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g
我曾經以為,所謂的愛就是把手放開就好。
只要手上沒有東西,就不用再失去任何東西;會從指縫間悄悄溜走的,只剩下時間。
──
明天就十三年了。
今早起床腦海裡留下的第一個印象竟然是這個。
窗外的豔陽依然像前面十二年的每一個夏日一樣燦爛,分明都是夏天出生的孩子,為什麼我的房間總飄著細細白雪?
十年來一直沒甚麼改變的窗景,唯一不一樣的是那薑紅色頭髮的女孩,如今也是個年近十八歲的少女了。
站在窗邊出了神,指尖不自覺碰上了玻璃、瞬間蔓延的霜霧彷彿在提醒妳,不能踰矩、一個人待著──藏起來。
其實一直沒這麼喜歡戴手套,但除了戴上手套別無他法。
如果可以,何嘗不想用赤裸的手感受曬過太陽的草地的溫度。
隔著手套碰觸的世界,比較安全。
太過熟悉的房間,反而讓人感到迷失。
唯一的一扇門,卻不能開;唯一的一扇窗,也不能碰。
有多少時候想要從窗口跳下去,彷彿自己能飛一樣;有多少次的嚎叫哭喊被壓抑在喉嚨再也不能出口;有多少次敲門聲響起的時候這麼想開門給那個人一個大大的擁抱?
多少次。
喪禮那天幾近崩潰的理智,差點就讓自己打開了門。
但已經失去至親的自己,沒辦法再承受失去最後一個人的痛苦。
胸口的絞痛無法平息,但還是得撐起身子準備隔天的事宜──
明天是加冕日。
不會有事的,Elsa。
不會有事的。
不希望失去她,但是避免失去的唯一方法就是失去。
這就是放開手的愛。
──
「El──sa──」
「噢!」
要是Anna再每天這樣飛撲下去,Elsa也開始考慮自己應該去整骨;尤其是頸骨要是歪了好像會很不妙。
「有空嗎?」
「有,怎麼了?」
「抱抱!」
Anna一如往常張開雙手,笑的跟孩子一樣。
「好、好。來吧?」
要是平常,還沒回答完她就已經撲上來了,但今天她就張著手臂停在那裡沒動。
「……Anna?有那裡不對嗎?」
「Elsa,妳是不是還很怕碰人?」
「……為什麼這麼問?」
「妳看,每次都不是妳過來抱我。」
Elsa其實自己也沒想到,十三年會讓一個習慣如此下意識的根深蒂固。
從不主動與人接觸,對象是Anna也一樣──甚至會更加注意不去碰她──已經太過理所當然以致連自己也沒注意。
為什麼這種細節Anna卻會發現?
Elsa一時被說愣了,就這麼怔著。
「Elsa?」
直到看到Anna在眼前晃的手,才回過神;想伸出手覺得有哪裡奇怪,低頭一望才發現手上的顫抖止也止不住。
「沒事的,Elsa。」
直到Anna突然放輕的聲音閃過心上,她才想起這已經不是以前了。
明明聲音放的比平常更輕更細,卻總比所有的恐懼還強而有力;明明是那麼輕盈脆弱的身軀,卻比任何看過的人更不屈不撓;明明還是冬天,卻總能帶來比夏日的陽光更溫暖的擁抱。
伸出去的手依然顫抖不止,但Anna的雙臂總一直為自己敞開;直到很慢、很慢的抱上她之後,她才用力的收緊了手。
「你明明做的很好嘛,Elsa。」
這是一個太過安靜的擁抱,導致Anna後頸上感覺溫熱水滴的觸感稍嫌明顯。
──妳從來都沒傷害過我,放心。
這句話來的太輕太細,像是要消失在空氣中一樣;彷彿只是Elsa幻聽而Anna根本沒說出口。
但從Anna又稍稍收緊了的手來看,Elsa相信她是有說的。
──
我曾以為放開手就可以什麼也不拿,什麼也沒有;不曾擁有就什麼也不會失去。
直到累積在我張開手上的那堆冰霜,再度傷害到那個人為止。
但這次如果牽著她的手,我總覺得就沒事了。
因為她的手總是那麼地溫暖。