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ozen】長夜

Elsa端坐鏡前，直挺的腰桿即使在空無一人的獨處時刻也未有絲毫放鬆。她卸下三股麻花綁成的單邊長辮，髮色淺金逼近雪白，擁有王后頭銜的美名卻沒有象徵實體的王冠安放髮梢──事實上她早已將那些華服美冠連同一直以來的壓抑痛苦都拋棄在遙遠的雪山上了。

學會『愛』的真諦才是對她而言真正的加冕儀式。

她深深吸氣，凝視鏡中的自己。從前的她不曾仔細的端詳過自己的面孔，在那些該要無緣無故為了外貌焦慮煩躁的青春歲月之中，她僅在無盡的恐懼中度過就已心力交瘁。她甚至是第一次這麼仔細的注意到鼻尖上的那些淺斑───那幾乎和Anna臉上的如出一轍。

───Anna。想到唯一的妹妹，Elsa嚴謹的神色直至此刻才有些懈怠，閉上眼後腦海中Anna的容貌比她自己的還要清晰浮現，因著她曾經將Anna拒之於外長達十三年之久，她急於在學會如何操控這份力量後盡她所能的補償，卻不知如何是好。也許在城堡中多舉辦一些舞會和活動會是個最直接的好辦法，是她讓Anna寂寞太久了……。

Elsa從沉思中轉醒，她聽見身後的房門外傳來窸窣的聲響。孤獨的日子裡，聽覺和視覺都被黑暗磨練的極端敏銳，她絕望而死寂的世界中唯一的消遣就是每天聽著Anna打開房門路過她房門前的些微聲響。

從Anna獨有的輕快敲門節奏到她小心翼翼略起裙擺顛起腳尖快速通過…Elsa也許冰封了豐沛的情感，卻總是為妹妹保留了一塊柔軟。

門外的人有好一陣的沉默，Elsa聽見遲疑的手落在門板上發出綿軟的敲響。

「Elsa……呃、是我，妳睡了嗎?」

Anna話才剛說出口又立即懊悔的想摀住自己的嘴。

───我到底在說什麼啊？如果她睡了她就不會回話、如果她沒睡當然也會被吵醒啊！

裝飾有藍、紫色相間雪花紋樣的門緩緩打開，Anna深深吸了口氣，沒問題的，從今往後、這座房門將永遠不再拒絕自己於千里之外，想雖這麼想，卻不自覺得緊張得將交疊的腳趾擠成一團。

Elsa端莊平穩的表情在打開門的那刻露出一絲訝異，讓Anna開始懷疑說出接下來的打算也許是個錯誤。

「呃、嗨…我只是……想說，妳知道的，我很久沒有…事實上是真的從妳把自己關起來之後就沒有參觀過、妳的房間了，整整有十三年了吧?呃、所以我的意思是說…妳也許不介意…讓我進去?」

Anna在說謊，Elsa不必特地去猜測她真正的心思，光是看著她換上寬鬆睡袍和被雙手扭緊到快要擠出羽絨的枕頭就曉得事情絕對不只『參觀房間』這麼簡單。Elsa對她優雅一笑，從容側身做出請進的手勢。

「呼!太好了…我是說，這真是太美了!!噢、我喜歡那座吊燈!它…它看起來美呆了!!」

赤著腳走在Elsa的房間裡，Anna感到姊姊與生俱來的冰冷天賦使仲夏的夜晚透著絲絲寒意，讓她只能邊打顫邊努力維持說出完整恭維的話語。

「Anna，妳覺得冷嗎?」

感到抱歉的擺了擺手，Elsa收冰晶打造的吊燈和鋪滿冰霜的石板地魔法。她牽起Anna的手是房裡溫暖的源頭，她將Anna引領到自己整理得一絲不苟的床上，讓Anna雙腳微微懸空的坐在那裡。

「well，其實……Elsa、我，我今晚可以睡這裡嗎，拜託……妳知道的，波特大叔最喜歡說那些有關於亡魂和只在夜晚甦醒走動鎧甲的那些故事…我，呃、我想如果妳不會感覺太麻煩的話……」

儘管如今Anna已清楚明白姊姊長達十三年的閉門不見都是為了保護自己免於魔法失控的傷害，她仍然小心翼翼怕任何唐突的舉動會破壞這美好的一切。她知道自己和Elsa有太多不同之處，聒噪又粗魯，也許Elsa會覺得難以容忍呢，也許Elsa總是還想保持自己的私人空間……也許……

「當然可以，Anna，只要妳希望，妳可以隨時過來和我一起。」

Elsa伸手輕輕覆蓋在Anna的手上，她的微笑真摯而溫柔。

「妳是說真的嗎!太棒了!」

Anna得意忘形，幾乎要從床上跳起來。她一直都很想念很想念她和Elsa仍然很友好的孩提時光，那時的她們會在睡不著的夜晚摸黑鑽到對方床上(當然大部分是由睡不著貪玩的Anna躡手躡腳的跑過來)用棉被蓋在頭上假裝蓋出只屬於兩人的房子。

當然她已經記不得了，但她總是涎著臉央求Elsa躲在棉被裡用雙手上下翻滾做出的雪花魔法點亮棉被裡的小小世界的模樣對Elsa來說仍是歷歷在目。

「所以妳的魔法是從小就有的天賦嗎?我記得我們小時候總是玩在一起，我卻居然從來沒有發現!?我真是太遲鈍了…如果我早點注意到這件事……」

Anna愉快的語調聲漸小，她將長方形的枕頭立在胸前把下巴靠在那上面，有些心虛的移開視線，三番兩次都是她將Elsa逼入絕境，如果在典禮上的第一時間她不那麼幼稚的拒絕Elsa找她私下談話、如果她不對Elsa惡言相向、如果她告訴Elsa艾倫戴爾陷入冰封的方式再更加委婉一點…噢天，怎麼能有這麼多的『如果』都粗心的被她給遺漏了呢?

「我曾經不小心用魔法擊中妳的頭髮，當時情況非常危急，父王和母后費盡千辛萬苦請求住在深山中的Troll幫忙才勉強移除了魔法，但是他同時也移除了妳的記憶，讓妳不再記得我擁有魔法的這件事。」

Elsa用指尖輕輕順著Anna額頭上本來有一束白髮的地方往下撫摸，她永遠也忘不了那束冰白的長髮從Anna髮梢上竄出時她心中的恐懼和害怕。Anna的體溫在她的懷裡流失，像冰一般凍寒，她真以為自己會永遠失去Anna。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總是反覆的做著那個夢!」

那個夢中有哭喊和寒風的夢境，馬匹嘶吼低喊和重重的踏步將她上上下下的拋來拋去。她聽見Elsa的聲音喃喃唸著:「別害怕，妳不會有事的。我接到妳了!」夢醒了，Elsa仍然在那座封閉的房門之內，她總是自嘲自己的癡心妄想，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以為Elsa會這樣保護著她，沒想到那竟然是真的!

「我很抱歉，Anna。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保護妳。」

「拜託千萬別說抱歉，Elsa，妳是這世界上最完美的姊姊。」

Anna眼眶紅紅的，她的情緒強烈而直接，來得快也去得快。她伸手胡亂的在臉上抹了抹，Elsa卻張開雙臂將她輕擁入懷。

「謝謝妳。妳也是這世界上最好的妹妹。」

Elsa讓Anna的臉靠在她柔軟的頸窩上，收緊手臂後微微拱起雙肩。這對一般人來說再平凡無奇的舉動對她來說卻一直是難能可貴的奢望，哪怕是千百次的重覆也不厭倦。

其實Anna也沒有太多擁抱或者被他人擁抱的經驗，她通常都是攬著懷中的枕頭想像另一個人身體實際的溫度和寬度，但是她才發現那都遠遠不及真實感觸的萬分之一。Elsa的身上有獨特令人心安的香味，清爽宜人若有似無，她隨意放下的長髮沒有白天那般似冰的稜角和溫度，搔癢的撫過臉龐。

「Elsa，能和我說說以前的事嗎?也許說著說著我就想起來了也不一定。」

「當然沒問題。」

Anna和Elsa鬆開彼此，各自枕著自己的手臂。Elsa應要求說許多小時候的回憶、Anna則報以她前往雪山尋找Elsa一路上的冒險故事，漫漫長夜，終於不再只是孤單的佔據城堡的一角，獨自和黑暗奮戰直至天光破曉的折磨。

現在她們有愛，有彼此。

萬事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