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际的凝望 于 2014-1-26 17:18 编辑
又是一个雨天。
金发的少女轻轻推开竹门,从中走出站到门外。
雨,淅淅沥沥,不断打在门口的石板上。她,与这古朴意境的场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已经多少次了,独自站在雨中淋着雨。
荒忽远望,远处层峦叠嶂的青山朦胧在这一片雨中,极天云一线。
金发少女静静地看着已经不知看了多少次的雨景,似乎永远不会厌倦。
马蹄声声踏飞燕。
金发的少女不断用力策着胯下的马匹,马是从集市上买来的便宜货,连策马的鞭子也是,做工很粗糙,很多地方都毛边没有处理好。握鞭的手已经磨出了不知多少个血泡。痛,很痛。但是没有办法,想要活下去,就必须不停地跑。
小心地回头用眼角余光看看身后的追兵,已经越逼越近。
阿尼咬紧了牙关,发疯了一样抽打马匹。
赶紧再给我快一点啊!
马突然停下蹄子,仰首长嘶,叫声回荡在山里。随后便一个不稳,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把阿尼也翻下了地。
该死,居然在这时候马腿骨折了!刀也弄丢了!
不然,早就回头去把那几个人全干脆利落地解决了。
还没来得及起身徒步逃跑,已经感受到冰冷的长剑贯穿了自己的身体,泛着血光的刀锋,甚至一低头就可以看得见。铁锈般呛人的味道漫上了自己的喉咙。
随后,是第二剑,第三剑……
不知道自己是在第几剑的时候倒下的,只知道,就算奇迹出现,自己恐怕也活不下来了。
在倒下前,她眼中那仇恨和不甘的怒火,让追杀她的,曾杀过无数人的将领也害怕得不由倒退了一步又一步。
背后刺骨的疼痛一下把她激醒过来,咬了咬牙,回头向后面看去。锐利的蓝色眼睛与那双黑的深不见底的双目交错。
“不要动,以你的情况,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知不知道当时你多吓人?全身都是血,有几刀差点贯穿了心脏,把你扛回来以后又昏迷了好几天,气若游丝。”
阿尼沉默地又把头埋了回去。感受到背上一直游走着的疼痛似乎停了下来,她警惕地抬起凶狠到足以把人吓退的蓝色眼睛。
可惜,眼前的人似乎并不害怕,不吃她这一套。
“你到底是谁?和谁结了那么大的仇让他下手这么毒?”
金发的少女沉默了片刻,低沉却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
“和你无关。”
知道她不想说,黑发的少女也就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起身离开。在半只脚踏出门槛前,她又回头,对着依然趴在病榻上的阿尼说道:
“我是三笠·阿克曼。”
三笠·阿克曼……
阿尼稍微伸出没什么伤的手揉揉自己额前的金色发丝,虽然手上没有伤,但一动还是牵扯到了背部和腹部,剧烈的痛感再一次袭来,让她不由小心地把手又放了回去。
怎么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头又痛了起来,大概是三笠在自己昏迷的时候给自己服下了什么药,现在药效发作了,有些昏昏欲睡。刚准备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就听见有有人蹑手蹑脚地开门进来。只是借着昏暗的光看见,这回进来的不是三笠,而是一个和三笠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年没踏进来几步,就被一只有力的手直接提起来拎出了门。
迷迷糊糊间,房外两人低语着的谈话依稀击打着鼓膜。
“不是说了不要进去打扰她吗?她现在的伤势急需休养。”
“我担心她而已……她身上的伤有多恐怖我也看到了。”
“既然你知道那就别进去。嘘,说话轻点。”
少年悄悄拉了拉三笠的袖子,示意她走远点去讲。三笠会意地跟在他后面走到庭院中。
“三笠,直接问吧,她救得活吗?”
“可以,虽然身上很多致命伤,但都是可以痊愈的。”
“你就那么自信?”
“艾伦,”三笠的语气严肃了起来,
“她,就是曾经的你啊。”
三笠转身扔下这句话,走出了中庭,只剩下艾伦呆呆站在原地。
阿尼的再一次醒来,是在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中。太阳穴隐隐跳动着疼痛,虽然有些昏昏沉沉,但隔壁那个房间里他们在吵些什么,大脑还是可以辨识清楚的。恐怕是因为怕吵醒自己,所以就算是吵架,他们也有意压低着嗓音,这样刻意的行为,不知怎的,让阿尼居然觉得有点想笑。
听了半天,阿尼才了解了个大概。听起来大概是那个被称作艾伦的少年处于一些原因执意要走,可三笠不同意,于是两个人就在意见上出现了分歧,慢慢演变成了争吵。
虽然很好奇……
阿尼继续闭上眼睛,她决定这几天还是好好养伤,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才过没多久,木制的门发出了轻微的“嘎”声,有人进来了。阿尼小心地偏过头,借着光去看来人是谁。
“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本来就醒了。”阿尼揉了揉眼角。这段时间的休养,多多少少也让身上的伤稍微好了一点,至少手可以动了。
三笠不多言,兀自走到病榻前坐了下来。阿尼也不再说话,屋子里的空气就那样安静了下来,两个人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
“那个……”阿尼犹豫了半天,还是不由自主先开口了
“刚才为什么和艾伦吵架,对吧?”
“嗯……”
三笠拂了拂额前的黑发,
“他要走,我留不住。”
“为什么要走?”
“他厌倦了而已。”
“没那么简单,一定有什么别的让他非走不可的理由吧?”阿尼的语气陡然变得锐利,在看到三笠眼中的抗拒和痛苦之后,她的目光也柔和了下来,把自己的手附上三笠有着一些粗糙的茧的手,
“告诉我……”
三笠踌躇了片刻,叹了口气
“我以前,是军官。”
阿尼会意地揉了揉三笠手上的茧
“我少时从军,很受上级的赏识,所以一路平步青云,在24岁就做到了军衔很高的军官,手下有一支我一手招募、训练、培养的精锐部队,所向披靡。艾伦他则是我从小的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种朋友。一起长大,一起玩耍,最后各奔东西。忽然有一天,一队士兵申请在我军队的驻扎地休整。是押送犯人的士兵,押送的犯人,正是艾伦。”
“当时我立刻派人去问,得知艾伦因为拒绝国王要出兵远征埃尔文的要求,被冠以忤逆罪送京判刑,当然,最后的结果肯定是处死。我看着手脚都上了铁链,满身是鞭伤棍伤甚至刀伤的艾伦,再也控制不了。当晚就跨上马拿上刀剑,冲进他们休息的营帐,杀死了领头的队长把艾伦救了出来。我知道,这样一做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所以我带着艾伦逃到这深山老林里躲了起来,一躲,就是六年。”
“所以,看到你的时候,我立刻就决定要救你……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艾伦曾经的影子。我不知道你过去有什么经历,但我总觉得,你是曾经的他。”
三笠停顿了片刻,继续刚才的话题
“但我们的行踪还是被找到了,据说有人看见负责缉拿我们的将领出现在附近的县城。所以我们准备逃走,逃到天涯海角。可是还有你,我们不能丢下你。所以,艾伦决定离开,把将领吸引到别的地方去,谎称我已经死了。如果他能活着回来,最好,如果没回来,我带你走。”
“我……曾经用这双手杀了很多人……甚至曾经以浑身浴血为荣……当时没觉得什么,但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可怕,觉得恶心。从艾伦看到我平白无故杀了那么多士兵对我大加斥责开始,我才慢慢醒过来,然后发誓,绝对不会再杀任何一个人……我希望能用我现在的忏悔替我曾做的一切赎罪……”
阿尼沉默地低下头,感觉到三笠的指尖轻轻抚过自己消瘦的脸颊。
回忆的旋涡一旦打开,就把自己深深地吸了进去,混沌一片。
多年前那个火光冲天凄厉照亮夜空的夜晚,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还有那个纵马驰骋,左手持剑右手挥长枪的身影,那人冷酷的眼神和杀死自己父亲的那一幕,如同烧红的刀刃,深深刻在自己的心上。
交织在一起的回忆如同错位的旋律和断裂的节拍,不停冲击着自己的脑海。
“我说了这么多,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过去了吗?”三笠的话语轻柔如羽绒,温润如脂玉,手,轻轻抚摸着阿尼的发顶。
面对三笠真心的话语和真诚的提问,阿尼却依然决定以沉默来响应。
“算了。”三笠的指甲轻轻划过阿尼的脸,
“你的伤很快就会好了。如果过了一段时间艾伦没有回来,我带你走。”
语毕,三笠便起身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带我走……吗……
阿尼悄悄地握紧了拳头。
休养了约摸几个星期,阿尼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剩下一些还没脱落的血痂,虽然七七八八地留了不少淡淡的疤痕,但至少她还是活下来了。如果没有三笠,她肯定早就死在那荒山里了。
一天下午,阿尼正坐在庭院里晒着太阳,出门了半天的三笠沉着脸回来了,她径直走到阿尼面前:
“已经听到了可靠消息,艾伦被处决了。”
正闭着眼享受阳光的阿尼听闻此言,身体不由一颤
“艾伦他……”她向三笠投去试探性的目光,得到的却是肯定的答复。
“大概10天前的早晨,艾伦在王都附近的一个城被抓获,随后快马押送入京,次日日落就被处决。”
阿尼除了沉默,再想不出更好的回答。
三笠向她伸出一只手,被用力地回握住后,稍一用力,把阿尼拉了起来
“赶紧回去准备,今晚我就带你走。”
阿尼沉默地点点头。
那天夜里,三笠从马厩牵出一匹雄健的马,从品种上看来,恐怕是纯血种的战马。她把阿尼先抱上去,自己随后一个熟练而又潇洒的翻身上马,拉动缰绳策马前行。
在月色的掩护下,马蹄踏碎落叶,飞快地奔跑在路上。
在几乎跑了整整一夜之后,在日出前她们来到了一座看似很新的城池外。城虽然很新,但在城外仍有一些残破的民居,城里看来也还没有多少人居住。三笠勒住马缰,回头对一直紧紧拉着自己衣服,一路安安静静不说话的阿尼说:
“我们在这里先躲躲吧,白天藏起来,晚上再走。”
“好。”
三笠趁着夜色进城,找了一处无人的民居住了进去。她的打算是,只待一天,睡一觉晚上起来就马上走。
也许毕竟是一夜的颠簸太累,三笠刚刚倒在床上不多时,原本沉重的鼻息就平和了下来,变得舒缓而有节奏。
坐在一旁的阿尼静静地凝视着三笠熟睡的容颜,伸手在空气中,轻轻描绘起那精致的轮廓,似是触碰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再怎么华丽,也像一场终有答案的梦,贵美易碎,让人想要触碰却又害怕而不舍。
夜里,三笠一下从梦中惊醒。
“阿尼?快走!半夜了!”
她正欲起身,却感到喉咙处一凉,借着窗外射进的月光,她终于看清了那把匕首的反光。看来应该被打磨过很多次,不然不会这么寒光四射。
“阿尼……你……”她惊异地抬起头,看向那双冰冷的蓝色眼睛。
“你居然不记得了么……这座城……”
看着三笠黑色的眼睛,阿尼慢慢地开口,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过去么……”她手上握刀的力量丝毫没有减弱,
“现在我就告诉你……”
“我生长在一个大户人家,父亲是一座城的城主。我还记得,从小父亲就很喜欢我,只要一把公务处理好,就会带我出去到处玩。他甚至早早就下定决心,要让我做他的继承人。”
“可是,真的应了好景不长这句话。在我10岁那年,父亲的城突然被攻打,一开始还是一些没什么能力的人来攻城,轻易就被父亲击退了。可是,后来换了一个将军,据说那人虽然年轻,但天赋异禀,打过上百次战役,没有一次是输的,死在她手下的天下名将多到够设一座很大的祠堂来供奉。”
“父亲虽然竭尽全力抵抗,却被她轻易地从内部击破。一个晚上,埋伏在城里的奸细突然放起一把大火烧城,让城里乱成一团,城外早就等着的军队在她的带领下、冲了进来。那一夜,喊杀声,求饶声,火烧声不绝于耳!那个将领在乱军中不知又杀了多少人。后来,她登上城楼,找到了站在城头的我的父亲,砍断他的手夺下他准备自刎的刀,一剑刺穿他的胸膛。”
阿尼的牙越咬越紧,手上握刀的力已经把自己的指关节都捏的极痛,只差那么一点,刀就能割开三笠的喉咙,要了她的命。
“那个火光和血光冲天,凄厉照亮夜空的夜晚,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还有那个骑在马上,左手拿剑右手挥长枪的人,那人冷酷的眼神和那半张遮在头盔阴影下冰冷的脸,还有杀死我父亲的那一幕,就此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在仓皇无助中,我被父亲的一个心腹将领救出去,但他后来为了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我,也被杀了,在临死前把我送走。几次从死里逃生的我发誓,就算死也一定要找到那个杀死我父亲的人,一刀一刀,把她的手脚砍断,再刺穿他的胸膛,让她变得和我父亲一样……不,甚至死的比他更痛苦!”
阿尼的刀已经刺穿了喉咙处薄薄的皮肤,但伤口不深,血液从伤处细细地流了出来
“而这里,就是我父亲曾经守护的那座城!”
三笠的瞳孔猛地一收缩
“但毕竟过了那么多年,那个人的脸我记的稍微有点模糊了,而且当时是半夜,全是火光距离又远,她的脸还有一半被头盔的阴影遮住,我记住的不多。不过难怪我看到你的时候觉得怎么好像有点眼熟。而且‘三笠·阿克曼’这个名字好像迷迷糊糊也在哪里听过。后来我想起来了,我一天晚上睡不着,偶然听见楼下的父亲模糊地说过这个名字。但我不知道这就是那个杀死他的人。”
“后来我长大了,开始追杀那个将军。杀了几个长得和她有点像的军官,但都杀错了。陷入疯狂的我到后来甚至只要听到那人是军官就杀,也不管杀得对不对。因为在我心里,军官已经成了仇恨的代名词。但终究要付出代价,我开始被通缉,被追杀。你救我的那一次,就是我在走投无路时,被官兵追上了。天意弄人吧,在我怀着极度的不甘快死的时候救我的人,居然是我一直想要杀死的人。”
借着月光,可以看见她脸上自嘲般的冷笑。
一直沉默地听着的三笠,伸出手想把刀更用力地压向了自己喉咙
“那样……就杀了我吧……你期望的……”
她却意外地没有按动。因为阿尼在死命向上提着匕首不让它落下
面对三笠惊异的眼神和渐渐松下去的手,阿尼缓缓地把匕首从三笠的脖子处提起来,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她狠下心又反手拿刀,把匕首刺进了三笠的胸膛。
剧烈的疼痛感从胸口袭来,看向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阿尼,三笠却顿觉释然。眼前慢慢开始模糊,那把匕首,恐怕是刺进了什么要害。
善用刀剑者,死于刀剑下……
曾经杀害了那么多人,最后的结局,恐怕也难逃被杀的命运吧……
面对气息渐渐微弱下去的三笠,阿尼一下松开了握刀的手,跪倒在地上,不自觉地抚上脸颊,却发现泪水早已肆虐,哭声,却如同梗在喉口,怎么都出不来。
视线越来越模糊,呼吸越来越困难,三笠料想自己恐怕时间不多。她用力敲了敲床引起阿尼注意,随后指向那个一路上随身背着的包,用最后的力气对她说:
“快走……”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什么也再看不见,什么也再听不见,什么也再感觉不到。
但愿……她,能好……
阿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身,怎么走出屋子,怎么骑上马走到这里来的。只知,她再回过神来时,早已远离那座养育自己的充满回忆的城。
这时,她才回想起三笠曾指着的那个包,现在正背在自己身上。
她小心地打开来看,除了一些盘缠衣物和防身用的刀之类的,还有一张地图,上面详细地标识出了三笠所选定的几处可供藏身的地方,都十分隐蔽。
在地图的末尾处,三笠用有力而又端庄的字体,写着两个字:
待期
泪水再次肆虐了清秀细腻的脸庞。
一去十载,逆风刮走夜色。在这三笠画了三个大圈的地方,亲手建起一座小屋,已经躲了不知第几个年头。
荒乎?荒忽!
金发的少女静静地望向远处,雨,慢慢小,渐渐停。
雨过天青云破处,那骑着马,左手持剑右手挥长枪的矫健身影,似乎还隐约可见。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