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平安夜,圣诞节,又到了每年的最末。
十二月三十一日,很快就是新年。
敲门,开门,post站在门口,呵出的气在面前凝成白雾。从她背后看过去能望见伫立在芝公园的东京塔,夜幕下的东京塔看起来像用糖浆浇筑的,泛着焦糖色的橙光。
我现在居住的地方位于港区一栋古旧的公寓楼,房龄来看约有二十年的历史,设施也是很陈旧,隔音效果不好,暖气经常会坏,煤气灶不用打火枪引一下完全没法点着。
不过post说,这边很好,比船上要好多了。
我没去过船上,虽说听她讲过,但没有实际生活过的话,也不确切知道那上面的生活是怎样的。
「啧,你想让我在门口站多久啊,donki。」
「啊…请进。」
可能在小水鸭之家待久了都慢慢会被魔王——现在我们已经很少这么叫他了,一般称呼他的本名佐佐木先生——被佐佐木先生的口癖传染,连我在遇到烦心事时候都会条件反射地啧啧啧个不停,虽然这其实不太适合我。
post自顾自地脱掉运动鞋进门,一只脚踩另只脚,旧得快散架的球鞋惨兮兮地横在玄关。
看着那双鞋子,我在心里想着要不要向她提议明天出去重新买一双……
……咦。
「喏。」
一个包装精美,扁扁的盒子的递到我面前,我回过神来,把视线从脏鞋子转向post。
「什么?」我问。
「圣诞礼物。」
圣诞礼物……吗。
记得上年和上上年都没有,倒也不怪她,前几年的这个时候她多半都在船上。
扁盒子反倒弄得我措手不及,post打电话说要过来是半小时前的事,我以为今年也是和之前一样,大家都不用互送礼物的。
当然了,家里也是冷冷清清,今年开始也就只有我一个人过圣诞,没必要准备太多食物,原计划是边吃关东煮边看红白歌会,看得困了就去睡觉。
「抱歉…我没准备礼物,家里也没什么可吃的东西。」
「不需要。」她摆摆手,「泡面就行了。」
「呃,倒也不至于那么惨…关东煮还是挺多的。还有饮料。」
「哦。」
post去沙发那边的茶几找电视遥控器,我则是去把煮了关东煮的炉子搬出来,顺便再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存货。
年纪越大她越不喜欢说话,回想一下最初进小水鸭时候和她大吵一架再加上她的说教,差不多能抵得上她现在七八次和我通话总和。发型也一直是延续孩子时候的风格,不留刘海,长发干净利落地束在脑后,没扎着的时候就总能听到啪、啪的弹皮筋声音。
某方面来说,其实也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关于发型,她自己说这样工作起来会不太碍事,那剪短发好啦,我说,她很严肃地回我头发是女人的生命。
很少见她一本正经说出这样无聊的话,我笑得停不下来。
好吧,我也觉得长发的post比短发要好看。
「要帮忙么?」
「不用不用,让一下就行了,啊,小心烫到。」
我把炉子端到客厅的矮桌上,拿来大瓶装的可乐。
「没有酒?」
「没有。」
我不饮酒。
「你想喝酒吗?我下去买。」
「算了,不用了。」
她拉住我的手,于是我也就坐下来。
「……今年这里真冷清啊。」
「一些吧。」
我苦笑一下,距这里五六米远的书房里供着今年三月和五月相继过世的爷爷奶奶,我呢,没有那么好的演技,长相可能也不是特别讨喜的那类,在小水鸭待了六七年都没被领走,原先的伙伴都一个个被收养,有拉面店那样不起眼的家庭,也有父亲是音乐家,母亲是住持人那类的朱莉皮家庭。
凭借post的演技和出色的外貌,只要是想去家庭都没问题,却不知为何她一直留下来哪边都不去,陪着我这个滞销品待在小水鸭。
我被收养是十八岁时候的事情,对象是一对年龄可以当我的爷爷奶奶的夫妻,后来的确也就那样了,那是个可怜的家庭,某次旅游时候儿子儿媳开的车刹车失灵冲下山崖,车上还载着他们的孙女。
那对年老夫妻说我长得和他们的孙女很像,被说和一个死人像,心情有些微妙。
到成年的年纪我也不太在乎去怎样的家庭了,小水鸭的人经常在变,和我关系最好的只有post(表面看起来可能还不如我和几个新来的亲密),我询问她该不该去,她躺在床上弹皮筋,说想去就去吧。
我去了那户家庭,现在住着的房子也是二老遗留下来的,我原以为她俩可以活得更久一些,至少活到我成婚生子,之类的。
post最终都没被哪户家庭收养,或者说是她哪家都不想去,像一只风滚草一样游荡在沙漠,几年后她去当了海上保安官,我的工作则更为平凡,现在在一家不大不小的企业做文员。
总体来说就是两个字,普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房子也好我这个人也好,丢到人堆里都找不到。
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冷清是冷清却不寂寞,因为不是还有你来陪了嘛。」
「……」
听了这话的她别过头去。
我们开始吃关东煮,再过十五分钟红白歌合战就要开始了,我和post猜今年哪一组会赢,我猜红组,她猜白组。
「迄今为止红组29胜白组35胜,我赢的概率大一些。」,她嚼着鳕鱼卷,抬头瞥了我一眼。
「这个说不准的不是吗?」
「也是。」
原本我还准备和她辩驳一番,没想到她那么快就举和旗,有点意外。
可能是我的年纪也慢慢大起来的关系,女人啊总是这样,反应过来时候话已经说出来了。
「post还是一个人吗?」
我知道她没有去哪个家庭,我问的是男友之类的。
「对,一个人。你不也是一个人么。」
「之前还不是,今年回到了原点而已。」
缩在被炉里的我抱起膝盖,已经过去很多个月,谈起爷爷和奶奶过世不至于太悲伤了。
还有,我和post才不一样呢。
「post长得那么好看,追的男人肯定排长龙,我是滞销品,是没人要啦。」
「啧。」
又来了,post托着下巴,侧脸对着我,嘴角抽筋一样扬了一下。
「没那回事。」
意义不明地说完,她埋头吃掉了我最喜欢的包心鱼丸,总共我只下了一包的。
「真希,你现在没人追吧?」
咳。
差点被噎到。
大概……不对,是肯定没有吧。
现在同办公室的三岛比我漂亮多,来交报告时候男同事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没有。」
然后就没回话了,总觉得今天post说的话比平日还要少。
默默地看了一会歌会,到三代目的《冬物语》时候,post站起来。
「去哪里?」
「厕所。」
我继续从炉子里捞东西吃,可惜捞了半天只捞到一条昆布,没注意到的期间post好像已经差不多把里面的食物横扫光了。
——我是没想到之后她会来这样,来,抱我。
从背后抱住我。
「…post?」
从洗手间回来的她跪在我身后,穿着灰色毛衣的手臂从我颈边环过。Post在我身后,脑袋在我旁边,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海风的咸味。
「介意我吻你吗?」她贴在我耳旁说。
「咦……」
听到她这么问,我的脑子一片白。
我俩都是……女生吧……?
「吻是说…接吻?」
「啧。」,她咂嘴,这时候我应该犹豫要不要拒绝才是,脑袋里却想着她被佐佐木先生传染得不轻啊。
「嗯。」,咂嘴完后她补上。
我和……post吗……
所以说今天来陪我过年也是因为这?…
「post…喜欢我?」
「……」
她不说话。
这么问出去的我有些白痴。
我的脑子反应很慢,在情感上也很迟钝……我想起post一直没从小水鸭离开,我被收养后却很快就不在那里待……那些距离现在有多久了?
身为女生却收到女生告白应该是很奇怪的事情,奇怪的是现在的我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也许比收到来自男性的表白还不惊讶。我自己也不知原因为何。
对此的感想是:被告白了。但我不讨厌被post告白。
可能我从来没想过会被她喜欢吧,明明总是对我做出不友善的举动。
……又在我最无援的时候对我伸出手。
这么深奥的人,我实在是难以捉摸啊。
「五月时候,电话。」
「啊……」
五月,最后一个亲人被放进灵车的那晚,我曾经给post打过电话,她在海上,信号很差,我也没管她听不听得到,哭到脑子发昏,想起要去挂电话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断线了。
「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而已。」
Post叹了口气,更紧地抱住我,身体的分量压在我背上。
「什么啦……」
我回握上她的手,有点凉。
被告白很意外,我原本差不多都做好孤独终老的心理准备了来着。
可能我没有对她抱持对待恋人般的爱意,不过我们一起生活很久,放到现实来说,夫妻大概也就如此。
况且过年能有个人陪…确实比自己孤独一人要温暖。
不讨厌,硬要说的话,更偏向于喜欢,吧。
「那个,我不会接吻哦。」
「意思是?」
「可以。」
我侧过脸,嘴唇轻触到她的。
原来女生的唇,触感是这样啊。接吻,是要这样吧?
Post稍微愣了愣,很快回吻过来,我被压在榻榻米上,第一次有人将舌头伸进我口中。那感觉并不坏。
「donki…呃…真希。」
可能她自己也觉得说这种话时候用「钝器」做称呼怪怪的,很快就叫了我名字。
「和我交往吧?」
「嗯,好。」
其实两边都无所谓,无论她喊我绰号「钝器」还是本名「真希」,我都喜欢。
电视中的红白合战依旧在继续,我被吻着,是带有可乐和关东煮味道的吻。
一会后世界寂静下来。
post关掉了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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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完全可以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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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