已邁入青春期的Anna腦中，對姊姊的印象仍是當年綁著辮子、身穿藍色小洋裝的孩童模樣，直到某一天，她在皇宮大廳看到了那副油畫。
畫中年紀比自己稍長些的少女，擁有一張五官深刻的臉龐，難以忽視的美貌，一雙獨特的冰藍色眼珠，被顏料奇蹟般地成功調配出來，傳神承載著超齡的智慧與自律。
那頭幾近雪白的金髮端整盤起，細緻的彎彎脖頸纖柔地彷彿不堪一擊，栩栩如生，讓Anna甚至覺得，如果像個瘋子一樣伸出手，也許就能觸及記憶中的柔軟或芬芳。
畫作的整體形象高雅而威嚴，是無可批評的宮廷技藝，與孩童樣子的姊姊截然不同的神髓，陌生地讓Anna認不出來。
是的，陌生。
美麗，冷傲，陌生。以未成年之姿，在戴冠儀式舉行前就扛起政治責任，國王死後開始攝政生涯的第一繼承人。
正是這點，諷刺地契合Anna對姊姊的認識。
──那天是，國王與王后喪禮結束的第七個早晨。
Anna此後每經過大廳，再也沒興趣多看一眼。
畫中人只是毫無溫度的陌生人。
她想，這輩子熟悉那扇門的雕刻紋路，將會永遠更勝過對自己姊姊的性格理解。
「如果妳很想要的話，Anna──」Kristoff發現喜歡的女孩忽然不說話，以為她是難過了，因為大家的注意總是圍繞女王。「我、我也可以……我也可以寫一首歌，關於妳的……妳知道我的意思吧？」
「關於我？」Anna詫異失笑，覺得他真是可愛。「要寫我的什麼？我是說，我這麼平凡，哪裡有值得歌頌的部份？」
「每一個。」Kristoff回答得很快，就像他一直是如此認為，但也因此紅起臉，語氣模糊，想快點將話題帶過去。「總之妳很棒，應該不用我多說吧？妳可是拯救艾倫戴爾冰封命運的大英雄。」
「那不是命運，」Anna皺起眉頭，不悅地糾正：「Elsa不是命中注定給國家帶來毀滅的人，不准你這麼說。」
「呃──這、這不是我的意思……嘿、妳應該知道我絕不可能這麼想吧？」
「……我知道。」嘆息，深呼吸，努力取回冷靜，Anna歉然地聳聳肩。「抱歉，我猜我只是……經過這麼多事、熬過這麼多年，我終於能跟Elsa在一起──我想我變得很敏感，很保護這一切。」
很保護她。Anna想跟Kristoff強調，我很保護Elsa，所以不要說她壞話，就算不是有意也絕不允許。
但向來奔放的公主選擇把話悶在嘴裡，鼓脹臉頰，認為自己不該對Kristoff太兇，因為這不是戀人之間該有的相處樣態。
「Anna，我只是想讓妳開心點。」
「我知道。」這是Anna所能給出的回應，她主動握住Kristoff的大手，溫柔地說：「謝謝你，也謝謝你好好照顧自己，平安回來。」
Kristoff柔和了原本焦慮的神情，目光害臊地放在前方營火，低聲回應：「我一直想著妳……想平安回來，回到妳身邊。」
「我也──」一直想著你……？Anna的話嘎然停止。
是這樣嗎？我是嗎？這段時間我都在想著誰呢？
根本沒有特別意識到。
在Krsitoff離境去拓展他的製冰事業時，Anna過了一段忙碌卻滿足的日子，腦裡所想的全是能怎樣更幫助艾倫戴爾的女王，好讓親愛的姊姊在夜闌人靜的一天之後，至少有時間坐下來跟她喝杯紅茶，或是看完幾本她個人喜歡的書。
“Anna，來跟我一起坐。”那些少數而特殊的夜裡，Elsa總會漾開淺淺微笑，招呼活潑的妹妹到她身邊，聲音既柔雅又清純。
Anna還記得前天她們看見的美妙流星。
內心異常細膩的Krsitoff，當然注意到戀人的異樣，以及對方沒完全說出口的話。「Anna──」
「我是Elsa的公主，你知道這點，對嗎？」Anna無法明確描述這份心情，同時有著愧疚與不願逃避的坦然。
「妳是艾倫戴爾的公主。」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在意，但Kristoff隱約察覺其中的差異。「是艾倫戴爾的，不是女王的──那表示某一天妳可能必須為國家做出一個決定，即使它將會違背女王的心願。」
「不，」Anna搖頭，抿緊唇。「你不懂，Kristoff。女王一直以來都為了國家、為了別人做出違背自己心願的事，她絕不會留給我這種機會。」
她會在我之前就先做出決定。
「如果她認為自己對王國有害，她會比任何人先一步毀滅自己──她之前也已經做過了，不是嗎？」
Kristoff忍不住嘆口氣，無言以對。
這時，山精王Pabbie走來Anna面前，朝她寒暄：「希望您今晚過得還算愉快，公主。」
Anna打起精神，用力點頭。「我很開心，謝謝你和大家邀請我們來。」
「我想，將要道謝的人會是我們。」Pabbie伸出掌心，Anna很自然地將手放在他掌中，與他一起走到Elsa面前。「女王陛下，Anna公主，我們有件事必須商討，這就是邀請妳們來的原因。」
「商討？」所以不是關於Anna幼年那場命在旦夕的事件嗎？Elsa邊琢磨可能性，邊抬起手，輕柔地放在妹妹手背上，示意對方坐在自己身邊。
一直都不著痕跡地觀望Anna與Kristoff的互動，而兩人氣氛的轉變讓她有些擔心，所以當Anna坐下後，被孤獨禁閉多年、不善表達感情的女王只能握住妹妹的手，想傳達內心的鼓勵和安慰。
難得安靜的Anna，看向Elsa揚起微笑，就像在說不用擔心，並反握她，彼此支持。
山精們全結束唱歌吃喝，站在山精王身後，每一張表情都是少見的正經。Pabbie開口道：「我就斗膽直說了，女王陛下，我們需要一塊新的土地，以建家園。」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Anna完全搞不懂。「住在這裡有什麼不好嗎？這裡還有地熱和溫泉呢！」
「不是我們想離開，而是……」收養Kristoff的山精無奈地解釋：「精靈族群間有個誓約，不能插手人類的事──」
「──你們違背了誓言。」領悟的Elsa，皺眉低喃：「為此，你們將被懲罰。」
「我們幫助了人類。」Pabbie說：「這件事被其他族的同伴發現，我們必須付出打破規則的代價，離開這個被我們稱為家的土地。」
「我還是不懂。」Anna繼續發問：「你們幫助了人類？是指我的心被魔法擊中的事嗎？可、可是，你們只是跟我說怎麼破除詛咒，是我自己……我跟Elsa兩人解除了詛咒才對啊？」
山精們和Elsa都沒有說話，雙方表情是一貫心思隱晦，難以探測。
「Anna，」Kristoff溫和地出聲了。「我想Pabbie爺爺說的，應該不是那件事。」
「不是那件事？還有哪件事？」幾乎能看到公主的臉上越來越多問號。
「……在很久以前，在很小的時候，我們就一起來過這裡。」Elsa垂下眼眸，握緊Anna的手，已經變得難以克制地顫抖，但她的姿態語氣依舊和緩平順，感謝多年的教養和訓練。「妳只是不記得了而已。」
「我不記得了？怎、怎麼可能？這種事──」
「總而言之，」不論是Pabbie或Elsa本身，沒人想向Anna說明，那名對人類存有關愛之心的山精王，姿態謙虛地提出要求：「我們需要新土地，此事迫在眉睫，若女王陛下能顧及我們過去與先王和王后曾有的交集，伸出援手，我們一族世世代代皆會對艾倫戴爾皇室感激不盡，並誓言將來王國有難之時，必竭盡所能共度難關。」
Elsa思考片刻，這麼回答：「即使我願意答應劃分一塊土地給你們，但我需要說服大臣們，也必須得到議會的支持……另外，尋找適合精靈居住的靈地更需要時間。」
「女王陛下，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身為女王，我現在無法給你們保證。」
「但是──」
「但是，」Elsa看了緊張的Anna一眼，再望向從剛才開始視線就沒離開過Anna的Kristoff。她露出一抹感慨的笑，強迫自己放開妹妹的手。「如果我將土地作為結婚禮物，贈送給將要成家的Anna公主，就不會有任何大臣或法律能夠反對了。」
一旦婚禮結束，無人有資格對公主的丈夫與其家人如何使用土地多言置喙。
「妻子的財產就是丈夫的財產，丈夫讓家人住在自己的土地，一切都很正常，不是嗎？」
山精們嘩然鼓譟，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這個辦法的可行性，Kristoff則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而Anna──
「Elsa！」Anna那雙藍綠色的眼裡射出埋怨，瞳眸中閃爍火花，是營火的反射還是心情的呼應，Elsa很難分得清。「妳到底在說什麼？！」
天啊！Anna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瞪視姊姊，她不斷搖頭，口中嚷著，天啊，真不敢相信！
「Anna，請冷靜點。」Elsa不明白為什麼妹妹會這麼生氣。「為什麼妳要生氣？」
好吧，也許直接發出疑問不是危機處理時最好的辦法。Elsa後悔地這麼想，因為Anna的臉變得更是燥紅，就像下一秒將要爆炸。
「我為什麼要生氣？為什麼要生氣？」既焦躁又無能為力，不知該怎麼說明顯而易見、但對方似乎缺乏常識認知的事實，Anna氣得都要抓掉自己的頭髮了。「Elsa！難道這段日子以來妳都沒聽我說話嗎？我說我想在妳身邊，我說我想幫妳分擔責任──」
「我知道，我知道，」Elsa抬起雙手，放柔聲音，極力想讓這頭暴躁的紅色小獅子息怒。「但Anna──」
「──我說我愛妳！」Anna不想讓她碰觸，往後退好幾步，一邊大喊：「我愛妳！這句話有這麼難理解嗎？！還是妳的腦袋跟那些老讓我吃閉門羹的房門一樣都關太緊了，什麼話也聽進不去了？」
「我──」
「我發誓，如果我跟妳一樣有冰雪魔力，現在別說艾倫戴爾，就連火山和溫泉全都要被我結冰了！」Anna哈哈乾笑，聽起來卻比哭泣更讓人心疼。「妳瞧，我用妳也能懂的話來形容，這就是我有多生氣的證據！」
語畢，旋風似的騎裝身影，踏著挫敗至極的腳步，與那頭紅金色的髮，一起跑離營火閃耀的山谷。
冰雪的女王楞楞被丟在原地，沐浴在山精們和Krsitoff投來的同情視線中。
「哇，她還是一顆小嗆椒（feisty-pants），對嗎？」艾倫戴爾的Ice Master驚嘆地吐出一口氣。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生氣……」艾倫戴爾尊貴的Snow Queen，自言自語：「我還以為她會很高興。」
真希望我也能跟妳想得一樣，女王陛下。Kristoff難掩沮喪地看向夜空，馴鹿已悄悄來到身旁，用嘴巴輕碰他的手臂。
Kristoff苦笑地拍拍好夥伴的頭。
真希望我也能得到她一句：我愛你。
Reindeers are better than people, every one of them's confusing except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